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便到了取剑的时间,林观德携着李穆晚一起去了南街。
二人上了徐光行说的那家酒楼便被店小二引去了包厢等着。
林观德得了京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杨昌平愈发猖獗,前些日子甚至还在宫中闹出了一桩丑闻,他收了一宫女入房中,然而不过几日这宫女就被他弄死了。
星月楼的暗卫传来消息只说这宫女死相可怕,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只不过这事被最后还是被杨昌平压了下去,没什么人知道。
林观德算着时日,她不着急对钱府动手,因这水天儿还要过几日才能到江西。
今日白鹤被林观德派去观察钱家府邸地形,便只有林观德与李穆晚二人等在这处。
厢房的门被打开,然而进来的并非是徐光行,而是一女子。这人身穿墨绿绸缎长裙,朱唇皓齿,形容温婉迤逦。
她来到了二人面前,说道:“今日小弟被家父留在家中受罚,唯恐二位在这里等久了,便央着我来替他送了这剑。”
她说起话来也是十分温柔敦厚,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闺秀之范。
这人便是徐光行那即将成亲的姐姐徐衡玉,今日是受了徐光行的委托来替他送剑。
这话说来也是曲折有趣。那日徐光行得了林观德的字画便忙拿回了家去谄媚了父亲,这徐知府得了字画别提多高兴了,把那幅林观德的山水图好生裱起来挂在了书房当中,日日观赏。
然而高兴不过两日,那徐光行得意忘形宿醉在秦楼楚馆里被小厮们抬了回来,这徐知府抬眼看了看挂在书房的字画,想到那林观德好像还比徐光行小上一两岁,她不过十四便是闻名天下的才子了,而自家儿子还只知道寻花弄柳,成日里只知道给人添堵。
这徐知府是越想就越气。
一怒之下就把那只知花天酒地的徐光行锁在了家里,关上几日勒令他不准出门,任是徐光行说破了嘴皮也没用。
然这剑名贵,若是交与寻常小厮他也放不下心来,徐光行无法,只好求了自家姐姐徐衡玉替他走上一趟。
徐衡玉将事情说与了二人听,话了还道了一声抱歉。
林观德自是不会与他们计较这些,只道:“哪里哪里,徐小姐能亲自送剑我已是感激不尽,又谈何抱歉。”
徐衡玉笑了笑,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好看,她真切地说道:“多谢了林公子的字画,我也是拖了小弟的福才得了林公子的亲笔。”
那日徐光行回了家悄悄把这幅字画带给了徐衡玉,说是京都林观德送她的新婚贺礼,让她好生收下。
这徐家不搞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这徐衡玉自幼习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起初不信这小弟能拿了林观德的字画,但她接了画细细品鉴之后发现着实不像赝品。
她一开始问这徐光行何处得来此物,他还只混说是自己人脉广泛,她哪里不知道自己弟弟是个纨绔惯了的公子哥,去哪里识得林观德这样原在京都的人脉。
她追问了许久之后便知道了事情原委,她不是徐光行,很快便猜到了那与他打赌的林月便是林观德,否则怎么会一时之间拿出两幅林观德的亲笔字画来,况那幅双鹊图一看便是近日而作。
林观德听徐衡玉这么说只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说道:“哪里哪里,这是徐公子拿相思剑同我换的。”
林观德没想到,这徐光行如此纨绔,她的姐姐确是与他全然不同的品行。
徐衡玉却不这么认为,她从身后丫鬟那里取了相思剑双手奉给林观德,说道:“相思换林公子的真迹,实在是林公子垂爱了。”
林观德接了剑把它从盒中取出,她用手轻轻划过剑刃,手指被划破瞬间冒出了血珠,果真如同传闻那般锋利。
林观德见此便把剑放回了盒中,她道:“多谢徐小姐跑这一趟了,过几日我二人可否去府上沾沾喜气,讨要杯喜酒喝。”
徐衡玉见林观德竟想要参加自己的婚礼,忙说道:“若林公子能来,是小女子之幸。”
这徐衡玉满是喜色,沉浸在了即将到来的新婚快乐之中。
见外面天色已晚,林观德也不再多说寒暄,只道:“好嘞,天色已晚,徐小姐早些回去吧,晚了不安全了。”
徐衡玉这一月多在家中准备婚礼事宜,这还是头一遭出门,见林观德如此说了也便不再多留起身便同二人告退了去。
林观德见人走了后也不在酒楼这处呆着了,同李穆晚也很快出了门回书院。
月光洒在路上,细细密密的银白照在二人身上。
林观德把剑递给了李穆晚,“试试看趁不趁手。”
李穆晚接了剑,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他看着林观德问道:“这剑是公子给我的?”
