他跪坐桥间,朝她伸出双手,仿佛想要拥抱自己的全部,王逸然觉得他现在就是个困于前世的疯子,她心里害怕,却又逃离不了,面上无比抗拒时腰上突然被什么重物缠上。
她低头去看,黑无常的索命链死死绕在了她的腰间,两股力量相互抗衡,谁都不愿意松开。这誓必会造成中间人的伤害,一前一后的交锋使得她的身心紧绷着,不出一会儿,王逸然就有些受不住地蹙起眉头,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陆景冥见状,期盼的眼神骤冷,松开手里的铁链起身与黑无常大打出手。
王逸然得了自由,一下跌坐在地上,她暂时顾不上二人激烈的打斗,立马起身跑到孟婆身后躲起来了。
桥边附近的阴鬼领听闻动静,调遣了不少阴兵过来,以多胜少是常态,但放在与陆景冥的对战上却不行,他根本不去应战这些小卒,一心和黑无常厮打。
王逸然在一旁看着干着急,黑无常本身实力就强不到哪去,能扛到现在已是极限,又缺了同伴的相助,不出片刻势必会败下仗来。
她焦急地张开双手汇聚灵力,但效果并不理想,她咬着牙努力片刻,也只能聚起一小团红色灵团。
到底是废物一个,无能为力。
“你想帮他吗?”站在她旁边的孟婆开口。
王逸然朝孟婆看去,因为距离近,一眼便能瞧见对方的样貌,孟婆一双浑浊的眼里,浮涌着全盛的再生彼岸。
王逸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想!”
“孟婆”二话不说,将她推入忘川,而后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一缕青烟升出孟婆的体内。
忘川河的流速自上空二人的打斗开始,便变得湍急。王逸然整个人都淹在里面,她不会泅水,又没有灵力自保,夹杂着小虫的河水猛灌进她的鼻腔和喉咙。王逸然拼命将头仰出河面,她想开口喊人,怎料喉间已经被河水烫得溃烂,奇疼无比。
她用余光去看桥上的孟婆,孟婆与她对视着,却没有一丝反应。她不理解,难道这样就能帮到鬼差大人吗?
用自己的命?
可这样做,孟婆的好处是什么?
王逸然顾不上继续多想这些,在水里挣扎过力导致她精疲力尽,身体慢慢沉下去时双手仍不肯放弃地向河面伸出。
她奄奄一息地在河里睁着眼,水泡咕噜咕噜地从她的嘴里吐出,青丝乱发梢,往日不见天日的冥界,竟在这时有了几方光亮。
一双有力的手放在她的腰间,将她往河面抱去,呼吸到空气的瞬间,王逸然大声咳了起来,陆景冥伸手摸向她的脖子,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喉间涌进她的身体里,他边支撑着边慌神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王逸然缓过劲,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她眼里酸涩,心中不是滋味。
纵使不记得面前这个人,不知道同他经历过什么,可感受到他好到这个份儿上的举动,也还是会忍不住在心中动容。
“对不起。”王逸然难受道:“你别跟他打了,去投胎不好吗?”
陆景冥毫不犹豫地摇头一笑:“不好。”
“为什么不好?”王逸然纳闷:“生命可贵,能活一次已是难得。”
陆景冥无声地注视着她,他垂眸盯着越来越湍急的忘川河,河底暗涌着逆流漩涡,流速愈急,河位上涨,他好不容易有过的希望被自己亲自绞杀,“你不能死在忘川。”
王逸然心跳慢了半拍,这句带有无限眷恋的话与怪男人的话完美重合,她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态度在不觉间变得不满,“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王逸然见他神色恢复平静,不知所措地追问道,她出于不安地抓住他,怕他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
陆景冥苦笑着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说完,便狠下心去自爆所有灵力,将她送出已经开始狂旋的逆流,黑无常见机用索命链将王逸然护到奈何桥上。
王逸然刚一落脚,便急忙往桥下看去,忘川在一瞬间化身食人饱腹的河,大浪无情袭卷将留在下面的人吞得干净。
“陆景冥!”
一句超出记忆和本能的嘶喊空响四周,湍急的忘川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开始汩汩流淌着。
王逸然脱力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桥面滴下,哭得久了,心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闷得慌,黑无常朝她伸手要拉她起来,她两眼一黑,气火攻心吐了一口暗黑色的血。
“王姑娘。”黑无常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回神了。”
“他不应该留在那里的!”王逸然站起身来指向孟婆,“若不是她推我,陆景冥又怎么会先行投胎入世!”
“孟婆?”黑无常顺着她所指的走过去,他轻轻拍了拍孟婆,孟婆立马直直倒在地上,桥上的亡魂皆惊,前不久还在给他们熬汤的老婆婆,竟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具枯骨!
