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月第二天天刚亮就起来了。
她昨晚几乎睁着眼到天亮。
长这么大以来初次离家,去的地方还这么远,未来又不定,心里既担忧又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半是不安,半是冷静,一会儿想着天亮后穿什么衣服,怎么收拾行李,一路要如何安然到达目的地,一会儿又想着去了乡下要如何适应,如何生活,就这么想到了天亮。
起床后许清月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蓝衣,鞋子也是双有些旧的布鞋,还是梳了两根麻花辫,但没戴头花。
她穿戴好后先出来洗漱,发现许母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她此时正在揉面,灶台上还放着些新鲜的猪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看到许清月只说让她去收拾东西。
许清月洗漱好就回房间擦脸抹手,都弄好后开始收拾她的行李。
其实该收拾的之前都收拾好了,现在就是把一直在用着的被子洗漱用品这些放进去就行。
她下乡就带一个箱子、一个蛇皮袋和一个小挎包。
箱子就是床尾她用来装衣服的旧箱子,现在还是用来装衣服,一些较轻或者私密的日常用品也放里面了,比如纸巾月事带这些。
她把钱拿出来,数了五十块放在箱子里比较旧的那身棉衣里才合上箱子。
箱子上本来是有一把锁的,她想了想,把锁取下来,放箱子里,找了根半旧不新的长布条把箱子系上。
看到锁她才想起忘记买门上用的锁了,她出去和许母说一声,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锁,许母就让她先把家里的那把带去,这段时间许耀阳都在家,家里暂时没有锁也没事。
箱子收拾好后她来拆被子和蚊帐,都拆开后又仔细叠好,再数了五十块钱和存折一起塞进被子里,才把被子装进蛇皮袋。
一些比较重的东西像脸盆洗发露雨鞋这些她之前就都装在蛇皮袋里了。
梳子牙刷铝饭盒和搪瓷杯这些路上可能会用到,她就放挎包里,又在挎包里装了三十块钱,十斤粮票。
想了想,她把许母之前给她装的糖拿出来拆了,各抓了两把放在挎包里。
最后身上也就放了二十块钱,十斤粮票。
这些都收拾好后她看了一眼房间,此时房间里除了她要带走的东西外就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书桌上的两摞书。
许清月看着这两摞书叹了口气,带是带不走了,她也不可能贸然带着这些书下乡,她只带了平时用的笔、墨水、本子和一些散装的纸张,这些书她整理一下,都放进了她刚腾空的抽屉里。
这下行李就完全收拾好了,她出来吃早餐。
这个时候家里人也都起来了,许明星正从厨房往外端包子。
许清月进厨房一看,许母正在炒肉酱,看见许清月,让她先去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白面包子,肉馅的,许母没煮粥那些,许清月在凉水瓶里倒了些水凉着,等下吃包子时喝,又夹了碗泡大白菜就着包子吃。
看许明星把包子都端出来了,又拿碗夹了三个给许母留着才开始吃。
她吃完包子许母才炒好肉酱没多久。肉酱里面的肉要炒得干,用的时间就久些。
许母让肉酱凉着,先从橱柜里端出一个筐,筐里都是白面馒头,已经冷了,她拿一个布袋把馒头都装进去。
看肉酱凉得差不多了,她拿一个洗净的罐头瓶子装起来。
今早就买到两斤肉,家里蒸包子用了半斤,剩下一斤半她都炒成了肉酱,炒得干,最后也就装了一个瓶子。
她拿了些油纸把肉酱瓶子裹起来,给许清月塞进了蛇皮袋里的被子中间,看许清月吃好了,都没来得及吃早餐就和家里人一起送许清月去车站。
除了腿脚不便的许耀阳家里人都来送许清月了。
许父给许清月提着箱子,许明星给许清月背着蛇皮袋,许母一只手提着一布袋馒头一只手提着个暖水瓶,许清月倒是戴着草帽挎着小包就出门了。
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站已经人山人海了,许清月跟着许父去找这次负责护送的知青办负责人。
负责人有一男一女两人,女负责人就是之前去家里通知下乡地点的那个,见到许清月显然也认出了她。
她先拿出个本子让许清月签名,许清月签了名后给她戴上朵大红花,又发了本伟人语录,瞬间许清月就和其他人区别出了她的知青身份。
许母看到这大红花眼睛就红了,又开始嘱咐许清月,“下乡后好好照顾自己,钱该花就花,不用省,不够用就写信要,妈给你寄,缺什么东西也告诉妈,妈给你找,有事别闷着,告诉家里,家里给你想办法,要急的话就往厂里打电话,打给我和你爸都行。”
许清月应了。
许母又说:“这袋子里的馒头你带着路上吃,火车上有菜你就买点就着,肉酱就别吃了,油的,吃了肚子疼,到了乡下热热再吃。”
许清月也听话地应了,其实这些她都知道,只是头次离家,许母不放心,总要念叨几句,缓解情绪,而她也需要听着这些絮叨来缓解和家人的离别之情以及对未来的担忧之心。
许父和许明星也在旁边听着。
还是高洁的到来才打断了这场絮叨。
高洁找到许清月的时候挤得脸上都带了些薄汗,她一把拉住许清月的手,“幸好找到了。”
许清月也握住她的手,又开始听新一场絮叨。
