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日卫铮没有向萧望舒透露那么多,她也知眼前的案子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对于卢九思来说,三年前的那天他偷盗官印,是极不寻常的一天,所以记忆深刻。可孙几道并不知道这些,且他当时并没有怀疑卢九思,那他缘何把那天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封页上“治安疏”三个字他都能注意到,还是在他不怎么识字的情况下。
其次,曹坤阳作为家主,孙几道无论是否怀疑卢九思的所为行径,他都应该如实禀报,哪有找不到机会禀报就忘了的道理。
再者,孙几道被抓那日穿的是和三年前一样的衣服,仿佛就是故意等在那里给他们抓似的。一切的一切都巧合的有些诡异。
曹坤阳那么谨慎的人,他的书房当真就那么容易进去。
除非……顾成烨在朝堂上随口说的那句“难不成印信是被内史丞偷去的”给了他们灵感。
曹坤阳和卢九思被分开关押,孙几道更是和他们不在一个地方,出事之后他们的口径却能保持一致,要么就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提前串通好了一切,要么就是有人在给他们传话。若是有,那么这个人必定是在诏狱中。
夏日似乎走到了尽头,昨夜还是烈日炎炎,今日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萧望舒负手看着窗外,檐角上的水珠一串串的滴落下来,落在地上很快便形成了一滩镜花水月,风吹树而过,水里的梧桐影子也变得摇曳起来。
影子总是能折射出一些主体的状态,可往往变动的并不是影子本身。正如这个案件,卢九思也只是旁人的影子。
敲门声响起,廷尉监在门外禀报道:“大人,孙几道招了。”
周衍擅长刑讯,萧望舒便让他给孙几道用了刑,面对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刑讯是见效最快的办法。
萧望舒和廷尉监刚走到诏狱,就听到周衍在里面勃然大怒,怒骂手下。
萧望舒皱着眉走了进去,“什么事情惹得周大人如此生气?”
“这帮混账东西,我和吴大人不过是去小解了片刻的功夫,这帮蠢货就给我把人给看死了。”
周衍气得吹胡子瞪眼,看来真的是被气得不轻,脸色涨得比那炉子上的烙铁还红。
他最怕担责,如今诏狱里死了一个眼看就要招供的要犯,赏还没领到就要领罚了,他可不得气得肠子都青了。
萧望舒看了看牢里面的混乱,一群人围着孙几道扎针把脉,大概也猜出来了是什么事情。
“供词写下了?”
“没有!”周衍更是生气,竟连个证据都没落下,“他方才嘴上是招了,但是还没签字画押!”
没过一会儿,大夫走了出来,摇了摇头,“小人尽力了。”
萧望舒看了眼孙几道胸口的血洞和旁边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匕首。
孙几道那么胆小的人,自然是不可能自杀的。
她眯了眯眼,“封锁诏狱,追查凶手。”
萧望舒似是想到什么,快步来到卢九思的牢房。
彼时卢九思正安静的坐在地上,一腿撑着地,一腿盘着,手里攥着两根杂草正心不在焉的编着什么,目光时不时的看向墙上那扇狭窄的窗户,牢房里唯一的光便是从这里透入的。可惜这点光实在是太过微薄,不仅照不亮整个陋室,甚至连一丝太阳的暖意都不愿意传递进来。
卢九思看的太过出神,以至于萧望舒站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察觉。
“孙几道已经招了,卢大人还不愿意开口吗?”
卢九思正在云游太虚,这如雷贯耳的几个字立刻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萧望舒,“大人在说什么?”
萧望舒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孙几道招认了,卢大人是在帮旁人顶罪,只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卢九思很快就从震惊的恍惚中回过神,肯定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我并没有帮任何人顶罪。”
从他的神情中萧望舒看出,他并不知道孙几道已经死了的事实,看来是那边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他。
萧望舒蹲在他面前,望着他手里编织成型的东西笑了笑,“听闻大人的妻子马上就要生产了,大人难道就不想亲眼见到孩子吗?”
卢九思怔怔望着手里编了一半的螳螂,深吸了一口气,“劳烦大人如此循循善诱了,可事情的确是我一人所为,我又如何能栽赃他人?”
两人对视间似是起了硝烟,无声的弥漫在这狭窄的牢房里。
萧望舒笑着站了起来,“我不知道曹坤阳都跟你说了什么。只是有件事要通知你,陛下已经连夜让人加了条律,此案主谋者腰斩于市,若有坦白者可抵其罪,从宽处置。”
卢九思震惊的瞪大了眼,“陛下随意修改条律,就不怕民心不服吗?”
