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风烛之年的曹坤阳经此牢狱之灾,头发都白了不少,朝堂之上的意气风发全无,仅剩几分枯朽苍老之态。
“我想不用我多说,曹大人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老朽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曹坤阳笑了笑,而后如老僧入定般跪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他这番作态似乎是要和她僵持下去的意思了。
萧望舒也不恼怒,他知道这曹坤阳半生沉浮官场,城府心机都不是泛泛之辈,自然很难对付。
“卢九思指认你为空印案主谋,对此你可有辩解?”
曹坤阳笑了笑,过了半晌,才睁开眼睛,道:“老朽认辩与不辩,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分别?大人认定的真相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不得不说,这曹坤阳是有几分佛缘在身上的,用佛门的空来掩盖自身的贪,怎一个“虚伪”了得。可惜如此贪婪的灵魂佛门自是不会收的。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萧望舒笑了笑,同样以一句禅语回他,不仅是说给他听的,更是在告诫自己。
她翻动着案上的册子,这份曹府的搜查清单上标记了那些与州郡上贡账册上对不上的内容。
孙少禹接过去,将它摊开放在了曹坤阳面前。
萧望舒看向曹坤阳,“我认定的真相又何止于此。”
“州郡每年进京核税时捎带了不少宝物,这些宝贝未入少府,亦不在曹府,那是去了哪里?”
曹坤阳那沉寂如水的目光在触及到账册上的字时陡然一惊,虽是收敛的及时,但这微小的变化还是被萧望舒看在眼中。
曹坤阳佯装糊涂,“大人何故问我?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带了这么多宝贝入京。”
萧望舒冷笑一声,“你先别急着否认,曹府的库房小厮可是见过账册上的部分物品,只是这些东西在曹府没待几日,就凭空消失了。”
曹坤阳瞄了一眼孙少禹递来的供词,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那大人应该去问这个小厮,他与我是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这般污蔑家主。”
“大人这话好无道理,难道指证你的人都是和你有怨?那我如今在这审问你岂不是也与你结有私仇。”
曹坤阳矢口否认,“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大人不要多想了。”
见他这般嘴硬,萧望舒直接给他定了性。
“这么说,你是不知情了?”
清晨的诏狱免不了寒凉,曹坤阳穿的单薄,只见他将两只手揣进袖中,昂了昂头,“不知。”
萧望舒不再客气,转向一旁的周衍,“周大人,曹大人不愿意招认,你可有办法?”
正在犯困的周衍突然被点名,惊得坐直了身体,结巴着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办……办法?用刑?”
确实,他擅长的也只有这个了,眼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萧望舒看了眼在晨风中瑟瑟发抖的曹坤阳,提醒周衍,“曹大人畏寒。”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望舒才意识到。原来,她可以凉薄至此。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忍心别人受苦,甚至连听到点别人的不幸遭遇都要同情落泪的人了。
曹坤阳有腿疾,因此十分畏寒。周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在用刑上毫不手软。
经过冰刑的洗礼,曹坤阳果然张了口,可说出的却并不是萧望舒想要的答案。
孙少禹得了消息,来向萧望舒传话,“曹坤阳说,这些货儿都是州郡私下孝敬他的。”
“孝敬他的?”萧望舒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他什么派头,也值得州郡官员争相贿赂。”
她反问孙少禹,“既是给他的,那东西去哪儿了?”
“说是卖给了质肆。”孙少禹顿了顿,“小人特意去查过了,有家质肆的确收到过其中的一些,但那些特别珍贵的并不在其中。”
“那就是了。”
曹坤阳也知道有些东西的去处不能透露,这将会牵连进他得罪不起的人。
萧望舒端详着这份清单,这么多物件,一夜之间在曹府消失,绝不可能出入的那么悄无声息。
“库房的小厮怎么说的?”
“他只知那批贡品的确在曹府出现过,却不知是怎么进的曹府。有一日去清点库房时忽然就瞧不见了那批东西,还以为遭了贼,特地向曹坤阳禀报了此事,曹坤阳却云淡风轻的道,没了就没了,不必再关注此事。”
州郡官员核税时曾坐马车出入过内史府,因核税之物本来就多,所以即使有好几辆车马也并没有惹人怀疑,想来他们趁机把东西送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在曹府出现过?”
