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德今日来了徐府也没见到徐衡玉,但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消回去书院问一问白鹤便什么都知道了,知道那钱家的人究竟是不是凶手。
林观德回了谢明的话,“她出门有事,还没回来。”
谢明却紧追不舍问道:“是何事?”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然而白鹤却不在身边,谢明越想越觉得奇怪。
林观德只胡乱说道:“白鹤很忙的,又不是整天只围着我转,什么事情我哪能全同谢兄说。”
谢明看林观德突然变得不对劲起来了,言语敷衍,甚至看着还有些心虚,不过片刻,为何突然换了副模样。
白鹤昨日到底去做了什么?
徐光行那边也出来了,只留下了徐母在房中陪着徐衡玉,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林观德的一个脚印和些许血迹,在他那花花绿绿的衣服上更显刺眼。
徐知府方才只顾着那徐衡玉,这会才见了徐光行这狼狈模样。
他问道:“怎么弄的这般狼狈?”
他从前对徐光行严苛,但今昨之事让他备受打击,连话都说得软和了些。
徐光行只说无事,毕竟是自己提了剑要冲去把人杀了,被人踹了也是活该。
他只向林观德问道:“你能知道凶手是谁吗?”
林观德点了点头,说道:“我先回书院一趟,若有了眉目,定会再来徐府拜访。”
林观德起身要走,谢明自是跟了上去,他与林观德的线索相同,林观德走了他现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二人出了门,却听见徐光行喊住了她,他道:“林公子若真能找到凶手,我愿意给林公子当牛做马。”
这徐光行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说话做事都沉稳了不少,就连给人当牛做马的这种话竟也会说了。
林观德没有回应他,只抬了腿继续往外走。
等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发现白鹤已经回来了。白鹤一身黑色夜行衣还没换下去,显然是回来的急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去作了图。
林观德抬眼就看见桌案上正摆着已经作好了的图,只是这会子还摆在这处晾干。
白鹤此刻正在收拾笔墨,见林观德推门而入,便停了动作。
林观德走进撇了眼在桌上摊开的钱府地形图,便知道昨日白鹤确实一直呆在钱府。
白鹤早已经没了动作,只立在桌案边看着面无表情的林观德。
林观德看着心虚胆怯的白鹤哪里还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凛声问道:“你昨天一直在钱府?”
白鹤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昨日钱府发生了什么?”
白鹤摇了摇头,答道:“钱府有些大,我只顾着避开那些家丁侍卫,不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林观德打小跟她一起长大,她撅个屁股林观德都知道她要放什么屁。她什么都没发现的话,现在虚些什么?
林观德看着白鹤的眼睛尽是失望,她道:“白鹤,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白鹤害怕林观德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跑到了林观德的身边,“扑通”一声在她的脚边跪下。
林观德说道:“你昨日一直在钱府,是不是看到钱呈掳了人回去?”
白鹤知道什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林观德的眼睛,她原本心存侥幸,但如今却再如何都装不下去了。
白鹤最后还是顶着林观德满是压迫的视线点了点头。
林观德早就知道了答案,只不过如今白鹤亲口承认了这些她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如同晴天霹雳。
她的心凉了半截,问道:“你既然在钱府看钱呈掳了人,为何不去救她?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知道那被他掳去的人是徐衡玉。”
昨夜白鹤潜行在钱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地声音,只见钱府的护卫们扛着一女子带了回来,那人被捂了嘴巴,只发出哼哧哼哧的挣扎声响。
白鹤听见那些护卫谈论的声音,便知道了这人的身份,乃九江知府嫡女徐衡玉。
她掩藏了行踪,躲起来看到那徐衡玉被抬到了钱呈的房中,她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她跑了屋檐之上,听着房内动静,果不其然听见那钱呈絮絮叨叨说着,“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去怪你的爹看不住你。”
她掀开了瓦片只见那徐衡玉眼睛被布条蒙着,嘴巴被堵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见凄惨的呜咽声。
若这个时候白鹤出面的话,徐衡玉不会遭此灾难。
那时候钱呈的房中只这二人,若她悄无声息打晕了钱呈就可以把人带走。
但白鹤只把瓦片盖了回去,把徐衡玉最后的希望光亮遮掩住了。
她想着若钱呈做了这事,曹徐两家定然不会放过这钱府,届时林观德就不用费劲去对付他们了。
她一心只为林观德想着,转头便漠视了这场她轻松就能阻止的祸患。
白鹤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说道:“我不能救。”
林观德见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大声骂道:“你不能救?!好你个不能救!”
“你为什么不能救,你武功高强,你怎么不能救!你是不想救!你又为什么不想救!”
白鹤没见过林观德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她只哭着说道:“为何要救?!主子只管让让他们几家争去打去就好了,发生了这事,徐家注定同钱家势不两立。”
林观德未曾想白鹤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去救人,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
她从未想过这白鹤竟然变了这副样子,她双腿无力,膝盖重重跪到了地上,又撞到了往日的旧伤。
她感受不到腿上的疼,只是心中大痛,她晃着白鹤的肩膀质问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纵是要对付钱府也自有法子,用得着你这样吗?徐衡玉她又做错了什么啊?如有一日我的姐姐被人如此糟蹋,你又救或不救啊!”
