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德早知道谢明在这样热闹的日子要在房中躲清闲自在,她可不让谢明如愿。
“谢兄!快给我开门呀!谢兄……”
林观德还没喊多久门就被倏地打开,林观德看着千恒问道:“诶……怎么是你,谢兄呢?”
林观德先前没少来烦谢明,撞见过几次千恒,自知道他是谢明的护卫。
千恒平日里虽看林观德不顺,这会见她了来了却宛若看到了救星一般,这林观德闹腾得要命,就连自家公子也拿他没法。
谢明从屋里出来,神色一如往常,只不过嗓音微微沙哑,他道:“林公子找我又是何事?”
谢明喜怒不形于色,但林观德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千恒,用嘴型问了个“他怎么了?”。
千恒看着林观德,露出了一副无语的表情。
谢明看着林观德的小动作不由觉得好笑,干脆问他好了,当着他的面问千恒“他怎么了”,也不知道林观德怎么想的,当他瞎的不成?
千恒比陈娟会看眼色,见二人气氛微妙便先行告退。
谢明问道:“你当着我的面问千恒我怎么了,怎么不干脆问我好了?”
林观德道:“我哪知道这位这么会看人眼色,我还以为跟娟儿一样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问他就说了。”
谢明闻此轻笑了一声,笑意却不及眼底,他道:“林公子找我何事?”
林观德见他这副疏离模样便知道定是自己平日里太讨人嫌惹他心烦,她哪里管他烦不烦,只说道:“外头浴佛节正热闹呢,谢兄怎么自己待在这处躲懒,一起出去瞧瞧去啊?”
谢明瞥了她一眼,知道她目的不纯只是为了来搅扰他的,但却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林观德原以为谢明会毫不犹豫出口拒绝,未曾想他却如此直接了当答应了下来。她不禁心想谢明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事情的吗?她本都打算搬出本朝传统来道德绑架谢明,谁知他竟直接答应了。
这让她有种得了逞却觉得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的感觉。
灯火如珠夜放光华,今日没有宵禁,此刻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明亮的街道与天上的群星遥遥相望,锣鼓雷鸣,银钟被络,整个九江府都沉浸在欢快之中。
浴佛节会将铜佛放入水中,进行浴佛,普罗大众在这时候会争舍财钱,祈求佛祖保护。
这会开了春,谢明只穿了件单薄的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束着银纹腰带,因夜风深重还披了件狐白斗篷在身上。他眼若桃花,眉若远山,惹了不少人的视线看去。
谢明问道:“今日怎么未见三殿下?”
往日里李穆晚总爱跟着林观德,林观德在何处他便在何处,今日这样的日子竟未看到他。
林观德回道:“他被先生喊去了,应当是功课出了问题。”
所以说蒋十余严苛,便是这样的日子也要抓学生留堂。
谢明说了声“难怪”,二人之间便无话了。
越靠近建昌江那边,嘈杂声愈渐高昂,九江府的百姓们热热闹闹往河里放花灯,写着美好的祈愿,望佛祖能庇佑他们。
“谢兄那日为何帮我?”林观德突然问道。
“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况钱呈打了殿下,殿下也还手了,再争下去也没必要了。”
林观德认可地点了点头,谢明这话却是没错,若再争执下去的话都讨不得好。林观德这会起了兴致问道:“谢兄从小便是这般对错分明吗?”
