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还在无声下着,花房外面,放眼望去皆是静谧白色,而一道玻璃之隔,花房内,一室生机盎然。
向晚意正低头仔细处理路行琛手指留下的伤口,她动作逐渐变得轻柔,时不时把落下的头发撩到耳后。
盈润黑发是漂亮的波浪,脸庞未施粉黛却惊为天人,嫣红小嘴微微抿着,显得格外认真,此刻她的背景是一片玫瑰花墙,芬芳馥郁,她却比任何一朵玫瑰都要美丽。
这么大个好媳妇失而复得,路行琛高兴地捏捏这里亲亲那里,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向晚意涂碘酒的动作还没有停,抬眼给他一记眼刀。
“你安静待会好吗?没看我正消毒呢,再打扰我一会儿你伤口都快愈合了。”
“……”
路行琛被自己媳妇噎翻在原地,嘴里悻悻挤出一句“十指连心”,果真老实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陷入尴尬之中。
向晚意余光瞥见路行琛低垂的长睫,挺立鼻梁将投在他脸上的光晕切割开来,和梦中的画面如此相似,而这不是梦,他此刻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向晚意这才意识到自己也非常想念他。
“你好像瘦了一些……”
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想念,只好笨拙问他近况。
“可能是最近在英国太累了。”路行琛刻意隐瞒下来他大病一场的事实。
“那……冈特公爵那里同意把那几册《永乐大典》卖给你吗?”
“失败了,他甚至不愿见我,唯一一次拜访,也因我提《永乐大典》而被赶出来。”
“他脾气好古怪。”
向晚意替他感到不平,又特别关心分别的一个月他做了什么,于是坐回他身侧,习惯性地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手从旁边花架拈过一朵粉瓣层层叠叠的瑞典女王,随意把玩起来。
与这种亲昵久别重逢,而且还是向晚意主动的,路行琛失神片刻后不禁嘴角上扬,顺手揽过她,将她抱得紧紧的。
“你知道冈特公爵人称什么吗?——‘疯子冈特’,独来独往从不在乎世人看法,但他这个人却极度深情,他说《永乐大典》是Grace的去世前一直研究的典籍,他不在乎别人的家国情怀,他只想把妻子喜欢的东西留下。”
“他是公爵,不愿让步,也不缺钱,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路行琛摇摇头沉吟良久:“只能从别的地方打动他了。”
他从向晚意手中接过那朵瑞典女王,修长手指骨节分明,这样美丽的花,仿佛天生就应该由好看的手来握住。
“公爵和阿姨很像,这么多年,他一有空把自己泡在玫瑰庄园里,Grace生前最爱玫瑰花,喜欢研究新品种,她一直希望能培育出蓝色的玫瑰,于是蓝色玫瑰逐渐成为了冈特公爵的执念……”
蓝色玫瑰!!!
向晚意眼睛倏然放大,她如同噩梦惊醒一般坐直身体,不敢置信地看着路行琛。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路行琛不明所以。
向晚意两颊染上一层薄粉,整个人雀跃不已:“妈妈!她培育出了蓝色玫瑰!”
“这怎么可能呢?Blue rose means impossible!”
“我没有在骗你!!!”