萧望舒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轻嘲的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是王法,还需要我向卢大人解释吗?”
说到最后,那嘲笑似乎变了意味。
萧望舒看着他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心中倒是起了一丝怜悯。
腰斩于市,实在是残忍。让自己的妻子眼睁睁看着他死无全尸,怕是哪个男人都无法承受的吧,更何况还是他这种重情重义之人。
一边是恩师,一边是孕妻,对于旁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选择,对于这个榆木脑袋来说却比登天还难。
“陛下想要彻查此案的决心毋庸置疑。”
萧望舒冷冰冰的下了最后通牒,“立秋之时若无人翻供,那我就不得不将你之前的供词递上去了。”
衣袂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似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戏腔不知戳中了谁的心房,卢九思掩面而泣。
萧望舒走出来,对守门的狱卒道:“给我看牢了……”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于是唤来廷尉监孙少禹。
孙少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大人放心,小人连一个苍蝇也不会放进去。”
估计是卫铮事先和他打过招呼了,所以他知道要替萧望舒做什么。
萧望舒笑了笑,她相信卫铮选人的能力。这偌大的诏狱里竟无一个心腹,也只能短暂的依靠一下曲家了。
诏狱里内奸未除,便永无安宁。
看守孙几道的狱卒是个老人了,依据他的口供,案发前不久,孙浩通知他有人要越狱。
孙浩说,他看见一串钥匙掉在了地上,几个犯人正在奋力够着,险些就被他们够到了,于是就一边把犯人看好,一边去通知丢了钥匙的庄严。
庄严大惊失色,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遗落的钥匙,因此在审问中,他也极其的害怕,任谁都会觉得他和孙几道的死脱不了干系。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庄严只差没拿全家的性命发起毒誓。
萧望舒抿着唇,若真是他做的,这案子倒好查了。
“在此之前你可接触过什么人?”
庄严摇头似拨浪鼓,“那日我守夜,连家都没回,钥匙也一直挂在身上。”
那钥匙丢失的地方就只能是诏狱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钥匙是什么时候?”
庄严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给孙几道审问的时候还在呢!就是我用钥匙开的房门!”
审问孙几道时,在场的人有周衍,吴恒,庄严,还有廷尉左监孙少禹和廷尉右监江逢生。
而在审问开始之后,孙少禹和江逢生便去外面巡逻了,审问结束的时候,周衍和吴恒一同去了如厕,庄严被孙浩喊去检查钥匙。
孙少禹和江逢生互为证人,周衍和吴恒互为证人,庄严和孙浩互为证人,要么就是里面有人撒谎了,要么就是有人忽略了细节。
萧望舒深知不能打草惊蛇的道理,她对庄严道:“既然是你的钥匙丢了,那你嫌疑最大。先把你收监,翌日问话。”
可怜那庄严面色苦到不行,深感委屈,哭天喊地,“大人,真的不是小人,小人冤枉啊!”
眼看就要立秋了,昨夜还是月明如洗,隔日就下起了雨。秋日的雨水斜织着细密的惆怅落了满城,由绵绵细雨转至倾盆大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秋风过境,落叶满街,遍地苍凉。
萧望舒出门时未拿油伞,走至半路,忽见大雨滂沱,遂以衣袖遮挡,经过巷口时,因袖袂障目,直直撞向一辆马车,好在车夫勒马及时,她才安然无虞。
车上跳下一人飞快的扶起她,她道了谢,略微掸了下衣袍就要离开,那人却道:“雨水寒凉,阁下似乎着急赶路,不如我们捎你一程。”
少年面容青葱,神情关切。他身后的马车着色雍容,雕壁华贵,想来应该也是城内的豪门大户。
萧望舒不想多生事端,随即摇了摇头,“不用了,前面就到了。”
那少年也不好再坚持,这时车内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萧大人上车吧,我们的马车正好经过廷尉府。”
萧望舒略有吃惊,那人对她的身份这般洞悉,怕也是朝中之人。萧望舒不好得罪,只能笑道:“那就多谢。”
萧望舒在门口的位置坐下,不愿往里多靠。许是看出她的拘谨,少年拿出一个橘子递给她,“这是岭南新贡的橘子,大人尝尝。”
萧望舒剥橘子时微微抬眼,只见正坐的男子清冷出尘,清瘦挺拔,这才初秋的光景,他却披着氅衣,手抱暖炉,偶尔咳嗽一声,身边的少年忙不迭递上热茶。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人缓缓放下了茶盏,“大人如今也是九卿之一了,怎么出行还这般朴素?”
