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张猛和李琚收拾完毕,已至傍晚时分,太阳卸下了火辣辣的光芒,慢悠悠的藏到云层后面,徒留一抹浓艳的红霞,将天边铺染上层次分明的绚烂。
两人携家眷行至城墙下,清风徐来,本是一片安宁之象,城墙上却突然骚动起来。
守城的士兵惊呼道:“那不是孙郡守和方郡丞吗?他们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还有米铺的吴掌柜,质肆的钱掌柜……他们……他们不是昨日才出的城吗?”
“天爷啊!他们这是落到了东陵人的手上!”
城楼上传来的惊骇之声,引得城下之人微微驻足。
张猛爬上城楼,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呵斥道:“什么郡守郡丞的,你们这是活见鬼了……”
然而话音却戛然而止。
只见东陵士兵押着一群俘虏向城下走来。俘虏里不乏许多熟悉的面孔,有早日叛逃的孙裕和方毅,也有昨日才刚刚出城的豪绅素封,还有本该被捕狱中的朝奉掌柜。这些人皆被割去口鼻,形如人彘,五官缺失,鲜血淋漓。
张猛脸色微变,李琚紧随其后,却见此景象,亦是面色煞白,双腿禁不住的打起哆嗦。其余人早已吓破了胆,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东陵人已近城下,一声张狂的呵斥划破天际。
“驾!”
赵冰手持长鞭,驾马驰风,越过人群。他面容邪佞,双目猩红,鞭风横扫,惊起一片呜咽之声。
那哀嚎声不绝于耳,他却听着分外快意,鞭锋直指城墙之上的北奚士兵。
“就你们这些残兵败将还想守城?瞅瞅你们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连娘们都不如!”
他仰天大笑,戾气伴着酒气冲口而出。
若不是因为这天灾人祸,即墨城也不至于要派些老弱病残前来守城。
张猛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赵冰狠声道:“你丫的给爷闭嘴!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在这嚎叫些什么?赶快滚回去找你娘吃奶去!”
“公子哥儿?”那赵冰纵情勾栏,平日里没少被人这样打趣,心里却到底是忌讳的。酒气上头,赵冰瞬间起了杀意,“待我屠了你们满城,让你跪下来叫我‘爷爷’!”
“我呸!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要不是仗着你舅舅的军功,你有能耐在这里呼来喝去,撒野猖狂?”
张猛也是脾气暴戾,两人一来二去,还真杠上了。
“小爷今日就让你看看我的能耐!”
那赵冰最受不得激将,满脸狠色命令身旁的校尉:“你这就回去给我集结兵马,我要攻城!”
那校尉听了心口一窒,差点没昏死过去,“可将军说眼下不宜攻城……”
赵冰一听这下脸的话,一鞭子甩在他的脸上,“眼下是我坐镇军中,军令如山,你敢不从?”
那校尉捂脸吃痛,“卑职不敢……这就回去集结兵马!”
赵冰这才满意的回过头,斜睨着城墙上的张猛,轻蔑一笑。
李琚看着两人较劲儿的模样,急得跺脚,“哎呀张大人,你就少说两句吧!如今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打!”张猛说的果决。
他攥紧拳头,赵冰的所作所为彻底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怒,稍微平息了一下,转头对李琚道:“你去请萧大人的命令!”
李琚心乱如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灰白着脸去找萧望舒。
赵冰看着他们,心中早已恶意丛生,“听说城里人的祖先都葬在城外,你们去给爷找出来,挖出来就给爷挫骨扬灰。”
“你敢!”张猛听他这么一说,气得肺都炸了,若不是被部下拦着,他早恨不得冲下去和赵冰拼命。
赵冰见她如此,心中更是快意,眼角漫出一抹邪笑,“小爷我还就敢了!”