“三个月前。”
仲夏前后,的确是州郡官员进京核税的日子。
孙少禹似乎又想到什么,十分困惑,“说来也奇怪,质肆竟然是在半夜收到那批东西的。”
曹家派人半夜去典当?
萧望舒皱了皱眉,她垂眸思索了片刻,道:“你去给我把曹府的管事叫来。”
在此之前,萧望舒已经调查到,曹府管事是曹夫人老家的远房亲戚,与曹坤阳的关系还算比较亲近,很多曹坤阳不方便出手的事情都会让管事去做。比如隔壁梁家和曹家的占地纠纷,便是由曹管事亲自去摆平的。称他为曹坤阳的心腹也不过分,只是曹坤阳这人太过小心谨慎,对谁都留有防备,曹管事也未必事事都知情。
但萧望舒还是希望能从这人身上挖出些什么。
曹府出事,曹管事心中忐忑了好几天,如今廷尉府突然传唤他,他也是心虚害怕得很。
他瞅着眼前这个白净中又透着严厉的官员,竟觉得此人的神态中映出了几分包公的影子。虽没见过包公真人,可听那戏文里的形容也不过如此了。
惊堂木落下,竟惊得他一个激灵。
旁边有人喝道:“堂下之人可知罪?”
曹管事乖乖伏首,“还请官爷明示。”
“朝廷命官曹坤阳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与州郡官员私相授受。库房小厮证实有一批珍宝进入曹府后不翼而飞,曹坤阳却说他对此并不知情,并指明曹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经由你手,这批珍宝的去处你应该最为清楚。”
曹管事想了想,可他实在是没见过什么劳子珍宝,于是只能喊冤,“实在是冤枉,曹府的杂事那么多,也不可能每桩每件都得我来过问。”
孙少禹却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轻哼一声,“如今曹坤阳将罪名推在了你身上,你若是不能自证清白,那便是同当其罪。”
孙少禹很会诈人,听的连正在记笔录的吴恒都被唬得一愣。
曹管事更是慌得脑子一团浆糊,萧望舒示意孙少禹适可而止。
后者领会,抱着手臂走到曹管事面前,“或者宽宥你几天,你自己去将这件事查个明白。”
曹管事松了口气,连忙道:“大人先容小人想想。”
曹管事是曹坤阳的贴身之人,虽说未必知道全部,多多少少应该也会察觉到一些细节。
萧望舒提醒他,“你仔细想想,近三个月以来,尤其是每日夜晚,是否有大批车马进出过曹府?”
曹管事立马摇头,“晚上除了有人运送潲桶会进出曹府,并没有其他的车马。有的话,他们不可能不向我汇报。”
说着他垂首思索了片刻,可又觉得并无可能,想了想却还是说了。
“只有一次,是夫人半夜回宥阳老家,倒是用了一些车马出行。”
“哦?”萧望舒挑眉,“怎么大半夜的回去?”
曹管事答:“突然接到消息,说是宥阳发了水患。”
“走的几辆马车?”
“七辆。”
即便曹府家大业大,回趟老家,三辆马车也足矣,怎么会让七辆马车招摇过市。
“为何要用那么多马车?”
“来信说宥阳的田都被淹了,夫人便从幽州带了不少米粮去赈灾。”
曹坤阳被抓的时候,的确是没听到曹夫人的动静。
“如今曹府出了这么大事,曹夫人待在宥阳也能安心?”
曹管事道:“早前便往宥阳递了信,夫人此刻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等他们到幽州怕是也得不少日子之后了,路上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萧望舒略微沉吟,“他们是哪一日去宥阳的?”
“应该是……小满那日。”
质肆就是在小满那日收到了曹家的部分典当物,并且也是半夜,这倒是对上了。
“那是几时出的门?”