高洁也说了些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她写信之类的话,完了又说:“清月,下乡了你也不要放弃学习,不然我可就超过你了。”
许清月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去下乡除了对未知生活的担忧外她最遗憾的一点是想看书没那么容易了。
但都已经快要出发了,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她只说:“那下次见面我们可得比比,你也不要放松了,要是你反倒不如我的话我可是会笑话你的。”
高洁也红着眼睛说:“一定。”
这时负责人过来通知要上火车了,许父许母他们不能上车,许母看车上人太多,许清月拿着行李不好进去,就让许清月背着比较大的蛇皮袋先上车,箱子和暖水瓶给她从窗子递进去。
许清月接过许明星背上的蛇皮袋,看了他们一眼,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先在附近找了一个能随时从座位上看到的位置放好蛇皮袋才把窗子打开。
许父把箱子递给许清月,旁边座位上看着也是知青的一个女生起来帮她一起接了,又帮着她一起放好,许清月谢过这个女知青,又接了许母手里的馒头和暖水瓶。
她把暖水瓶放脚边,馒头放座位上,趴在窗口和他们说话。
火车的鸣笛声响起时,许母和高洁都忍不住哭了,许明星也在抹眼泪,就连许父眼睛都是红的,许清月看着他们,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不知未来又会如何,但她还是笑着向他们挥手,跟他们道了声再见。
火车开动的时候许母哭着喊了句什么,被火车的声音盖过了,许清月没听清,但看她的口型应该是“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火车开走,许母哭得更厉害了,许父无言地拍着她的手。
许明星和高洁都跟着火车跑,许父也一直目视着远去的火车。
许清月一直笑着看着他们,但眼中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直到火车开远了,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她才回身坐到了座位上。
火车里的人也和她一样才哭着坐下来,有的无声流着眼泪,有的放声痛哭,直到火车驶离了都城车厢内才慢慢平静下来,但谁也没说话,整个车厢都陷入了无言的悲伤中。
直到中午了车厢里才慢慢响起声音。
先是列车员播报就餐的信息,接着是一些乘客讨论吃饭的声音。
这节车厢里坐的都是知青,大家又都才从家里出发,大多带着干粮,去餐车里吃饭的人不多,后面列车员来卖盒饭,倒是有人买。
许清月情绪才刚平静些,早上又吃得好,还没觉出饿,不怎么想吃,就没去餐车。
列车员卖的盒饭她也看了,一个铝饭盒装着,有三分之二的饭,一份土豆丝,一份白菜,上面还有几片午餐肉。
她没买,就打了一搪瓷杯开水,喝了点水后吃了一个馒头就没吃了。
下午火车里就热闹了起来。
互相介绍后谈天说地的,嗑瓜子的,喝茶看报的,打牌下棋的,各种声音都有。
许清月也和坐在旁边的几个知青互相介绍认识了,大家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年纪,又都是同一批知青,一问之下去的还都是云省,一时也聊开了。
晚饭的时候许清月也还是吃的冷馒头,又喝了些水。
晚饭后知青们又继续玩闹,一直闹到很晚才安静下来。
大家渐渐都睡了,许清月也阖着眼,但她没睡着,一是买的硬座,不好睡,二是担心行李和钱票,不敢睡。
后面夜深了她才浅浅睡了一下,但一有点动静就马上醒来,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去看行李,所幸安然到了天亮。
天亮后又热闹起来。
早餐许清月还是吃的馒头,午餐她去了餐车。
去餐车得额外买票,卖得也比盒饭贵多了,不过饭菜种类也多些,许清月买了份白菜肉丝,有荤有素,就着馒头吃。
下午大家就坐不住了,不停有人起来在车厢里走动。
座位上坐满了人,车厢里又到处都是行李,腿都伸不直,硬座坐久了也不舒服,腰酸背痛屁股疼脚又肿的。
许清月脚也肿,他们几人互相换着起来走动,坐着的人也得以把腿伸直稍稍放松下。
人一走动起来就乱,许清月更是不错眼地盯着行李,水都不太敢喝了,后面去卫生间还特意拜托了护送的负责人帮她看着,快去快回。
不仅乱味道还大,有些人直接脱了鞋子,把脚踩座位上,一时车厢里全是臭脚丫子味,再混合着时不时有人抽烟的烟味,开窗都不管用,把许清月熏得难受得不行。
这还是才上车不久,等后面车开出的时间久了,水供应不及时,就不方便洗漱,连汗味馊味都出来了。
就这么受刑似的过了三天三夜后火车终于到了云省,火车上的知青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扛着行李就下车。
许清月戴着草帽,挎着小包,背着蛇皮袋,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提着暖瓶,也随着人流下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