远处传来推门声打断两人讨论。
“你们两个在争辩什么呢?”何妍刚从市场回来,她以为两人又拌起嘴来。
“妈!我们在说你的蓝色玫瑰,路行琛以为蓝色玫瑰是不可能被培育出来的。”
“这样……”何妍转头看路行琛,从容淡定道,“没错,我确实培育出了蓝色玫瑰。”
“可是玫瑰没有可以产生蓝色色素的基因……”
何妍没有否认,她温婉一笑:“百闻不如一见,来,我带你去看。”
向晚意拖着一脸惊诧的路行琛往花房深处走去,三人在一块花圃前停下,这块花圃里种下的花很少,只有三株样本亭亭玉立在其中,枝头上挂满了令人欣喜的淡蓝色花朵。
那是一种清冷的,淡淡的蓝色,像落日时分平静的海面又像日出之时天空的色彩,让路行琛生出心跳加速的感觉。
“这就是……?”他惊喜极了,眼神没办法从花朵上移开。
何妍解释道:“准确来说,它并不是蓝色,而是介于靛色紫色之间,花瓣色度并不高因此呈现出来的颜色很浅,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蓝色,虽然不是浓郁的蓝色,但这已经是目前能够到达的极限了。”
“它的名字是晚意,代表忠贞不渝的爱情。”
“晚意……”路行琛喃喃低语,他垂下眼眸,看向那玫瑰的眼神多了一些深意,他膝盖落下直到单膝跪地,然后用手轻柔捧起开得最好的那一朵,凑到鼻尖。
香气很淡,淡到若有似无,却让人无法忽视,想去一闻再闻,就像相濡以沫多年的爱情,淡淡的,却沁入肌肤入侵大脑,产生最深刻的记忆。
路行琛恍惚一瞬,嘴角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阿姨,‘晚意’真是让人震撼。”
他极度绅士,夸得何妍心中无比熨帖,他清楚‘晚意’于她意味着什么,即使冈特公爵做梦都想得到蓝色玫瑰,他也不便提出借花献佛的请求,这是属于她的花。
向晚意大约明白路行琛的突破点在哪里,可迟迟不见他有求助的意思,于是自作主张替他开了口。
“妈妈,路行琛他遇见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向晚意余光看见路行琛对她摇头,何妍看到了他的动作,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想从一位公爵手中追回4册《永乐大典》上缴国家,可这位公爵性格古怪一直拒绝与他见面,‘晚意’可能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他妻子生前最想做的就是培育出蓝色玫瑰……”
何妍消化片刻,然后神情极度认真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晚意’可以帮到你?”
“阿姨,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晚意’对你有着非凡的意义,我绝对不会因此横刀夺爱,我会想其他的办法去解决——”
何妍摇摇头让他不必介怀:“好孩子,你一直在做文物追回的工作?”
“是。”
“于国家于人民有利的事情,我怎么又会小家子气到据‘晚意’为己有呢?能够用花换回国宝,这是我的荣幸,更何况它意味着爱情,能将它送给心怀爱情的人,便赋予了它更多意义。”
“阿姨……”路行琛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恭恭敬敬冲她鞠下一躬。
何妍温柔一笑,一刻不耽误:“我先把花移栽出来。”
“这株势头强劲,根系也很发达,换到英国的环境应该可以很好的存活下来……”
“这两株幼苗是我扦插和嫁接下来的,拿去备用,以防万一……”
“小路,你顺便告诉公爵它的母本,这样他可以自己试着去繁育,甚至可以举一反三培育出自己的蓝色玫瑰……”
“你再挖一袋子土去,我目前不清楚那里土地ph值,一定要调整成弱碱性,否则会影响显色的……”
何妍倾囊传授自己全部的经验,一下午过去,路行琛一个从未干过农活的少爷,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甚至在最后还学会了怎样扦插月季。
外面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天,在临近黄昏时终于有了放晴的意味,路行琛此刻蹲在苗圃一旁,衬衣袖子半撸起来,露出一截肌肉线条优越的小臂,额角沁出汗珠像碎钻,脸颊不知何时抹上了一道泥痕。
何妍亲自为他递上一杯水,心中愈发喜欢这位年轻人,她之前还对路行琛抱有疑虑,而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她已打消心中所有不安,路行琛沉稳靠谱,极具责任感,她没有什么理由去替自己的女儿担心。
晚饭过后,向晚意和路行琛又回到花房里,何妍在藤本玫瑰墙前搭了一个秋千,两人就坐在秋千上聊天。
两人默契的没有打开灯,此刻全凭月光照明,周围云层快速掠过,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皎洁如雪。
他们的身后,是一整墙花海。
向晚意一下一下慢慢蹬着地,藤编秋千吱呀作响,她膝上盖着小羊绒毯子,手还被路行琛紧紧握着,属于他的温度源源不断融进她的身体,她一点也不冷。
移栽好的晚意玫瑰安静立在他们一侧,月光之下,它们发出更为浓重的幽蓝色,向晚意将目光停留在那里。
“多么美的颜色。”她低声感慨。
“和今晚夜色一样美丽。”路行琛目光却在她处。
“你说,公爵会接受吗?”她问。
路行琛的叹息不易察觉,他将向晚意搂的更紧了些,然后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了见他已经尝试太多次,现在反倒没什么信心了。”
“你应该相信他对Grace的感情。”
路行琛想起那次冈特公爵在他面前提起Grace时,那手舞足蹈的疯癫样子,实在令人难以招架,不禁发出一丝苦笑。
“要不这次我陪你去吧,好吗?”向晚意靠在他颈间,声音软软的,“一位绅士总不会在淑女面前失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