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人喘匀两口气,让后面的小厮上前,掀开托盘,里面放着几锭大银子。
他拱手弯腰道:“今日我家老夫人多亏有世子妃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老夫先前还怀疑世子妃的医术,实在惭愧,这些银两算是聊表老夫的心意,还望世子妃收下。”
容苏儿伸手虚扶凌大人一把,内心比凌大人还要惭愧。
她虽然爱财,但有的钱能收,有的钱却是万万不能收的。
“凌大人,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容苏儿道,“今日午宴上发生的事,并非与我毫无干系。”
凌大人错愕。
容苏儿再道:“我略通医术,宁三姑娘在我酒里下药一事我已提前察觉,所以的确是我偷偷去和宁三姑娘换了酒盅,才导致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不管怎么说,到底坏了老夫人的寿宴,实在对不住你们,这银子我不能收。”
凌大人更加错愕了。
倒不是错愕于景南王世子妃会干这种事,是错愕于景南王世子妃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把事实真相告诉他。要换做旁人,只会开开心心收下银子,把真相捂得紧紧地。
最终,容苏儿也没收下那笔银子。
走出凌府的时候她心情松快多了。
能救治凌老夫人,至少叫她良心上踏实些。
待上了马车,贺兰庭坐在容苏儿对面,一直盯着容苏儿看。
其实从凌府出来,贺兰庭就已经一言不发地在盯着容苏儿看了。
这叫容苏儿被看得很不自在,两手摸摸自己的脸问:“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啊?”
贺兰庭这才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没有,就是觉得……你……”
“我怎么了?”
“你……为何突然向凌大人坦白,而非收下银子?”
他记得她很爱财。
容苏儿恍然,原来是这事。
她道:“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凌老夫人突然中风,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午宴上发生的事有关,我只盼着能帮一点是一点,怎能再收他们银子?”
说到这,容苏儿眯眼,一个欠身突然凑近贺兰庭,笑得贼兮兮地问:“贺兰庭,其实宁黎会当众出丑,你也有份。”
贺兰庭眉梢一挑,也欠身凑近容苏儿,漆黑的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娘子此话怎讲?”
容苏儿:“你怎么会那么好心给宁黎送柑橘?分明就是发现宁黎不对劲,设法拖住她不让她走。话说你怎么发现的?”
贺兰庭笑了,“娘子以为我这大理寺少卿白当的?”
“……”
果然也是只小狐狸,八百个心眼子啊。
容苏儿撇嘴,“那你既然都已经发现了,为什么选择帮我,不帮她?”
贺兰庭道:“我了解你,若不是别人先来招惹你,你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
容苏儿怔住。
贺兰庭说得还真是一点都不错。
突然,马车一记“咯噔”,重重地震了下,害得容苏儿额头狠狠地撞在贺兰庭的额头上。
“啊哟!”她痛得呲牙咧嘴。
对面的贺兰庭也是痛到低呼。
容苏儿想直起身揉揉额头,不料,头上的流苏居然跟贺兰庭的头发缠住了。
“我的头饰!贺兰庭你先别动。”
“容苏儿!你干的好事!”
“不是,我也不想这样,哎呀你别动,扯着我啦!”
“……”
等回到王府,天色更加暗了。
竹雨轩的小厨房里一早就热着饭菜。
小丫鬟们见世子和世子妃回来,懂事地把饭菜端上桌。那香味,容苏儿闻着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她夹一筷子豆干,又嫩又鲜咸,简直叫她幸福地快要升天了。
她对贺兰庭道:“怎么样?有一个小厨房就是方便吧?”
贺兰庭不置可否,只是突然很莫名其妙地问一句:“你与宁瓒是旧相识?”
宁瓒?
哦,容苏儿反应过来,贺兰庭这是在说她白日与宁瓒在凌府小木桥上相遇的事。
“嗯……”她想了想,“倒也不算旧相识,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说到这,容苏儿想起先前就让她感到怪异的一件事,直问:“对了,有件事很奇怪,宁黎是宁瓒的妹妹,为何宁黎出事,宁瓒好像并不着急?”
容苏儿睁着一双清澈中透着愚蠢的眼睛。
对面的贺兰庭放下筷子回她:“看来你与他的确不太熟。”
“……”
当然不熟了。
容苏儿能力有限,当初把宁瓒定为合作伙伴候选人之一的时候,只大致了解了下宁瓒的情况。
例如宁瓒的妹妹宁黎,颇为跋扈,不好相处。例如宁瓒的母亲宁夫人,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再其它的就不甚清楚了。
贺兰庭对此似乎比较满意,开口道:“宁夫人并非宁瓒的生母。”
“什么?”