撞进他幽深的眼底,萧望舒微微垂眸,“廷尉府离府邸不远,想来步行更为方便。”
察觉到她的避让,男人微微一笑,“大人初至幽州,可还习惯?”
“幽州繁华,很是热闹,一切都好。”
男人看着她将橘子皮一点一点剥下,又将瓣隙里的白丝儿摘了个干净,而后才舍得拿起一瓣放进嘴里,也不知是凉了还是酸了,双眼微微眯起。
他微不可见的勾起了唇,“再繁华也抵不过人心的杂乱,我若是你,便会留在让自己心安的地方。”
萧望舒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说不明白。
“青州虽好,却并非我心之所向。人来这世上一遭,为的可不就是热闹二字,权力也好,名声也罢,肉体凡胎的,又有多少人能放下。”
她看向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能进朝堂之人,怎么可能会是甘心碌碌无为之辈。
“既想享受人世的喧闹,就要忍受人世的烦扰。这世间安得广厦,能大庇天下人的心安与欢颜?与其求得心安之所庇护,倒不如让所到之处变得心安。”
顾怀瑾却从她唇畔的笑容里看到了洞悉世事的苍凉。
原来,这便是她心中所想了。
顾怀瑾知道她是有主意的,却没想到她这般固执,为了自己所求毫不在意将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若是他经历了她所经历的一切,以他的个性怕是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他们是那么的相像,不过是太平盛世里被遗弃的孤儿罢了。
顾怀瑾手里的热茶已然转凉,好似听到他心中的唏嘘,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摩挲着杯壁,压下心中的情绪,再望向萧望舒时,目光中已然盈着笑意,“早前太子殿下就说萧大人见解独到,发人深省,如今听君一席话,心中果然欢愉的很。”
两人目光相汇,福至心灵,萧望舒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早朝时在顾怀舟身后站着的,正是平乐长公主府的世子,顾怀瑾。彼时他也是这般浅浅笑着,侧耳听着她的朝堂策论。
正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禀报廷尉府到了。
萧望舒已然来不及整理思绪,只得笑了笑起身告辞,“多谢景王殿下相送。”
人走远了,顾怀瑾换了杯热茶饮上,却见无恤仍旧盯着远处的背影出神,他抿唇轻笑,“既然这么舍不得,何不跟着她走算了。”
无恤垂着脑袋,一副受伤的模样,“竟然没有认出我。”
顾怀瑾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十年了,你已从那黄口小儿长成了翩翩少年,这参天的变化,谁人能认出来?”
无恤捂着额头,就听顾怀瑾闷闷不乐的道:“她也没认出我啊……”
果然人不能对比,一比较无恤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惨了,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拿起眼前的橘子就要啃上一口。
顾怀瑾看他吃的那么香,嘴里又是方才茶水弥留下的苦涩,于是摊开掌心,“给我也剥一个。”
无恤连忙摇头,紧紧将最后一个橘子护在胸前,义正言辞的道:“橘肉生热生痰,殿□□虚,吃不得这个。”
顾怀瑾被他气得一阵气短,“敢情长公主送我的橘子都被你俩吃了?”