“那日我送夫人出门正好看了看天色,若没记错的话,该是子正三刻。”
子正三刻……
质肆是在丑初二刻收到的货,并且盘点了将近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曹夫人他们是在丑正二刻离开的质肆。
若是其中还有东西要卸,那么马车就必须要再经过雍王府,质肆到雍王府大约两刻钟的路程,正好是寅时前后,这个时辰更夫会在朱雀街上夜巡打更。
问一问更夫便可知道这曹府出来的马车究竟有没有去过雍王府。
廷尉府派人贴告示搜查小满那日夜巡的更夫,可惜进展缓慢,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萧望舒猜到,应该是雍王府的人比他们先动手了。
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让人继续寻找,由幽州向外扩散,连死者都要核对其身份。
很快便到了中秋,卫峥在幽州无亲无眷,一个人过节颇为寂寞,于是便拿了两坛好酒,来萧望舒府上凑个热闹。
萧望舒不喜铺张,原本也没有过节的打算,如今卫峥兴致勃勃的来了,她自然也不能扫兴,让管事备了好酒好菜。因为卫峥临时起意来的,待到用膳已是过了饭点。
两人刚准备开席,宫里就来了圣旨,陛下召她入宫觐见。
姜公公见两人还未用膳,便体恤的道:“是我来的不巧了,咱家就在外头候着,大人用完了再随咱家入宫问话吧。”
姜公公对萧望舒颇为客气,这也是随了顾成烨的态度,毕竟萧望舒刚在朝中崭露头角,颇受赏识。
可萧望舒哪里敢恃宠而骄,连忙道:“饭日日都有的吃,陛下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的,有劳公公即刻领我入宫了。”
姜公公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外界都说这新晋宠臣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看来传言也不能信,他瞧着倒还挺通情达理。
于是和颜悦色的道:“大人不必着急,陛下召您怕也只是问问案子的进展罢了,你吃几口垫垫肚子再去也来得及。”
萧望舒却并不觉得只是因为案子,挑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叫她入宫怕是还有什么旁的隐情。
卫峥估摸着也是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去,俩人对视一眼,皆是若有所思。
萧望舒跟在姜公公身后,穿过那蜿蜒曲折的长廊,又经过三五个庭院花园,才终于进了“未央宫”。
姜公公先进去通传,得到允许后才将萧望舒带了进去。
让萧望舒没想到的是,殿内并不止有顾成烨,还有雍王顾怀川。
顾成烨端坐在鎏金龙椅上,攥着朱笔的手缓缓挥动着。顾怀川则乖巧的站在一侧,专注的研墨,倒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见人到了,顾成烨放下笔,问萧望舒:“听说卢九思和曹坤阳已经招了,怎么还不见定案?”
萧望舒看了顾怀川一眼,她并不想将案件的进展透露给太多人,可顾成烨既然问了,她也不好不答,于是就笼统的说了个大概。
“虽然他们招了,可案子里有些细节还没梳理清楚。臣怕冤枉了好人,因此想查清楚再向陛下汇报。”
“你倒是谨慎,也是一件好事。”
好在顾成烨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追问。因为顾成烨此次召她来,还有旁的事情,那就是她的政治眼光。
“雍王看了爱卿的策论,有几处不解,想请你指教一二。”
原是早前顾成烨读了前朝的“治安疏”,很是感慨,于是便趁兴出了几道策问,以此鼓励朝官直言进谏,广纳贤才。谁知萧望舒上的那一份对策不仅格局远大,一一作答了他所提出的问题,更是展开延续,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当今北奚亟待处理的几个事项。美中不足的是,有几处说法点到即止,并没有交代太多。
他将此对策发与几个皇子拜读,只有顾怀川还是那副看不上萧望舒的模样。他有心教诲这个儿子,于是便特意把他拎到面前来旁听。
“盛事惟忠,庸则自从……”顾成烨念着折上的字,目光中透着几分的新奇,“旁人都说用人要用能,你却主张要用平庸之人,可是有什么说法?”