“都给爷去找,谁先找到,爷就赏他个黄金千两。”
那些小兵一听有这等好事,顿时一哄而散。
那祖坟的位置并不隐秘,就在城外三公里处。有人很快就搜到了,他忙不迭跑来领赏。其余人为了表功,拿起兵器将坟墓逐个刨开,一时之间,墓碑四散,尘土飞扬。
张猛和一众士兵恨得双目猩红,真恨不得手刃了他们。
很快李琚就回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
张猛厉声质问道:“军马呢?”
李琚摇了摇头,“萧大人让你不要意气用事。”
张猛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大声嚷道:“她一个文弱书生懂什么!人家都踩到祖坟上来了,她竟然还唯唯诺诺!这等屈辱她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城下的赵冰听了却大笑起来,“我看还是你们萧大人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就不该硬撑。若识相的就赶快缴械投降,我说不定还能留你们一条狗命!”
谁知话音未落,便有马蹄声踏乱而至。
谢云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被赵冰吩咐回去集结兵马的校尉。
赵冰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见被人暗摆了一道,又气又恼,只是碍于谢云在又不好发作。
他狠狠瞪了那校尉一眼,后者心虚的低下了头。真是醉得很,他都忘了这货是陈末的手下,陈末向来和自己不对付,他的部下又怎么会听自己的吩咐。
谢云听说了事情的原委,面上已是怒火翻腾。
他这外甥当真是好啊,自己也就几日不在军中,他就恨不得要捅下天来。
赵冰的语气也是不自觉的弱了下去,“舅舅,你怎么来了?”
谢云上前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混账东西!酗酒滋事,擅作主张!”
赵冰捂着火辣辣的左脸,辩解道:“舅舅,他们就是一帮老弱病残,我们攻下城就赢了!”
“闭嘴!”
张猛瞬间心境逆转,眼前上演的这一幕内讧好戏,直看得他神采飞扬,末了还不忘调侃道:“谢将军,你这外甥趁你不在军中可没少作乱,如今又在外面扬威作福的,你可真该管管……”
谢云也不是傻的,怎会听不出来他话语中的嘲笑和奚落,赵冰再怎么离谱也毕竟是自家人,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看笑话。他立刻横过去一个眼刀,“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张郡尉操心了。”
说完也不待张猛回话,挟着那赵冰就撤军而去,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就没了影儿。
当真是嚣张啊!
张猛气得一拳打在城墙上,哪里还有出城的念头,神色稍定后他对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兵们道:“你们也都看见了!这就是出城的下场!东陵人侮辱咱们至此,不手刃了他们,都出不了这口恶气!爷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爷就是死也得先杀了那帮孙子陪葬!”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余下的士兵眼见自家祖坟被挖,祖先魂魄不宁,只恨不得冲出去将东陵人千刀万剐,又见俘虏下场惨淡,更是起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直至天边最后一朵云霞消散,萧望舒才点燃烛火,就着那摇曳的光影,才刚执起笔,张猛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旁人拦都拦不住。
对上小厮惊慌失措的目光,萧望舒微微颔首,并未责怪,小厮匆忙退下。
萧望舒不急不缓的将笔放下,笑看向来人,“我还以为张郡尉此时已至东陵军中,正在把酒言欢呢。”
张猛又怎听不出来她话里的嘲讽,大大咧咧的他也不甚在意,当务之急可不是较真这些有的没的。
他径直拿起桌上的水壶便对口饮了起来。和赵冰较劲儿了大半天,不仅没讨到好处,还气得怒火中烧,口干舌燥的。
却不想那水竟是滚热的,烫的他惨叫一声。
他狼狈的扒拉着嘴,气得埋怨道:“萧大人,这大热天的你喝热水做什么?”
“我向来体虚,喝不得凉的。”萧望舒抬起眼皮,淡淡瞅着他,“我哪里能有张郡尉这般好福气,生来就如此壮实。”
对上她平静的目光,张猛心中的幽怨也不好再发泄。
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到底是个糙汉子,张猛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又掸了掸身上的水渍,之后便不管不顾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你赶快下令,把兵权交予我,我今晚就要去偷袭敌营!”
这口气还挺大,一上来就直接奔着兵权去了。
萧望舒微微挑眉,“怎么?您这又是不投降了?”