白鹤涕泗横流,摇着头道:“不是我变了,是主子变了。主子自从认识了谢小侯爷和来了书院读书以后就变了。”
明明那日林观德那日被蒋十余罚跪之后都已经要同那些人决裂了,为何如今却又变得优柔寡断了?
林观德不是一个心狠的人,但她若是给自己上了太多的道德枷锁那必然太累了。只有把权利放在第一位才是真理,这话是林永善跟她说的。
林永善别的事情拎不太清,但这句话说的却是不假。权力之争是不光彩的,既然走上这条路,为何还要用道德束缚自己,这样岂不是太累了。
要想刀锋尖锐,首先就是要去除了情爱。
从前林观德无情无欲,只知算计,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让林家变得更加强大,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但如今她好像给自己上了太多的枷锁,犯了既要又要的大忌。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名和利你都想要,最后只能反噬了自己去。
白鹤知道昨日若是不救那徐衡玉定然会惹得林观德生气,但她宁愿死也不想看到林观德再对别人生出了怜悯之心。
若是林观德谁都要同情一下,那只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只有心狠手辣,才能活得久一些。
林观德听到白鹤这么说,不由恍了神,是她变了吗?
她不常哭,但今日却也哭了出来。她对白鹤说道:“白鹤啊,你如今是也要逼我吗?”
林观德是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怜悯众生,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上天降予她的神罚,他让本该无情之人却最是有情,在看透人性凉薄之时,却又可怜世间众人。
她少时困囿于闺阁囹圄之间,父亲和现实一起教她做人,心肠不狠地位不稳,她的心软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让林家遭殃受罪。
她只能逼着自己把人不当做人,只当做棋子。
她确实做得很好,就连上次林永善打了她也没有情绪,被蒋十余罚了也只是恨他偏心而不曾疑心自己过错。
然而昨日之深渊,今日之浅谈。她如今只管笑说往日,但她做到这一地步,谁又知道当初经历些了什么啊。
林观德上次虽然没得到一甲,但是听了蒋十余的那番话心中却也有了不少触动,林观德想着或许她的一生确是还有别的走法呢?
同谢明相识了之后,站在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身边,手上沾满了污渍的她又怎么不会自卑。她是从何时开始又生出了悲悯之心?她不知道,但这次徐衡玉的事情确实给了她不小的触动。
白鹤跟在林观德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看着她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为什么到头来她也要这样逼她。
白鹤说道:“主子不能有牵挂,否则迟早会被这些东西勒死的啊。”
李穆晚是为了博取圣心不得已才去同情,但徐衡玉却不是。
白鹤以为徐衡玉可以被牺牲,她想用徐衡玉让林观德看清楚:为了权利,一个女人即便被人如此侮辱了又如何呢?
林观德痛心切骨,她渐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事实却是该如同白鹤说的一样,在争权算计的时候不能有任何悲悯共情别人的情绪,一切可以被算计的皆要拿来。
但真的要这样吗?她一路走来,离开了林府才发觉原来世界也是如此广阔,不是只有尔虞我诈。
她整日整日的烦扰谢明,除了恶趣味的捉弄他以外,也是想要接近他,多和他呆上一会,呆在谢明的身边,她总是觉得安心一些。
他这样一个光亮的公子,同他多待上一会,逗弄他笑,好像就看不到了那些日日夜夜的苦心经营。
好不容易好上了一些,开心了一些,但回头却发现原来这些都是假象。
林观德问道:“白鹤,那要是我不想这样呢?不想当一个这样的人呢?”
要是我不想当那样一个被困在泥沼中的人呢?
自知自心其路则明,外面的太阳落山了,林观德的世界也黑了下去,权与本心她到底要选什么啊。
白鹤的话打破了林观德最后的一丝希望,她道:“主子不能不想。”
“主子已经很苦了,若是再用这些捆了自己,只会更苦了。”
林观德又哭又笑,宛如疯魔了一般,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了。
过了好一会她道:“白鹤你说的对,我往后不会再这样了,但徐衡玉的事情我不会原谅你了,她太像姐姐了,我看不了她受这种苦。”
她自嘲的说道:“我的姐姐我总能去心疼吧?”
“是白鹤的错,主子罚我吧。”
林观德看着她道:“你走吧,我不想要你了。”
白鹤愣住了,她知道林观德会生气,但她和林观德在一起了这么久,她没想到林观德会不要她。
“没了主子,白鹤要去哪里啊?父母幼时将我卖至林府,他们不要了我,主子也不要我了吗?”
“山长水远,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总归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了。”
林观德还跪坐在地上,没有从悲痛之中走出来,她没注意到一旁的白鹤竟起身跑去拿了放在架子上的剑。
利剑出鞘,见血封喉。
随着长剑落地哐啷一声,林观德只缓缓抬了眼看去,白鹤脖间一道深深的剑口,轰的一声,她已经往地上倒了去,最后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林观德,只恨不得能把她记住刻入了轮回路。
若不要了她了,便让她死吧。
白鹤在最后一刻,还要用自己的死告戒林观德千万不能软了心肠啊。
林观德心不稳,好像在这一夜才彻彻底底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