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是一回事。
听完他自言自语一般的大道论之后。
我立马做出决定,就算是打晕他,今天也要先把他带回高专。
我是个自私的人,尤其是走到今天,害怕事情越来越失控,尤其害怕他们偏离轨迹是因为有我参与。哪怕是一点点可能性都不行。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对,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在师门被屠那日起,我就是孤身一人,没有人教我怎么面对这个傻x世界,没有人告诉我,当事情失控之后该怎么办。
我只记得,第一次事情失控时,我冷静地报了仇,做了自以为正义的事。
然后被惩罚了。
但我依然坚持,这就是对的。
斩妖除魔是对,报仇雪恨是对,揭露阴谋也是对,面对不公反抗更是对。
我只会做我想做且认为对的事。
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先把夏油杰带回去。
无论他是真的这么想,并准备后半辈子都落实“除掉非咒术师”这一决定,还是一时赌气或者短暂走火入魔之类的。
过去的三年,我重新拥有了朋友,有了并肩而行,迎风而立的伙伴。
这时候失去,太残忍了。
我的命数很早以前就不由我做主了。
但他们不可以。
我的意识,我的脑子,我的心脏都明明白白告诉我,夏油杰选的是一条不归路,是一条与所有人对立的路。所以我不可能成全他。
剑柄横转,亮光堂堂映出对面青年的身影。
他嘴角牵扯,笑了一下。
“椿叶是想在这里就把我当做咒灵祛除掉吗?
随你吧,你做的都是有意义的。”
“不会。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剑柄已经泛出金光,银白色的咒文慢慢浮现。
呼吸间,数个咒灵在夏油杰身后出现,紫黑色的雾气弥漫。
蓄势待发。
双方同时动作。
在夏油杰的视角里,咒灵全都擦着自己身子,冲着对面那个单薄而坚定的身影而去。
可是在他紧缩的瞳孔中,预想里的剑阵没有出现。
她怎么能不防?!
下一秒,咒文缠绕着剑阵将他定在原地,但那些剑甚至只是用钝的剑柄对着他。
我把主剑横在身前,抵住猛然而来的袭击,脚步拼命抵住地面,拖出一道长痕。
“破!”
挽剑花,参加练过上万遍的剑招有法术加持更加行云流水,美中不足的是,反噬也来的极为迅猛。
我边一剑一式,边吐血。
数招破开困境,我收剑,随意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走到夏油杰面前。
他的刘海凌乱,换以前我肯定会和五条悟一起嘲笑他,说些什么怪刘海之类的话。夏油杰应该也会笑笑,抱手看着我们显宝。
但现在,谁都笑不出来了。
他眉头紧皱,我读不懂他的眼神,也不想懂。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说不出来。我的咒制下的彻底。
“嘘,省点力气。我现在帮你清洗下精神力。然后带你回高专。”
夏油杰的眉头突然松开,神情无奈,这回我看懂了。
他想说。
“你还在以为是我的精神力受到污染,只是我认知偏差吗?”
肯定不至于此,但我更想让他回忆我们三年那些足够美好的烟火生活。
那个因为有普通人存在的世界,不只是恶臭和黑暗。
我没有能力让他马上“迷途知返”,我只想动摇他。
再一次试着拉他一把。
“你对我说过的,我会在,你就会一直在。夏油杰你听着,我这辈子都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你要和我一起。”
我眼神紧盯他,精神力也在突破禁制源源不断地涌向他。金色的丝线将他不断缠绕,绿色光芒闪烁。
血被我吞下,我看见他的眼睛神色一点点恍惚。
正松了口气,头晕目眩,身体开始往下跌,我咬住自己舌尖,几乎见血,晃着脑袋打算清醒过来。
突然耳边好像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椿叶!躲开!”
“杰你在干什么!”
手臂被人猛然拉了一把,我惯性往一边倒,一道攻击擦着衣袖飞去,留下一片灼烧的焦味。
五条悟把我扶稳,“怎么样?没事吧?”
我抬眼看清他此刻的样子。
墨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白发凌乱,额角的汗滴往下坠,呼吸并不平稳,神情无措又紧张,那双一贯肆意张扬的苍蓝双眸出现慌张的神色。
很少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制服上满是灰尘,有几滴血溅上去了,痕迹并不明显。
想都想得到,会有人在路上不断拦截追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跨过这么远赶到,已经很不容易了,即使他是最强。
我摇摇头,稳住心神之际,听见夏油杰的上扬着的有着调侃意味的声音。
“啊,悟也到了。”
“你不是杰。你到底是谁!”五条悟眉头紧皱,摆出咒术手势。但他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的六眼看不穿。
我的剑阵破了。
那是我最为骄傲的阵法,是曾无人破解的,师父教给我的。
好像怎么也阻止不了,好像做什么都会被强行打破。
看向夏油杰,我心神一震。
还是那副样貌,却几乎换了个人一般,嘴角啜着笑意,是不怀好意,眼底阴鹫。
眼角蔓延开一串黑色纹路,像突然出现的纹身,一个无比熟悉的图腾。
又开始了,那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世界轰鸣,粒子浮动,天空破开一道口子,随着电闪雷鸣一道交缠的图腾被黑色气息流动缠绕着降落。
是屠我师门被我灭族的蝎魔种。
不是,你憋这么久就为了玩串烧?