萧望舒答道:“此句的重点在于‘忠’,而并非‘庸’。”
顾怀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嘲的看着她,似乎想看看她究竟能编出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大道理。
萧望舒并不在意他的嘲弄,就像一个人不会去在意一头牛的目光。
“乱世任用能人,是为了平稳政权,可大治时期,平庸无才的人才最易归顺和掌握。”
“世上之人无非四种:有德有才之人,无德无才之人,有德无才之人,有才无德之人。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诸如曹坤阳,虽有才担至朝官,但德不配位,利用权势作恶,难以掌控。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譬如卢九思,虽有愚孝,但因其智谋不足,也易掌控。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圣人难得,孔孟者数百年不出一人,若是要做取舍,大治时期,□□为重,自是宁可用有德无才却忠于自己的君子,也不用有才无德还会兴风作浪的小人。”
这段话说完,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成烨定定看着奏折上的字,似是在回味这段话。而顾怀川虽然有些晕乎乎的,可顾成烨的神情却告诉了他,眼前这个萧望舒答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
过了良久,顾成烨才笑道:“卿之思想,倒是非同一般。”
他看了顾怀川一眼,意味深长的道:“这眼界格局怕是比你们那几位老师还要开阔几分。”
顾怀川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心里却十分嫉妒萧望舒能得到顾成烨的赞赏。
顾成烨意犹未尽的评论道:“有德无才,才不足以助其成;有才无德,德必助其奸。若只能择其一,是‘德’更为重要,还是‘才’呢?”
还不待萧望舒回答,顾成烨就已然给出了答案。
“爱卿自然是选‘德’的。”
见他慢慢把折子合上,萧望舒便明白他自有他的考量,他并不是完全认同她的话的。
只听顾成烨道:“可惜这世上人无完人,德才兼备者少之又少。若能两者兼得固然最好,若不能,那就要看当下的形势,是有‘德’的人带来的利益大,还是有‘才’的人带来的利益多,毕竟‘好’‘坏’这二字从无绝对。”
果然,这才是君王的目光,道德也好,才能也罢,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在他们的眼里都没有利益重要。可作为修饰门面的东西,萧望舒的策论已是足够优秀。
“萧卿在策中谈到,如今我朝正值内忧外患,外有东陵、南弈虎视眈眈,内有各郡国伺机而动,那么可有解困之良策?”
萧望舒已然明白顾成烨想要的是什么,那么接下来她自然不会再往枪口上撞,讨论什么德行,于是开门见山,直接给他想要的东西。
“东陵刚烈好斗,非战不能止,南弈好逸求安,怀柔之策足以。陛下可效秦王之连横,拉拢南弈以抗东陵。至于内忧,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之易,国小则亡邪心。陛下可颁推恩令,使封国子弟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诸君可分地赏赐功臣,功臣可将地分予后世。几世之后,封地愈小,血脉渐疏,必起争端,我朝可趁乱收之。”
这个主意无异于温水煮青蛙,不动兵戈便可以分裂各郡国,缺点就是动作慢,怕是要几代之后才可收之。
可顾成烨性子急,这显然不能完全符合他的心意。
他面上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道:“各诸侯在我朝建立之初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却恃功傲宠,横行霸道,朕苦其久矣。”
他似乎只是一个在和臣子谈心的皇帝,可字字句句暴露出的只有虚伪。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仿佛是朝臣在得寸进尺逼他就范,全然不承认自己对土地的贪恋。
萧望舒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副作态,接下来说出的话正中顾成烨的心坎。
“其实‘盛事惟忠,庸则自从’之前还有一句。”
“哦?是什么?”
“乱世用能,平则去患。”
君王想听的从来就不是真话,而是符合他心意的真话。
萧望舒深谙此道。
可顾成烨却被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扎进了心口,脑海中回忆闪现,有君臣之情,有夫妻之爱,有太多太多被他辜负掉的东西,唇边苦涩泛滥,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便已是足够。
那笑声回荡在着偌大的殿宇中,竟然分外瘆人。
顾怀川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笑了,纳闷间顾成烨突然被呛住似的咳嗽了起来,顾怀川也来不及细想,连忙去拍他的脊背。
顾成烨自己慢慢止住了咳嗽,“说得好!说得好啊!”