张猛早就将他之前说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不管别人接不接受。
他大义凛然的道:“士可杀,不可辱!东陵那帮孙子欺人太甚!我便是碎了骨头也绝对不会降服于他们!”
他如今这般倒与当初嚷嚷着要投降的模样判若两人。
萧望舒抿嘴而笑,“我知张郡尉向来骁勇,往日战场上也没少擒贼杀敌,可如今敌军是我们的十倍之多,一味的孤勇也只是去送死罢了。”
张猛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急了,两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一直这么被围困着?粮食就要断了,援兵又还没到,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冲出去拼一把,也比在这儿坐以待毙得强!”
萧望舒深知张猛性情急躁,任由他发着脾气,自己则提笔继续处理事物。
张猛见她清冷至此,犹如怒火撒在了棉花上,顿时没了兴致。
见他那边没了动静,萧望舒才淡淡开口,“张郡尉可知东陵为何一定要拿下青州?”
张猛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道:“他们拿不下豫州,自然要换个路径北上。”
萧望舒又问:“那为什么不去攻打司州呢?”
张猛张了张嘴,却哑然。
萧望舒将北奚地图平铺于案上,指着青州的位置道:“青州汇聚山河天险,可攻可守,是兵家必争之要塞。除此之外,其粮产丰富,衔接南北,是南粮北运的重要通道。最重要的是,它与幽州隔海相望,若青州被拿下,都城亦危矣。”
张猛摸着下巴仔细琢磨了半晌,这才恍然。
那青州地处东北沿海,并与徐州、兖州、冀州接壤。如今徐州已被东陵攻克,再失青州,那北奚沿海的便只剩下冀、幽两州。东陵向西推进可攻北奚内陆,向北推进可攻北奚国都。
“因此,我们不能拿青州冒险。”萧望舒的言语也在他思考时慢慢变得犀利,“青州失不得,也不能失。守,尚有生机,攻,必败无疑。”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倒激得张猛一个激灵。
他看着萧望舒的眼神起了变化,原本以为她只是一个草包,想不到竟还有点东西。
语气也没有先前那么冲了,“那难道咱们就死撑着等待援军吗?”
萧望舒淡淡一笑,“敌不动我不动,敌攻我守。除此之外,张郡尉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我……”张猛语塞,“我自然是没有。”
他叹息一声,“可城内的米粮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的士兵早就饿得面黄肌瘦,怕是连一阵风都能把他们吹倒,也难怪被那赵冰嘲笑。”
萧望舒怎能不知道他的担心,只是大乱面前总是要有取舍。
“之前从米铺收缴的余粮尚且能支撑一些时日,素封们日日施粥也能暂解一些困境,其余的就要看天意了。”
她垂眸望着眼前的地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那从今天开始,我带头少吃一些。”
张猛忽然道,这蓦的一句倒是把萧望舒整笑了。
“张大人倒也不必对自己这么苛刻,战争起了,你便是冲锋在前的人,吃得多也是常事。”
被寄予众望,张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慌张的挠了挠脑袋,“行,那就听你的。”
待张猛走远,萧望舒唇畔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复又拿起笔,笔触婉转间赫然落下两个大字——降书。
东陵军营中却是一片惨状,赵冰因触犯军条,正被按军规处置,以儆效尤。
谢云让人把他浸在水桶里醒酒,才刚从冷水里被拎出来,就又被按在了长凳上,棍杖起,顿时皮开肉绽。那执行军规的偏偏还是陈末的部下,不留一点情面。
赵冰被打得惨叫连连,神色痛苦的求饶:“舅舅,你别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我母亲会恨你的!”
到底是小孩子说的混话,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谢云气得一把扔下手里的兵书,直直砸在赵冰的脑门上。
“张口闭口都是你母亲!要不是你母亲,你现在还有命在这里求饶?”
他的目光狠厉的扫过涉案的一群人,又问陈末,“军中哪来的酒?”