林观德是真的好奇,像谢明这样的人会不会徇私,他总是这副模样,置身事外用着淡漠的眼光审视世人,评判对错。
谢明目光向远处热闹的人群望去,停顿了片刻后说道:“陈娟的脑子是小时候为了保护我的时候摔坏的。”
谢明的声音朗润如珠玉,在热闹的人群之中竟也好好地传到了林观德的耳中。
林观德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怎么突然说起了陈娟。
谢明看着远方的眼神逐渐空洞,瞳孔中倒影着跳动的火光,他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贪玩爬树,后来树太高了我不敢下来。陈娟爬到树上就要抱我下去,结果后来没站稳,两个人一起从树上掉了下去。”
“他在最后的时刻把自己挡在了下面,就这样摔坏了脑子。”
林观德简直不敢想象谢明小时候贪玩爬树,而且竟然还害怕到不敢下来,这样的事情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那次其实并非谢明贪玩。那日他在桌上贪吃了饭菜,犯了事不过三的过错,多夹了一筷,便被谢侯爷责罚,小小的谢明根本不想当什么谢小侯爷,连喜欢的菜都不能多吃一口,他伤心欲绝便想爬到高处躲起来静一静,然而就是那一次逃避便害得陈娟摔坏了脑子。
陈娟是谢家的家生子,脑子摔坏之前他还是很聪明的,这才能被谢侯爷选去当了谢明的书童,脑子摔坏了就被送走了。
她问道:“然后呢。”
谢明说道:“那个时候出了事,我不敢跟大家说陈娟是为了去树上找我才摔坏了脑子的,我刻意隐瞒,众人只以为是他自己的过错。”
谢明年幼之时只想着那么一次去逃避,却被迅速拉回了现实当中。他逃避没有用,只能当好那个为人称道的谢小侯爷,不然只能害人又害己。
“父亲见陈娟摔坏了脑子,就把他送走了,后来我便知道,只有听父亲的话我才能让陈娟回来。但即使陈娟回来了,当年的事情却依旧不能改变。”
林观德今日本来是想找谢明的不痛快,未曾想谢明竟同她说这些。但她如今似也看到了那个强大如谪仙的谢明另外一面。
“看吧,林公子,我也不是世人想的那样,其实我也很自私的。”谢明自嘲的笑了笑,哪有什么清风朗月的谢小侯爷啊,只是自己努力营造出遮掩卑劣灵魂的假象。
谢明今日说出了搅扰他多年的噩梦,总算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一些,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林观德说这些话,但他觉得好像只能对她说这些话。
纵使林观德看他不顺眼,处处找他不痛快,他也鄙夷林观德聪明绝世却滥用心计。
二人如同双子星一般,生生世世若不是最契合的队友,就是最难缠的对手。
然而,如今两人一个清流人家,一个仰仗圣心的佞臣,注定不同路。
但现在既然还没走到那步,那便去过最后的安稳时间。
林观德抬眸而望,说道:“蜀汉之灭,非将军之过也。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怪罪不到你的头上,若是还有下次娟儿也还会帮你的。况且,你已经为你的怯懦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谢明付出的代价便是从此不能再胆怯,矜矜业业地当好那个为人称赞的谢小侯爷。不是所有人都如林观德一样天赋异禀,这世上能与林观德并肩的或许只有京都谢家的那位小侯爷,但他走到如今这地步又废了多少气力?
谢明未想到林观德会这样说,他原本都等好了林观德的阴阳怪气,他低了视线想看眼林观德,未料二人视线在刹那间相撞。
周围人声鼎沸,二人这处似乎被隔绝开了一般,静得听不见了声音。
林观德率先挪开了眼,看向了别处,她不自然地咳了声,便先走开了。
谢明跟上她的步伐,问道:“我听闻你出生时天有异象,这可是真的?”
林观德见谢明今天与平常十分不同,她问道:“谢兄今日怎么也这般八卦。”
谢明难得有少年心气,林观德便答道:“自然是真的,那不是被钦天监监正周裴观测到的吗?且不消说他观测了,那样的场面,百姓们也是看的到的。”
谢明若有所思道:“这是天降神迹,百年不得一见,也难怪林公子与常人不同。”
谢明知晓林观德还有一孪生妹妹,只不过幼年走失,如今不知所踪。谢明不知为何会想到林观德的妹妹可能与他长得很像,应当也是很好看。
林观德虽过分阴柔,但容貌却也算得上是十分俊秀。
若她是个女子的话,容貌应当是不落下乘。
谢明暗恼自己怎么想到这番去了。回过神来,二人已经快要走到建昌河了。
谢明回过神来试探说道:“上天赐予林公子此等才能,或许林公子可以匡扶社稷呢?”
林观德哪里不知道谢明的意思,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她搪塞道:“世间技巧无穷,唯有德者可以其力。谢兄知道的,我非贤德之人。”
花灯无数,在河中静静摇曳,从远处望去像是一条发光的长龙在游动。
林观德未注意到旁边谢明神色暗了暗,她见这花灯生了些意趣,问道:“谢兄可有什么心愿,要不也去放盏花灯?”
谢明不信神佛,从前也未放过这些玩样,他问道:“林公子信这些?”
林观德知道谢明这样的人不信鬼神之说,自也不信佛祖弥勒。
林观德并未回答自己信与不信,只说道:“谢兄不信,要不放着玩玩也行,万一佛祖真看到了呢?”
她转身买了两盏花灯,自己在纸条上写好了心愿,转身便招呼谢明来写,谢明见此,也只好接过纸笔写了起来。
待二人写好后便将花灯放到了河面上,林观德蹲在地上看着花灯渐渐飘走,而谢明则立在一旁。
林观德见花灯飘远了仰头问道:“谢兄写了什么?”她很好奇谢明会求些什么。
就在她准备起身之际,不料周围有群小姐女娘打打闹闹往他们这处撞来,林观德起身起到一半还未反应过来被人一屁股撅了下去。
“哗”的一声,林观德掉到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