“你虽出身州郡,却可以独善其身,洞若观火,倒是比朕的几个儿子们要出色许多,更难得的是你也没有拎不清形势的愚善。”
仅凭最后那八个字,就扳回了顾成烨对萧望舒的印象,或许是因为那突然被唤起的往事,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
人太善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为君者而言更是大忌。
他忽然就想到了太子。他的几个儿子里,怀舟和怀川就像他的正反面,一个慈善至极,一个狠辣至极,两者太过割裂,各有各的残缺,而怀澈又太过于闲云野鹤了。
顾怀舟需要经过锤打历练,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他也才能放心让他去继承江山。
顾成烨不禁看向萧望舒,眼前的人倒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她与太子关系较好,又懂得善与恶之间的界限。
“不知萧廷尉能不能抽空帮朕去教导一个人?”
萧望舒闻言抬眸。
顾成烨笑道:“朕的太子,顾怀舟。”
顾怀川十分震惊,父皇是觉得他不堪教化,要另寻他人吗?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心中的嫉妒仿佛一团火焰,扭曲着他的灵魂。
萧望舒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冷笑不止。
她都能看出顾怀川的不快,顾成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故意纵容兄弟之间的不和,因为只有他们相互制衡,他才能坐稳身下的龙椅,若是他们关系和睦,群臣支持,那么功高震主的事情便会再次重演。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矛盾一直存在,无法消失便只能转移。
萧望舒从宫里出来,忽然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却又连绵难断,眼下这案子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情形呢?
宫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把伞,不断的往宫里张望,面露急色。
萧望舒还以为孙少禹是来接她的,后者小跑到她身边,一面替她遮雨一面道:“大人,诏狱出事了!”
看见他这神情,萧望舒便知情况不妙,两人疾步往诏狱赶。
“曹夫人回来了,她带了宫饼来看曹坤阳,结果两人双双中毒身亡。”
“谁放她进来的?”
“是吴大人。”
萧望舒特地下过命令,严加看管曹坤阳,不允许任何人探望。本来诏狱关押的就是朝廷要犯,按照规矩也是不能进人的,结果吴恒竟然公然违背了这些。
也是因为曹夫人进来的时候是午时狱卒交接的时候,彼时周衍等人都不在狱中,只有吴恒官衔最大,众人自然不敢违逆。
吴恒一看见萧望舒就跪了下来,萧望舒还没有询问,他就先主动认了错,平时内沉默寡言的他急得眼泪直流。
“大人!我不该放曹夫人进来的!我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后果!曹夫人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说是马上中秋了,只想见曹大人一面,给他送点宫饼吃,我动了恻隐之心,也没多想,谁知却铸此大错!”
他如此激动,萧望舒倒不好说些什么了。
“你先起来。”萧望舒冷静的扶起他,安慰道:“我会调查这件事,若你只是无心之过,我自然也不会冤枉了你。”
眼下曹坤阳那里还没有完全招供,两个关键证人又一起死了,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望舒很难不怀疑顾怀川,她前脚刚被召进宫里,诏狱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看着满脸愧疚的的吴恒,结合他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形象,实在不愿意把心里的怀疑扩大。有狱卒亲眼看到曹夫人跪在地上求吴恒放她进去,吴恒是迫于无奈才答应的。
萧望舒派去调查的人回来回话,正如她所猜测的一样,跟着曹夫人回来的这批人早已不是之前跟去宥阳的那批,那些人早已不知所踪。
萧望舒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按了按额头。
曹夫人与曹坤阳成婚多年,也没有什么争吵与不睦,即便是有,如今曹坤阳下场也不算好,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诏狱冒险,还把自己给毒死了,显然毒不是她下的。那会是谁呢?