“是那些出城的素封们携带的,末将本想将其扔了,却被小将军阻拦……”
“陈末!你给我闭嘴!在这儿攀咬谁呢?”赵冰恶狠狠的瞪着他,转向谢云时,又换作了讨好的模样,“舅舅,这也不能怪我……我一见那几坛都是好酒,扔了难免可惜,这才多喝了几盏……”
“你是多喝了几盏吗?我看你是多喝了几坛吧!”
谢云冷哼一声,丝毫不听他辩驳,“我看你是犯了酒瘾,存心找死!军中饮酒,是为大忌!被陛下知道了便是我管教不严,连带着怕是灭族之罪!你死了不足为惜,却还要拉着全家陪你去送死!”
赵冰却不服气的道:“舅舅是朝廷的功臣,陛下哪里敢动舅舅!”
谢云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指着他气到胡须颤抖,“混账东西!这种话你也敢说?你是嫌我活得不够长吗?给我打!给我继续打!”
一开始赵冰还嘴硬,可他从小养尊处优的,身板哪里能受得住,没一会儿就被打蔫了,垂头耷脑的趴在长凳上,断断续续的喘着粗气。
谢云见了到底是有些不忍。气归气,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他示意杖刑的士兵停了手。
看着有气无力的赵冰,一声长叹,“我真不明白,你母亲这样的名门贵女,怎么就生下了你这么个蠢货!”
听他骂自己蠢,赵冰又不服气了,“即墨城占尽天险,只要他们死守着,我们就很难攻下。我此番用的就是激将法,引得他们主动打开城门,我们顺势而入,便可大获全胜。”
“你想得到美!”
谢云怎能不知道这是他为了脱罪编得狗屁混账话,“我看是女娲造人时少给你捏了个脑子!即墨城被你激得士气正盛,以后怕是都难被拿下,更何况现在!就凭你带去的那点三瓜两枣还想屠城?你以为他们若真想打,还会等你派人回去集结兵马,早就直接打开城门,一哄而出,此刻你已经不知道在哪个天上飞了!”
赵冰却不以为然,嗤声道:“就凭那些瘦鸡弱猴?舅舅把他们困在那里,不就是想等他们余粮耗尽的吗?如今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了,更是没有力气打仗?咱们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倍有余,为何就开不得战?”
“你当真以为即墨城内粮草无继了吗?”谢云冷笑一声,神色深晦。
“那还能有假?”
看到他那副蠢笨模样,谢云也是深感无奈,“早前孙裕为了哄抬粮价,在他的私库里囤了不少粮食,足够满城人支撑月余。那萧望舒发现了那些粮食,怎么可能不分发给百姓,如今才过半月,这即墨城内就饿殍遍野,兵力空虚了?你仔细想想,半个月不吃饭就能饿死大片壮丁了?即便是饿死,也是老弱病残更容易被饿死吧,还能轮到他们来守城?”
赵冰这下更是迷糊了,“但那些逃出来的素封掌柜们都说……”
“他们告诉你的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他们让你看见的也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
谢云捡起掉落在地的兵书,顺手掸去上面的灰尘,语意深远,“你可别小看了这个新任的郡守,她可不是孙裕那个酒囊饭袋。”
城外祖坟被毁,众人哀恸,萧望舒便让百姓们日日午饭前祭拜先祖,告慰先灵。
不久后城内流出传言,许多人的梦里皆出现了一位神女。那神女说即墨城是钟灵毓秀之地,亦是龙脉所在之处,东陵军有违圣德,捣毁先祖之青冢,触怒神灵,必遭天谴,天神又怜即墨之境遇,特赐绝胜之策与粮食百石。
众人将信将疑,毕竟那决胜之策尚未听说,那粮食百石也尚未见得。
之后几日,灼日依旧悬于高空,笼罩人间。忽然一群鸟儿盘旋而来,直冲城下,争鸣不止。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只觉稀奇,家家户户争相观望。
入夜时分,张猛睡得正香,却听廊上脚步慌乱,愈加嘈杂。
他气得掀开被子,打开房门正要训斥,便有郡守府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跑来,“张大人,郡守府走水了!”