“不然呢,我自己有剑为何还要一把。”
李穆晚有些惊喜,但又想到林观德为了这剑没少受苦,又是打赌又是作画,他低头盯着这把剑说道:“公子不用这样为我受累的。”
徐衡玉同林倾倾很像,林观德今日见了她便如同见到了自家姐姐一般。
她之所以想去看徐衡玉的婚礼也是因为此,若看不到姐姐成婚,去徐衡玉成婚也权当解解眼瘾了。
她这会很开心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嘴里叼了只狗尾巴草,她道:“哪有什么受不受累的,你什么时候变得强了些,才是给我少麻烦。”
李穆晚知道林观德这话便是把二人归到了同一阵营,他这才笑道:“公子,我会努力的。”
林观德瞥眼见他这副模样也笑了笑,二人便这么散步回了书院。
然而,他们这边嘻笑打骂,徐府那边也还在准备临近的婚礼,这九江府哪里都是喜气融融,唯独一处是人间炼狱。
翌日清晨,一桩惨案发生在了九江府。徐衡玉被人在大街上发现,她衣不蔽体,俨然受到了侵犯,与她同行的丫鬟亦是不见了踪影。
许多人路过她的身旁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晦气不知廉耻,也有人可怜她,然而没有一人为她盖上一层衣裳,只驻足看了又看后施施然离去。
后来还是被一开包子铺的大姐发现这人昏在自己屋前。那大姐何曾见过这种事情,忙把这赤身裸体的徐衡玉扛进了屋里头,转头脚底生风跑进了知府府邸报了这案。
徐府的人知道了这事忙去那包子铺认了人,发现那人真是徐衡玉。这一来一回不过半日,然而就这半日整个九江府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个七日之后就要成婚的徐家嫡女被人侵犯了,毫无尊严的被丢在了大街之上。
林观德是在晌午知道了这件事情。
徐光行提了剑到了林观德的住处就要把她杀了,林观德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这徐光行平白无故发了疯,便一脚把他踹飞。
而谢明早从千恒那里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也知这徐衡玉是昨日同林观德二人见完面才出了这事,他匆匆赶来刚好撞见这徐光行被林观德踹吐了口血。
林观德皱眉向徐光行问道:“你发了什么疯不成?”
明明林观德没有费什么劲,这徐光行却倒在地上吐血不止,他却像是真疯了一样,这样了还想着挣扎起来攀扯她。
谢明见此情形,忙走到了林观德身边将早上发生的这事同她说了。
林观德未曾想昨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她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一日时间,昨日还在笑着邀她去参加婚礼的徐衡玉今日就遇了害。
君子重衣冠,女子重贞洁。在这样的时代,若是女子失了贞操,无异于要了她们的命。
况且这徐衡玉还是被人衣不蔽体丢在了大街之上,无疑是把她往死路上去逼。
林观德愣愣回头,向谢明问道:“不会吧,她是徐知府的孩子,谁敢动她啊,是不是认错了啊。”
谢明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林观德,与她相处多日,她发现林观德其实并非冷心之人。他知现在她一定很自责,然而素日里什么场面都能很好应对的谢小侯爷,如今见了林观德却有些束手无措。
徐光行从地上踉踉跄跄爬了起来,他此刻哭得如同孩童一般,一边哭嘴里一边还流着血,他道:“我就这么一个姐姐啊,她这辈子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林观德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愣在了原地,那边徐光行还在哭喊,他的鲜血夹杂着口涎留下,“你要她以后怎么办啊,她这样好的年岁,出了这种事情,你要她以后怎么办啊!?”
徐光行看似是在责问林观德,实际上却是在问自己,他的姐姐以后该怎么办啊。
林观德昏昏沉沉走到了徐光行面前,她说道:“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才是……她为什么……”
徐光行怒极推了她一把,他心中大痛,怒道:“是!不应该是这样!凭什么是她沦落如此!她有害过人吗?!她谁也没有害过!昨天这么晚了为什么你不能送她回府啊!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为什么不能救救她啊!”
徐光行不知道该怪谁,他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昨晚是林观德他们同徐衡玉见了最后一面。他谁也责难不了,只能跑来林观德这处质问了她。
若要怪最该怪的人是他自己才是,为什么好端端地去求姐姐出门呢,只要不出门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林观德头痛欲裂,她无措地看向了谢明。
她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也是第一回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是啊,她不是很厉害吗,她不是一直以来自命不凡吗?她整日里都在算东算西,为什么算不到这些呢?
谁要害她啊,到底是谁要去害这样的姑娘啊。
谢明见她如此神色,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揪紧。
春天的生机没有在这荒芜之地绽放,只剩下了死气沉沉。
门外急匆匆跑进了一小厮,他找了那还在痛哭的徐光行说道:“不好了公子!小姐自尽了!”
徐光行忙抓了那小厮喊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