车夫说,宫饼是曹夫人亲自去“知味斋”买的,拿到宫饼之后她便直接送去了诏狱,整个过程不到一个时辰,在此过程中她一直拎着食盒。狱卒也能证明,曹夫人进诏狱后便直奔曹坤阳的隔间,途中也并未脱手过,那么最大可能的下毒地点便是“知味斋”。
于是萧望舒派了廷尉府的人去调查“知味斋”,从掌柜到店小二,其行踪背景却并无异常,并且宫饼是一笼一笼做出来的,店里也并未收到其他客人中毒的消息。
那就是说不一定是在制作过程中添加的,也可能是出炉之后被人加的毒药。
仵作那里很快也传来了消息,曹坤阳夫妇的确是中毒身亡,宫饼里检测出来的也是最普通不过的□□。
萧望舒拿起案发时的宫饼,发现每个宫饼的侧面都有一个极为微小的口子,因为隐藏在褶皱处,所以很难被注意到。
她心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念头。
于是翌日清晨萧望舒准时出现在了“知味斋”。她要重走一遍曹夫人那日的线路,看看是否能发现一些疑点。
萧望舒到的比较早,店里的生意却已经十分红火了,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吃早茶。
因为位子紧张,萧望舒便被店小二安排在了一个拐角。
这是一张可以容纳四个人的桌子,只有萧望舒一人坐着显然有些空旷,于是店小二又领了另外两名客人过来。
萧望舒见到两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也能碰到认识的人,她不擅交际,多少是有些尴尬在身上的。
开朗的少年主动打了招呼,“好巧啊萧大人,又碰见了!”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灵巧的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活像一只小猴子。
他热络的凑过来问东问西,萧望舒敷衍了几句,有些尴尬的抿了口茶。
没一会儿,姗姗来迟的顾怀瑾也入座了,许是注意到了萧望舒的神情,他像一个大家长似的拍了拍小猴子的肩膀,训斥道:“无恤,收敛点。你这样让萧大人多不自在。”
“我不要。”小猴子小嘴一撅,却是不愿理他,“我就要靠着哥哥。”
萧望舒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对她这么感兴趣,也不好拂了他的情意,只好劝道:“没事儿没事儿,就随他好了。”
见此,顾怀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是小猴子旁若无人似的继续凑过来和萧望舒聊天。
萧望舒礼貌的应着,时而敷衍,可小猴子却像没看到似的,语速飞快恍若一个话痨,让萧望舒朦胧间看清了唐僧的模样。
内心叫惨连天,萧望舒无语的望着顾怀瑾,你真的就不管管这个熊孩子吗?
顾怀瑾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憋着笑玩起了手中的号牌。
过了半晌,见无恤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才开始替萧望舒解围。
“没想到萧大人也喜欢吃早茶。”
萧望舒心想,我哪有这福气,平日里可是忙的连早饭都没得吃。
虽是这般想,面上还是和蔼的道:“我此番是来查案的。”
顾怀瑾诧异的挑了挑眉,“哦?曹坤阳的案子还没有结呢?”
他倒是活得与其他王子皇孙不同,其他人巴不得竖起两只耳朵探到诏狱,他却两耳不闻窗外事。
“差一点罢了。”
她与他不熟,自是不能把案子的消息透露给他,省得平添是非。
顾怀瑾看出她不想透露,也不再追问。
正在这时,店小二叫道:“七十八号客官。”
因为他们家客人太多,所以通常都是叫号之后由客人自己至前台取餐。
顾怀瑾看了看手上的号牌,起身走了过去。
不多时,他提来一盒宫饼,放在了萧望舒面前。
后者诧异的看着他,“殿下这是?”
“他叫错人了,你比我先点,这份应该是你的。”
萧望舒客气的道:“殿下拿着便是,我不赶时间,再等等也无妨。”
顾怀瑾却坚持,“这可不能够,毕竟你比我先来,若是因为我的身份而让我插队,那我也太不爱惜自己的羽翼了。先来后到的规矩还是得守的。”
说着他拿过她点餐的单子看了一眼,眉眼间透着微微的讶然,“原来你和我点的是一样的,难怪他会叫错。”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萧望舒福至心灵,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她匆忙起身,“殿下先用,我突然有件事要处理,就先行离开了。”
说罢,她便疾步走向了前台。
顾怀瑾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牵起唇角。
这丫头倒也不笨。
一回头撞见无恤又是念念不舍的模样,他拿起筷子敲了敲他的脑门。
“她让给你的,还不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