不是,这都能串?
这煞笔世界意识离解体不远了吧,不顾时空规律强行开门,它会被时空惩罚。
想到这里,我居然笑了出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为了刚我,它花的成本也不小。
五条悟不可置信地看我,“你竟然还笑的出来?你不会跟杰一样疯了吧。”
我摆开他捏住我脸的大手,“没有,我这是悲极生乐。你应该很清楚,他不是夏油杰了。”
听前半句话,他还乐出声,听完也止住笑,眉眼带着颓势和不解。
桀骜不驯又无忧无虑的少年,何时会察觉到那些隐秘的细节呢,他才十七八岁,被友情和爱情环绕,鲜花和掌声包围,被世界奉成骄子。他或许刚刚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作为强者,一句可以不用休息,日夜兼程,于是所有人也就忘了,他也只是个少年。
他怎么能理解挚友突然叛逃的心思,一切变动混乱的局面,夏油杰不是夏油杰,那他会是谁,真正的杰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就要敌对相较。
而我好像知道。讽刺的是,这个世界知道真相的另一方,是世界意识。我们像赌局里对弈的两人,纷纷不顾一切相继亮出底牌,不死不休。
对面的人懒洋洋出声,“喂,真的不正眼看看我吗?继续打情骂俏的话,我就要先出手咯。”
话音落下间,无数魔物从天空口子里飞出,某种意义上,它们和咒灵极其相似。
五条悟第一时间反攻,一发凝势巨大的【苍】冲向天空。
我跳上平生意,“地面交给你了。”和五条悟说完,我就御剑飞上空,金色灿灿的剑意破开重云,斩腰横断迎上来的一切。
“天地玄宗!”
“神喻!开!”
坚定狠快的剑意带着一剑破山的气势在半空横扫,没什么华丽的动作,招式快准狠,招招致命。
魔物尸体下坠,五条悟一边对付着成群扑过来的丑东西,一边腾出手朝半空轰一下。
被缠的不耐烦,“术式反转,【茈】”
巨大的紫光闪烁,我都被晃了眼,抽空感慨了下五条悟这招杀伤力是真大啊。
突然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并肩作战了,再次站在同一个战场,是这样的场面,敌人长着曾经同伴的模样,真是不好受。
一口气没叹完,看清地面局势的我霎时心脏漏了一拍。奇怪的束缚绳缠住五条悟,“夏油杰”站在他背后,一柄尖锐的匕首抵在五条悟脖颈。
“为什么?”
“你是在问为什么我能破开你的无下限吗?”“夏油杰”笑起来,笑声愉悦而诡异。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这个世界能破开的只有她,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是我赐予她的能力,你说我能不能用。”
这癫子在偷换概念,同时知道了他身份的我暗骂一句疯子。
为了站在我面前亲自对线,他复活了蝎魔种,夺取它的能力为自己所用,罔顾时空法则强行开天,又占据夏油杰的身体和意识。
真好笑,世界意识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赐予这句话,更是无稽之谈,这是我为了在异世界活下去拼命得到的能力,他说出来就像是我们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一样。
然而他控住五条悟这一幕的冲击力太强了,让我喉咙发紧,御剑而下。
站在他们的对面,五条悟对上我的眼睛,即使被人拿刀抵着,也不见半分惊慌,他姿态自然,除了身体被束缚住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苍蓝色的双瞳一如既往的绚丽,宇宙尽在眼底,白色的眼睫眨动,他对我笑了笑,口型是“没事。”
然后他吊儿郎当地开口,“喂,你是不是暗恋我女朋友啊。这语气怎么听都像嫉妒吧。”
被噎住的不只是顶着夏油杰脸的人,还有我。
好恶毒的话。
果然,他听完表情阴沉,恶狠狠一句“闭嘴。”把匕首收的更紧,几乎要划破五条悟的脖颈。
下一秒他手一伸把五条悟推开,故作优雅收手朝我道,“接下来是我们的账了。”
他指了指天“你只要认错,这三个世界你搅出来的乱摊子我帮你收拾,我可以帮你回到你的神山。”
天大的笑话。
“哇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好人啊。”被甩在一边的五条悟阴阳怪气地嘲讽,他眼睛看向我时却是担心。
“你什么都不知道!”世界意识再次恶狠狠地出声,随后下了咒让五条悟闭嘴。坐在地上的少年耸耸肩似乎毫不在意。
“好啊。”我回答,一边横起剑,“不过这笔账要以我的方式来算。”
“【神喻】!”