“宁瓒是宁夫人前面一位原配夫人所生,所以他和宁黎虽都为嫡出,却是同父异母。”
这倒的确出乎容苏儿的意料。
她不由再度庆幸,还好当初宁瓒没有同意与她假成亲。虽说景南王府也没好到哪去,但至少她现在的公婆不会天天压在头上,且更没有难缠的小姑子。
“怎么?娘子很失望?”
“……什么话?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她明明是庆幸好不好?
贺兰庭却不知容苏儿所想,好心提醒:“凌府的情况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凌大人后宅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堆,你若想与宁瓒在一起,最好还是想想清楚。”
越说越离谱,她什么时候要跟宁瓒在一起了?
不是,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和自己的夫君讨论自己未来要跟哪个男人在一起,这种事情恐怕全长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例了吧?
“你管我以后要跟谁在一起?”容苏儿梗着脖子不服输道。
贺兰庭也没好气道:“……好心当作驴肝肺。”
容苏儿:“话不投机半句多!”
最后,一顿晚饭不欢而散。
直到入睡前,容苏儿躺在床上身子侧向里边,背对贺兰庭,看都不想看到他了。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容苏儿醒来时,贺兰庭已经不在了。
铁锤进来,“姑娘,兵部尚书府的五姑娘送来一封拜帖。”
容苏儿脑子一转,五姑娘,凌筝筝?
“拿给我看看。”
铁锤依言把拜帖递给容苏儿。
容苏儿看后,拜帖的内容大致是凌筝筝想明日登门来拜访她,感谢她救了凌老夫人。
人家有意交好,容苏儿自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忙吩咐铁锤:“去写封回帖,就说我明日定当扫榻相迎。”
“好嘞。”
容苏儿心情好好地起床梳洗。
谁知,她的好心情并未维持多久,很快被人破坏了。
“跪下!”
万寿堂,秦太妃一只茶盏扔过来砸到容苏儿脚边。
幸亏容苏儿走得慢,且铁锤反应迅速,拉着她后退,茶盏的碎片才没能溅到她身上。
“不知孙媳做错了何事,劳太妃发这么大的火?”容苏儿语气淡漠,丝毫不惧地迎上太妃不善的目光。
太妃气得心口起伏,还是秦夫人代为道:“世子妃,你少说两句吧,看把太妃都气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昨日在凌府都做了什么。”
做什么?
她做什么了?调换了宁三的酒盅,害宁三当众出丑吗?可这件事秦太妃怎么会知道?她只向凌大人承认过。
凌大人也不太像是会转头坑她的人。
容苏儿打定主意先装傻。
“太妃指的可是昨日宁三姑娘在宴会上发生的事?”
“你还有脸提!”秦太妃指着容苏儿的鼻子大骂,“凌老夫人寿辰,本是喜事一桩,却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不仅得罪了凌家,更是把宁家也得罪死了,你可真是我们景南王府的福星!”
“身为世子妃,本该克己守礼,事事为王府着想,你倒好,罔顾王府声誉,与其他世家交恶,简直大逆不道!”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不给容苏儿一丁点反驳的机会。
甚至太妃骂到最后,容苏儿都快听不清她究竟骂了什么,只剩下耳朵“嗡嗡嗡”地。
这老太太情绪那么激动,也不怕一口气喘不上来。
等太妃终于骂得口干舌燥了,桂嬷嬷递上茶水的间隙,容苏儿才平平静静地开口:“宁三姑娘在孙媳的酒水里下药,好在孙媳幸运躲过一劫,她自食恶果罢了,孙媳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秦太妃的火气再度升高,气着气着都气笑了,“你不懂?你是真不懂还是把别人都当蠢的?”
话落,立在秦太妃边上的秦芷妍站出来了。
她道:“太妃,昨日虽是宁三姑娘下药给表嫂,但最后进的却是宁三姑娘自己的嘴,偏偏在这期间,只有表嫂经过宁三姑娘的长桌,还碰倒了宁三姑娘桌上的柑橘,为此,表嫂特意好心地为宁三姑娘摆盘。”
“事情真相大白后,大家嘴上什么都没说,不过心下想来都会奇怪,为何中药的变成了宁三姑娘?加之谁都知道表嫂自小喜爱钻研医术,恐怕没人不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