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入司礼监的时间最终定于三天后,待女官官服做好后,才正式入职。
陆旻和云霄双双出了殿门,正遇上焦急等待的小铃铛。
云霄和陆旻并肩而行,他负手在后,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嘴脸。
“陆郎,你我从此就是同僚了,我初入司礼监,里头就你一个熟人,往后可得多多关照我。”云霄说着用胳膊肘轻轻撞一下他的腰,想套套近乎。
陆旻低头看她一眼,瘫着张脸,淡淡说道:“有那闲功夫和咱家套近乎,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干好自己的差事。”
她狡黠一笑,半分认真半分玩笑道:“我的差事哪有你重要啊!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思进取。”她说着慢慢挪着步子靠近他,垫脚抬下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思你。”
耳垂被热乎乎的气息包围,他心里烦躁起来,皱着眉头一把拂开她。
她也不恼,整了一下自己的粗布衣裳,边走边道:“听猪子说,梳头、更衣、布菜是你们内监圈的基本功。三日后,我等着你亲自给我梳头更衣,换上官服!”
陆旻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她,黑曜石般清亮的双眼里头火光冲天,“云霄,不要试图挑衅我的底线!”
她浑不在意,学着他那样,负手站立在他对面,有意无意之间往他哪处看去,眨着眼睛淡淡笑道:“你若不来,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但造成的后果可不好说。”
要不是碍着小铃铛在场,估计他会忍不住撕了她。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前面的两人站立对视良久,小铃铛躬着身子在最佳观众席,看着他们言语间的摩拳擦掌,倍受煎熬,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小铃铛搓搓手,这明明初秋的天气,怎么忽然之间感觉气温变低,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云霄估计已经被干爹杀了百次。
正想着该怎么劝两句,就听陆旻发话了。
“小铃铛,你送云司译去浣衣局。”说着就朝另一边拂袖而去。
干爹那样的说一不二、麻木不仁的人物每每遇到云霄姑娘总是败下阵来,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见识过他们二人的交锋,小铃铛愈发觉得这云霄不能得罪,客气的堆着笑脸说道:“云司译,您今儿个面圣受累了,铃铛待会差人给您准备沐浴熏香,好好解解乏。这样晚间更好安睡。”
“谢了。”云霄点点头,她本来就想洗个澡来着,走着走着,突然顿下步子又道:“有件事,得麻烦你!”
小铃铛陪着笑脸道:“您有啥只管吩咐小的去做就是,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可折煞小的了。”
晚间
天已黑透,内廷一处较为偏僻的宫殿还有稀稀疏疏的水声,借着灯笼的微光,层层掠过两侧高高悬挂的彩布,能看见一个瘦弱的宫女,她正站在大染缸旁边,手里拿着拳头粗的木棍,正在搅动染缸的布。
这里是内廷八局之中唯一一个女子最多的部门,搅布的女子正是云锦,局内当差的宫女看她是罪臣之女,纷纷落井下石,最脏的最累的活都丢给她干,从早到晚,不干完不让吃饭,每天干完活都是深夜了,再去到厨房,锅灶内早已空空如也。
这样吃不饱又受累的日子令她饱受折磨,每次都是边抹泪边捣布,双手被木棍磨的起了水泡又结痂,痛的龇牙咧嘴,慢慢形成了一层透明的茧,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嫩双手,只半月功夫就已变得粗糙发硬。
其余两个宫女用好了晚膳从她旁边经过,投来个嫌弃的眼神,“你说,都是姓云的,命却大不相同。”
“是啊,那位新晋的云司译,官至正五品,比肩尚宫,你瞧瞧云家的三个,一个为妃,一个为官,可不就剩下这个可怜人了。”
云锦闻言,眼前一亮,“两位前辈,请等等。”
两个宫女停下步子,转身看她,没什么好脸色,“云锦,你还不知道呢?你二姐被万岁爷亲自封了官,不过想来也不会搭理你,自你来此,但凡你长姐肯替你打点一二,你也不至于这么苦。”
另一个催道:“走了走了,跟她接触小心沾染了晦气。”
云锦看着他们背影,重新拿起捣棍,喃喃道:“二姐不会不管我的。”这话倒更像是安慰自己。
曾经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府的千金小姐,沦落到最为低贱的宫女,这不仅仅是□□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打击。她每天都在坚持,但总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云锦!”
身后有个欢快的女声喊她。
云锦默默地抹去眼泪,转身看向来人,“燕燕!”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同是织染局当差的宫女燕燕从身后拿出来两个馒头,“知道你今天肯定又没吃,偷偷给你留的。就是有些凉了,将就着填饱肚子总是能行的。”
云锦胡乱在身上擦净双手,伸手接过,馒头又冷又硬,可眼下确实饥肠辘辘,低头咬一口,咀嚼良久,艰难下咽,一时间生出几分感慨,鼻头酸涩,小声嗫嚅:“我们家以前的狗吃的都比这好……我命好苦哇!呜呜!”
燕燕也是罪臣之女进来的,所以对云锦的境遇自然是感同身受,平时对云锦的这几分关照可比亲姐姐还靠谱,她拍拍云锦的肩膀,给她擦眼泪。
云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又道:“都说患难见真情,燕燕,就你对我好了。”
燕燕笑着安抚她,“好啦好啦,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也没能帮你什么,这些小事可不兴放心上,平白给自己增添负担。”
“云锦何在?”织染局管事太监李红海在一排排染好的布后面,尖着嗓子喊道。
云锦应了声,“李公公,我在这。”
见李红海走近,燕燕拉着云锦蹲身行礼。
李红海抬手示意她们免礼,说道:“云锦,这位是司礼监的铃铛大人,上头主子调你去红袖宫当差,收拾收拾即刻随他去,咱家这织染局留不得你这尊大佛了。”
“劳烦二位公公了,我这就去。”云锦喜极而泣,这无疑是对她来说最好的消息了。
“等等。”李红海喊住她,“既然是从织染局出去的,咱家少不得得多交代两句,宫里头不比外面,什么你啊我啊的没个尊卑有序,时时刻刻要谨记自己的身份,见到主子们都得自称奴婢,见到管事大人们都得自称小的,你可记住了?”
云锦还在发愣,沉醉在这个好消息中,燕燕在一旁悄悄推她,她连忙反应过来蹲身行礼,道:“奴婢记住了,谢谢李公公教诲。”
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个小包袱,云锦斜挎起包袱随着小铃铛去红袖宫。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一柄灯笼的微弱光芒,一路走过红墙黄瓦青砖,夜间在长长甬道内行走,少了阳光的照射,寒风阵阵,更觉凄冷。
云锦背着包袱走在后头,看小铃铛没有架子,人长得也和蔼可亲,便打开话匣子道:“铃铛大人,今儿个劳烦您了。”
小铃铛笑呵呵地说着客套话:“云姑娘,您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您是有福之人,往后啊!说不定还能提携提携咱家呢!”
“铃铛大人,我……”云锦欲言又止。
小铃铛自幼入宫,干事虽说少了几分像陆旻那样的手段,但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转头看她,“云姑娘可是有话要问?”
“您唤我云锦便是,今儿个真是太突然了,我以为这辈子就要交代在织染局到老到死了。没成想还能出来。”云锦说着鼻子一酸,眼泪水哗哗地往下滚。
小铃铛走着走着发现她声音不对,转头提起灯笼凑近一看,小姑娘泪眼婆娑,好不凄美,此情此景那个男人看了能不动容的,虽然他只能算是半个男人,但怜香惜玉之心,男皆有之,“哎哟!云姑娘,快擦擦,可别哭啊!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