“诸位肃静!”黑无常喝住亡魂的吵闹,亲自守在桥头道:“事有蹊跷,请稍做等待。”
话音刚落,黑无常招手叫来了几位阴兵,让他们去叫上一任的孟婆接职。
王逸然心窝燃着怒火,她走到倒下的孟婆身边,蹲下身子去看她的眼睛,里面再生彼岸不在,很明显,推她的人和现在死的人,并不是同一个孟婆。
也就是说,要杀陆景冥才是对方的计谋,推她入忘川只是顺手连杀之举,这是一个想害死两人的局。
她悲愤地看向自己落水的地方,桥旁立着一块高石,上面浮现的灵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王逸然连忙去看,正巧将最后一行字尽看眼中:逢于镇杀永失所爱,只身往游七国,返来死于烈火。
这些字眼全部散去后,高石之上的名称明显,三生石三个红字清晰地刻在上面。
王逸然睁大双眼愣在原地,她不认识字,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字形倒是深刻记在了脑子里。
“好大的胆子啊。”阎罗王的声音由远及近,周围的所有亡魂见了面上换上尊重之态,黑无常和其余阴兵直接弯身行礼。
王逸然迫于对面强势的威压,双膝控制不住地发软,最终只能跪了下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我让你押人,不是让你淹人。”
“对不起。”王逸然抿着唇,欲言又止,她想说这都是孟婆起的错,可转念一想,陆景冥的确是为了救她才淹在忘川里的,如今孟婆被人附身的异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不确定将此事说出去,能不能获得阎罗王的信任。
“就这一句?”阎罗王冷声道。
“大人……”黑无常想要开口为她说些求情的话。
阎罗王睨了他一眼,黑无常直接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忘记提醒你们二位了,不能让陆景冥跟她碰面这么快。”
她?
王逸然觉得,她就是自己,黑白无常明显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让她接任那么快,反而刺激了陆景冥弄砸了事情。
“都看到了吧。”阎罗王伸出手,掌心阴雾缭绕,大有吞人之势。王逸然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有错就有罚,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铁了心准备接下来的刑责。
阎罗王见状微微笑了笑,直接将阴雾打进她的额头,王逸然头痛欲裂地紧闭双眼,冷汗直冒。
“真是孽缘。”阎罗王叹气道:“人间一乱,冥界也会跟着乱,有太多无辜的人死于前世了。”
“是我有错,我愿意弥补所犯之过……!”阴雾在她体内燃起作用,红色的戾气被打出身外,王逸然比方才好了些。
“当然要你去弥补。”阎罗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指着三生石上面巨大的裂痕说:“像陆景冥这样不得善终的人太多了,你若想摆脱不生不死的状态飞升,就必须入世替这些人积攒功德。”
“同时,你得亲手斩断这桩孽缘。”
王逸然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孽缘?”
“啊,忘记告诉你了。”阎罗王犹豫了片刻,思考过后才想好怎么说:“他是你上辈子的前夫。”
“谁休的谁?”
“?”阎罗王惊讶于她的关注点,“当然是他啊。”
“休都休了。”王逸然有些生气,“还算什么孽缘?”
什么孽缘是和离都解决不了的?和离都解决不了,那她都死了,难道连死都解决不了?苍天,她不敢接着继续想下去,怕越想越烦。
阎罗王抽了抽嘴角,猜出她会怎么想,严肃道:“你太天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以死勾销的。”随即从袖口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类似账本的东西,丢到她怀里。
王逸然不识字,拿着那本东西默不作声好久。
阎罗王起初抱着期待看着她,想看看她有什么大反应,奈何这人看完了前面几页记载,就是不出声,他沉默了许久,才恍然大悟。
这姑娘前世虽识字,但那也是逃离妖族后才会的,现如今死都死了,不仅不记得上辈子怎么死的又经历过什么,还不认识了字。
于是掩了面上的尴尬,认真道:“这东西叫生死簿,上面记载着所有人一生的经历,包括恩德罪行,你入世以后,每补一个人的功德,就要用自己的血去划掉他的名字。”
“同理,若你要为其续寿,也可以以血为祭,一生一死,只能用两次。”
“血?”王逸然盯着生死簿这三个大字,心里有些高兴,她总算不是一个文盲,“用其他的不行吗?”
“行啊。”阎罗王道:“但春秋轮回笔只有一支,你用了,我用什么?”
“你用血啊。”王逸然理所当然道,她都能用血,为什么对方不能。
“有道理。”阎罗王微笑过后肃下神情,端上了面子,“可是我不想用,我身份尊贵。”
王逸然哈哈尬笑道:“是小的思虑不周。”
“无事。”阎罗王招了招手,黑无常会意立马上前反握住王逸然的双手,她被押得越走越远,生死簿自动浮起在她的身后,阎罗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祝你转世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