无恤默然,似是良心有愧,改口道:“那我用橘子皮泡茶给殿下喝,橘皮止咳化痰,对殿下身体十分有益。”
自己吃肉却就只给他喝汤,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怀瑾气不过就要去抢,可惜无恤自小习武,行动灵敏,哪里会让他得逞,只见他在马车里上窜下跳,没一会儿顾怀瑾便放弃了。
他指着无恤道:“怎么不见你抢她的?我看你啊就是偏心眼。”
无恤吐了吐舌头,似是故意气他似的,当着他的面将整个橘子塞进了嘴里,然后那眉眼瞬间皱到了一块儿,与方才被酸到的萧望舒不尽相似。
顾怀瑾的眼尾漾开了得逞的笑。
他哪里会真和他抢,不过是逗他玩罢了。
风穿过窗纱,摇曳了车内的灯火,顾怀瑾望着外面行色匆匆的百姓,轻叹道:“她那样的出生,如何能甘愿做个寻常百姓。”
他淋过雨,不愿她再淌这趟浑水,可她却有自己的想法。也罢,既入了这宫门,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顾怀瑾放下纱帘,光影被锁在车内,散落四处,将他眼底的漠然映得分明。
立秋转眼便至,期间周衍和吴恒都来找过卢九思,前者是有话要单独对卢九思说,后者是来找遗失的卷本,但是两者都被孙少禹拦住了。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卢九思那里还没有动静,萧望舒不得不另寻他法。
她应允了卢九思妻子苏氏提出的探监请求。
苏氏以为这是行刑前的最后一顿饭了,做了几样卢九思平日里最爱吃的饭菜,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依稀可见她泛红的眼眶。
卢九思亦是红了眼睛,刚想说话,苏氏就按住了他的嘴,强颜欢笑道:“大人不用说了,妾身懂得。”
她将食盒里的饭菜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在地上,碰到最底下那层时,手指微顿,而后吸了吸鼻子。
“马上就要到中秋了,或许我们一家人也不能再团聚,所以妾身提前做了几个宫饼,权当是过节了。”
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忍痛的抚上了自己隆起的肚子。
卢九思看着他最喜爱的五仁宫饼,栩栩如生的纹路里无一不透露着妻子的心灵手巧和用情至深,心中亦是觉得愧对妻子,动情的将妻子拥入怀中。
他们青梅竹马二十载,临死之日脑海里浮现的依旧是平日里那些恩爱情深的画面。
萧望舒看着卢九思帮苏氏把眼泪擦干,而后走了进去。
“大人有一个好妻子。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便是由她一手撑着卢家。”
卢家落难,可见人间冷暖。从前的门庭若市的卢家已然无人问津,亲戚躲避。不止是经济上的困苦,还有心理上的落差,这些都是卢氏一人扛着。
萧望舒唏嘘不已,“父爱则母贤,母贤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则万事兴。这般和睦的家庭,大人当真要舍吗?”
卢九思顿住,他看了看萧望舒,又看了看苏氏,目光也变得犹豫。
萧望舒从诏狱出来以后,将卫铮之前给他的贡品账册交到了孙少禹的手里,“搜查曹府,看看册子上的这些东西还在不在。”
此时外面正值黄昏,粉色的云霞漫天,不温不火的阳光淡淡洒在地面,偶尔掀起一阵和煦的微风,也实在沁人心脾。
她顿了顿,又道:“向诏狱内传:卢九思已经招了,着手释放事宜。”
这将是卢九思最后的机会了。
萧望舒的这番操作,任谁都以为卢九思已然招了,曹坤阳面上没有任何变化,食欲却下降了不少,狱卒端进去的饭菜他又没吃多少便被端了出来。
“又剩又剩!再浪费的话明天就只给你两个窝窝头!”
那狱卒骂骂咧咧的看了眼身后,一把将饭碗塞到曹坤阳手里,奇怪的是那曹坤阳出奇的乖顺,没有因为他的咒骂而愤怒。
那狱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从袖子里牵出一张纸条塞到曹坤阳手里,而后又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曹坤阳打开纸条看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平静的将纸条塞进了口中。
夜半三更,苏氏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昨日去诏狱里见到丈夫,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更是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那一刻,她清楚的看到了丈夫的选择。
她倒也不怪他,毕竟卢家今日的辉煌,丈夫的仕途,多亏了他那位老师的赏识与提携。做人不能忘本,若是没有曹家,她可能还是那个街边卖鱼供丈夫读书的妇人。
她想着想着,枕头已湿了大半。
门外忽然传来了响动,她皱了皱眉,艰难的支起了身子,“杜鹃?”
话音未落,却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破门而入,举着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就向她砍来,黑夜中这冷冽的颜色十分的显眼,恍如一盆凉水将沉浸在被衾里的温暖浇了个干净。
她惊声尖叫,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以为那刀尖要砍上她额头的时候,床底忽然冲出来一人,持着弯刀打落了来人的匕首,而后门外冲进来数人,将刺客团团围住。
刺客见被包围,转身就要逃跑,却根本敌不过人多势众,很快就被拿下。
案上琉璃火未灭,窗外依旧是未央天。萧望舒尚未就寝,伏案而坐。
不多时,孙少禹进来,附在她耳边道:“江逢生给卢九思下毒了,给曹坤阳传信的人也已抓到。”
萧望舒冷冷一笑,拿起挂着的外袍披上,匆匆赶往诏狱。
刺客被五花大绑着仍在地上,旁边跪着几个垂头耷脑的狱卒,随后又有一人被拎着扔进了人群里。
那人本还似有不服,在看到地上跪着的几人后,彻底傻眼,那脸色也瞬间灰白下去。
萧望舒进了诏狱,一眼便望到跪在前面的人,她挑了挑眉,“江逢生,竟然是你。”
江逢生默然垂首,神情晦涩。
萧望舒问孙少禹,“就这几个人?可还有旁的?”