这几个字宛如钟玲贯耳,让张猛瞬间清醒。
那小厮道:“一个火球……一个火球从天下掉下来,直直砸进了郡守府……”
张猛抬起头,见天色未央,又因郡尉府离郡守府不远,依稀可见火光。
他心中一惊,尚且来不及加衣穿鞋,亵衣跣足的就往外跑去。
虽说他平日里看不惯萧望舒,但也从未想要她死,更何况如今青州形势复杂,断断不能再群龙无首。
郡守府的院落里皆是步履仓皇之人,他们端着水桶前去救火。张猛抢下几桶水就直接冲进了大火里。
好在那火球只是落在了离主屋较远的马厩里,虽是燃了干草,可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大火总算被扑灭了。
张猛长舒一口气,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吩咐下人收拾残局。正要回去休息,打扫马厩的小厮忽然喊了起来:“米粮!是米粮!”
马厩的后面原本堆着草垛,上面一层草垛被烧出了灰,拨开那层灰,露出了筐筐大米,就这样一排排寻下去,竟找出百石有余。
张猛怔了神,那些流言他本是不信的,可城中米粮断绝多日,如今突然多出了这般充足的大米,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果然有人想到几日前的传言,纷纷议论起来。
“莫非这就是天神赐下的粮食?”
“我看是,不然怎么又是飞鸟又是火球的。”
“因果报应,我就说东陵人这般歹毒,哪里会有好下场……”
“看来是我们即墨命不该绝啊!”
张猛呵斥一声,打断他们,“怪力乱神,妖言惑众……”
然而心里却咯噔一下,显然不是那么有底气。
就在这时,萧望舒披着寝衣走了进来。她隐于灯火之下,面色清冷,目光明锐,“我近日连连梦见一神女,她说天将降大火,特赐粮食于火中。我原本是不信的,如今看来……”
见她都这么说,众人更加笃信了之前的传言。
萧望舒忽然看向张猛,“神女还说,救火之人中有一人身系官职,他会是我们青州的贵人,也将会救万民于水火。”
张猛神色怔怔,“此言何意?”
夜风微凉,驱散了白日的炎热,岁月静好,恰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萧望舒定定望着他,笑道:“我想那人便该是张郡尉了。如今我已有决胜之策,张郡尉可愿一搏?”
张猛陡然一惊,望向那坍塌的马厩,心中忽然就涌上一股正气,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
张猛扬眉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那帮杀千刀的狗孙子,我便是杀一个赚一个!”
此言一出,一众士兵像打了鸡血似的,也纷纷举起手臂,“小人们愿意跟随大人!饥餐东陵肉,渴饮东陵血!”
“我们誓要与青州共存亡!”
见众人信心满满,斗志昂扬,萧望舒的眼底淌出久违的笑意,“你们先回去修养几日,与妻女好好告别,再上战场。”
城中许多百姓数日不曾吃上一顿饱饭,如今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自是欢跃不已。
“兄弟们!吃饱了我们就杀!把东陵那帮畜牲杀个片甲不留!”
“替天行道!把东陵人送去和他们祖先团聚!”
张猛穿过熙攘的人群,站在萧望舒身边,忐忑的问:“大人,我当真是天选之子吗?”
“那还有假。”萧望舒的目光总是如此平静,好像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有预感,张郡尉便是能让青州转危为安的人。”
张猛见她如此笃定,亦是心神更稳。
萧望舒看着他亵衣赤脚的模样,神色动容,“多谢张郡尉赶来救火。”
他救火时的急切,见她时的关怀,她都看在眼里。谢是谢他胸襟坦荡,不记私仇,也是谢他如她所料,走进局中。
月色皎洁,洋洋洒洒落满了庭院,那细碎的光影映在萧望舒的脸上,留下一抹意外的柔色。
张猛忽然觉得,她看着似乎也不是那般高冷,亦没有那么讨厌了。
两人的宿怨就这样莫名的和解了,在这月色下,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