“你真是不乖。”他摇着头,摆出法阵。
万剑齐发,魔气也直冲我而来,我依旧没有躲开。
“你以为我会像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心软被你骗到吗?”他狂笑起来。
直到魔气穿透我的身体,他才发现我是真的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连挡都不挡。
身体四肢的每一处都被穿过一般,锥心刺骨的痛几乎让我倒下,血不断外涌,我却笑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也尝尝反噬的滋味。”
“【神谕反转】”
在这个世界我也学到许多,甚至是术式反转的思路。正如我所言,一切我拥有的能力都是我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拼命得到的。
剑穿破他的法阵,在他被自己法术反噬的同时,被我的剑穿破。
他被逼退到一棵树前,在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我一挥手,平生意也穿透他的身体,将他定在树上。
“我不会直接杀了你。因为这是我朋友的身体,也因为你现在是死不了的。”我拖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到面前,抬起他浸血的面庞,用高□□服的衣袖擦了擦。
“你也是个疯子。”他显然没什么力气了,气声笑起来,血沿着他的嘴角源源不断流出来。
“别费劲了,你再这么强破限制透支身体,你会死的。”他说。
我注视那双本应该属于夏油杰的眼睛。
“不,你从来不知道,我畏惧的从来不是死亡,想守护的也从来不是大道正义。”
“所以没关系,我已经厌倦了被你操控命运,斗争的这几十年,我玩的很开心。”
他怔住。
我开始操控我的精神力外溢直到把他完全缠绕。
他剧烈挣扎起来,想说什么,但被我下了禁制说不话。
好痛,全身都痛的要命,这是我出生以来最痛的一次。
骨头全部碎掉一般,靠着我的□□强行撑着,我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在流血。
“椿叶!”
不远处的五条悟在叫我,他嘴角也是血,为了破开世界意志下的最强的禁言咒,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了,但他满不在意,只是焦急地挣扎,身上的束缚一层一层被挣开,制服这破一块,那裂一块,血渗的到处都是,但他还是一副马上就要冲过来拦住我的样子。
我分出精神力定住他。
“别动了,再用力来控你,我真的要撑不住了。悟,乖一点。”
五条悟的漂亮眼睛看着我,失去了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慌张又无力。
“总会有办法的。椿叶,你别这样。”
“总会有办法的……”
桀骜的神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祈求的表情。
我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马上杰就能回来了。”
世界安静下来,我克服这剧烈疼痛和眩晕感,心脏要爆炸般提醒我,已经到极限了。
我依然不管不顾地操控精神力“拨乱反正”。
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笼罩住世间万物。
金光褪去时,我重重倒在地上。
好痛啊。
我能感受到五条悟用力把我圈在怀里。
我努力睁眼看清他,一滴泪抢先一步落在我的面颊。
“椿叶椿叶椿叶椿叶……”少年无措,只知道唤我的名字。
“悟,别哭呀。”我声音都虚起来。“杰现在睡着了,他马上会醒来的。记得带他回高专,要跟他说哦,我一直在这条路上,他不准再走偏了。”
“好好,对,回高专,我带你找硝子,她会反转术式,一定能治好你。我们回高专。”
我拉住他,摇摇头。
“我好累,让我躺一下吧。”
我看见他的肩膀颤抖,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了。
“说说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吧,你不是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吗?”
“一把剑鞘……”他的声音也颤,带着些哭腔。
漂亮的蓝眼睛此刻已经被打湿,湿漉漉的,有些泛红。
我抚摸着他的脸庞一边缓慢开口。
“以后不要把什么都自己扛下来,要多休息,睡觉很重要的。对了,我记得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你要去探店的吧。跟硝子说,她想要的医书,我买了,在我枕头底下呢,让她少抽点烟… …”
我的话音越来越勉强,最后笑了笑。
“悟,要一直这么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哦。”
“再见……”
闭眼前,这三年真的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里闪过。
初见时小学生一般的叫嚣挑衅。
训练场的约架,蓝色眼睛和绿色眼睛的对视。
一起出任务,天台上耀眼无比的烟花,少女飞起的发丝,墨镜后追寻的视线,三个人的合照,约好下次是四个。
静谧的夜色,少女安稳趴在少年宽阔的后背。
四个人一起吃饭,打打闹闹,为一道菜争的不可相交,留下四个人的合照。
夜里坐在一起玩小游戏,欢笑声溢满回忆。
门前那个湿热的拥抱,能闻到发丝间的香味。
过生日,蓝色宝石,炸操场,没能一起目睹的雪景。
星浆体事件。
自行车,秋天,冬天,春天,夏天。
夏日祭的花火,少年的告白,缠绕的绷带,面具上一个吻。
高空中四个人一起吹的晚风,肩并肩看过的月亮,少年们对未来有无限憧憬和希望。
度数不高却能醉人的青梅酒,一个暧昧的吻。
山洞里三个人重新并肩作战,互相配合。
四人组坐在海边等待日出,朝阳升起,无限希望。
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不被打扰的青春时代。
一点模糊的光亮透过黑暗,将醒未醒。
“五条老师。”
“醒来了。”
“拜托,那张椅子不是很贵吗?请不要叫我们过来还打瞌睡。”
啊,又醒了。
眼前是他的三个学生。
仰着头的五条悟把掀起的眼罩重新盖回去,利落地站起身。
已经十年了。
离那段他回不去的三年青春已经十年了。
那个回不来的人失约十年了。
身后的三人吵吵闹闹。
五条悟插兜而立,嘴角勾起笑。
你说过的,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