“已经刑讯过了,没有漏网之鱼。”
萧望舒点了点头,“看好这些人,日后都是呈堂证供。”
“苏氏呢?”
“大人放心,安全着呢,被我们的人保护起来了。”
萧望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雾气蒙蒙的光亮隐约浮现在一片深沉的暗蓝中,漏壶也指向了卯时。
“把她请来诏狱吧。”
午时之前便要宣布此案的结果了,那些隐秘在暗处的人也终将要浮现。
在萧望舒的特意叮嘱之下,这些日子孙少禹对卢九思的衣食住行都格外留心,最终在今日傍晚的那一碗粥里发现了端倪。
卢九思看着那发黑的银钗心凉了半截,就在这时,孙少禹又接到了苏氏遇刺的消息。
两桩事情联系在一起,再愚笨的人也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卢九思被带了上来,萧望舒将供词扔到了他面前。
“看完这些,卢大人还是不愿意说吗?”
卢九思战战兢兢的看完这黑纸白字,脸色变得比这白纸还要苍白,心中本来还尚存的那半分希冀也彻底灭了下去。
现在这关卡,他们夫妇的死对谁最有好处不言而喻。
苏氏被扶了出来,她那惊魂未定的神情终究成了压垮卢九思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氏终究是绷不住了,哭着对卢九思喊道:“大人,你还要替他背罪吗?他可是要杀了我们全家啊!”
这一声声哭泣触动了卢九思的灵魂,如当头棒喝,那些对恩师的情谊尽数化为泡影,最终身上的力气也被抽空。
萧望舒看着卢九思软绵绵的瘫在地上,“大人,我招。”
萧望舒冷静的听着卢九思的供词陈述。
原来三年前,卢九思便知道了州郡和曹坤阳商量做了一些空账册,当时他虽有疑惑,但曹坤阳告诉他,这些是为了方便州郡民生,又控诉了朝廷核税政策的不合理。卢九思秉着对恩师的情谊,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而后今年正值东窗事发,曹坤阳每日愁云惨淡,那日两人饮酒之际,曹坤阳向他吐露心事,说道他心中虽为民生,但此事被搬到朝廷上也只会被敌党攻讦,他们不会觉得他是为了民生大义,反而会将一些腌臜的名目按到他身上。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曹坤阳所料,事情败露,直指他勾结州郡,以权谋私。可那时他被曹坤阳洗脑的彻底,也只以为是的敌党想要诬陷他。即便事情牵连到他身上,他也一手揽下了罪责。一面是因为曹坤阳说过,此事没有律法,判不出什么结果,二来即便有什么,也算报答了曹坤阳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提携教导之恩,他心里认定了曹坤阳是清白的。
周衍听着卢九思的长篇大论,无趣的打了个哈欠,家里那被窝温暖得很,可惜早早的就被人叫醒了。吴恒听着听着,做记录的笔微微一顿,出神的望着地面。
萧望舒看了两人一眼。
而后的事情,萧望舒都已经预料到,曹坤阳以为卢九思招了,并且苏氏也知晓了这些事情。于是曹坤阳便派人去暗杀这两人,只要人证物证都没了,即便萧望舒亲耳听到了供词,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江逢生便是曹家在诏狱的眼线,其下还有狱卒几人,已被全部捉拿归案。
卢九思的供词分量之重,至少足以说明曹坤阳在朝堂上那些撇清干系的言论都是假的。他不仅涉案,还妄想毒害朝廷命官,诏狱中设有同党,其实力自是不可小觑,只是,这真的仅仅是曹家的实力吗?
此案还远远没有结束,曹坤阳亦不过是别人的影子罢了。
萧望舒和孙少禹一前一后走出诏狱,她见后者神情犹豫,似有什么斟酌开口之言,便笑问:“有什么话这么难开口?你既是卫大人的心腹,便也是自己人,何故如此见外?”
“大人为何不继续审问江逢生他们?你明知道指使他们的不止有曹坤阳……”
“我自然知道。”萧望舒叹息一声,她为了这案子已经几宿没合眼了,眼皮也不自觉的开始发涩。
“曹坤阳身在狱中,哪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不过是有人怕殃及自身,在为他张罗罢了。”
至于说的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那为何……”
萧望舒转身,笑容里透着一丝狡黠,“我们要的可是卢九思张嘴招供,难道这一个答案还不够吗?”
孙少禹怔住。
是啊,如果指使他们的另有其人,那卢九思还会招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