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五,正午十分。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芙蓉城,被毒辣的太阳炙烤着。
城东,因为城市规划存在大片的拆迁楼,而棠花巷就在这片拆迁楼的边上,刚好越过了拆迁线,才得以暂时保住。
巷子里都是早先时候农民的四合院,行人三三两两,如同巷子里的草木一般,略显疲态。
已经整整一月,芙蓉城一滴水都没有下过,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巷口麻花小贩的三轮车碰上了某个行人,正喋喋不休的争论着。
巷尾,一颗硕大的榕树下,白色的招魂幡在几尺见方的纸扎店门口飘飘荡荡,透出一丝诡异的凉意。
店铺的后门通向一个古朴的院落,似乎店铺就是这个院子的出入口。院墙上几枝火红的海棠探出,灼灼烈日之下娇艳异常,没有丝毫疲态。
店铺中陈设简单,只有一副桌椅,上面摆着芙蓉城的早报,地上随意丢弃的各色纸扎。
这么热的天气,店里生意也是清冷的很。
店主白紓这会正支着电风扇,一面摇晃着躺椅,一面按着计算器,想着这次该扣梧桐多少工资。
梧桐作为店里唯一的伙计,竟然为了一条鱼的电话,无故旷工长达三天,让她这个老板在这里当收银员。
白紓越想越是生气,修长的食指将躺椅的扶手敲得嗒嗒作响。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白紓侧目,逆光走进来一个全身被黑色布料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眼睛从布料的缝隙露出来,一股恶臭以她为中心散发出来,能看出她年纪不大,而眼神却透着一股沧桑。
“请问,这个怎么卖?”女人随手从地上捞起一个招魂幡问。
“15。”白紓撇一眼,揉了揉鼻子,回答不带情绪。
“不知道这招魂幡,能否引故人相见?”
女人的话让白紓来了兴趣,随手指了指一旁的藤椅,让她坐下,又起身沏茶,搁在女人面前桌上。
“来喝点,败败火。”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转而道:“不,暖暖身体。”
“那和尚果然没有骗我!”女人声音明显激动了不少,恶臭越发明显。
白紓轻咳了一声,心想感情又是那个多事的和尚找来的麻烦,下回得找他收钱。
良久,女人平静下来,眼神渴望的盯着白紓:“听闻,百通纸扎铺,能通世间世事……”
“说正事!”燥热的天气,令人作呕的气味令白紓不想多说什么,打断了女人的奉承话。
女人喉咙动了动,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知道规矩,十万买一个消息。”
“行,你问吧。”白紓接着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又把茶杯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喝茶。
女人端起茶杯,又放下:“能把风扇关了吗?我有些冷。”
“先说吧。”
女人撩开脸上的黑布,珉了一口茶,缓缓从黑色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条十字吊坠:“我想问他是不是还活着?就是吊坠的主人。”
“活着。”白紓思索良久后,才回了两个字,硬生生把可能就快要死了憋了回去。
一个人长期佩戴某样东西,一定时间内会留下气息。而吊坠上的气息,浮若游丝,多半是离死不远了,但是白紓并不想打击一个死人,这个女人进门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知道这是个死人。
女人眼里放出一丝光芒:“帮我找到他!50万。”
“你确定不干些别的?”
这个女人三盏阳火全部都灭了,身体也发出恶臭,应该死了挺久了,她能走到这里应该是有人帮了她,这个女人,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却只是为了找另一个人的线索,白紓想不明白。
女人摇头:“半月之内找到他行吗?”
“可以。”白紓食指敲了敲桌子,下面别着一张纸,上面有一串银行卡号:“订金20万。”
女人点了点头,起身欲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我,我还能见到他吗?”
“抱歉,这是下一个问题。”白紓又将茶杯递给女人:“要不喝杯茶再考虑考虑,你还想问我什么?”
女人站起身:“钱明天到账。”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白紓看向女人的背影,微微叹气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将茶水洒在空中,方才还萦绕的臭味瞬间消散。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算了算了。”白紓自言自语
“你又接单了?”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掉了白紓手中的杯子。
只是杯子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稳稳的托在空中。
“梧桐,你回来了?”白紓从空中接过杯子,重新搁在桌上:“那你收拾吧。”
白紓面前,一道黑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黑色长衫透出森冷气息,侧颜线条清晰,单单瞧着五官也只是一个邻家少年的样子。
“芙蓉城北,发生几起命案。”梧桐像是播报新闻一般道。
“怎么样,你的人鱼小情人长得咋样?”白紓牛头不对马嘴的回道。
梧桐开始收拾桌子“城北引灵人没有找到魂魄,需要我们调查。”
“啧啧,你说你长得也不赖,为什么会对鱼有想法。”白紓摇头叹息。
梧桐继续无视,将茶杯端进了后门:“今晚九点出发,请你准备一下。”
“不去又怎样?”白紓提高音调。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白紓重新靠在躺椅上,快速摇晃着躺椅,缓解一下焦躁的情绪,这种表面老板背地打工人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暮色四合,很快芙蓉城就被漆黑的夜幕所吞噬。
芙蓉城北是一大片烂尾楼,已经存在了好些年,听闻是楼房封顶之后陆续死了人,才被迫停工。
本来消停了好些年,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又陆续死了两三个年轻人,据说人是被活活烧死的,但现场除了那具焦尸,没有留下任何火烧过的痕迹。
虽说查案是警察的事情,可是他们的魂魄没有去地府报道,也查不到任何踪迹。
这地府冥王就少不得管上一管,刚巧白紓最近卖的消息有点多,冥王觉得挑战到他的权威,于是事情就落到了白紓头上。
可是两人在烂尾楼绕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便坐在楼顶看起了风景:“这里风水太差,死人也不奇怪,这种事儿啥时候归我们管了?”
梧桐轻笑:“白紓小姐,你少得罪冥王,就不用我们管了”
“卖点消息怎么了,这些年给他收的恶灵也不少了,也不见他给我发工资。”白紓瞥了瞥嘴。
“找到蛟龙珠,冥王就给你发钱了。”梧桐冷嘲。
白紓冷哼了一声,对于蛟龙珠的事情不置可否,说什么蛟龙珠丢失了,天下要大乱了,多半是为了会那条人鱼编出来的借口。
“我觉得这里除了风水差点,没什么奇怪。”白紓撇了撇嘴。
身后梧桐嗯了一声,随后隐去了身形,不知踪影。
白紓咬咬牙,却实在是对这个男人没有办法,自她被迫接下阴差这个工作开始,这个男人就在身边。
说起阴差好像很帅,实际上白紓干的是最危险的恶道引灵人,从她手上送走的灵魂大多罪大恶极,怨气及深,多数及难处理,来世沦为畜生,或者再也没有办法投胎。
恶道引灵人不同于各个地域普通引灵人,这个职位有人有灵,一般灵会寻找一个人界代理人,也就是一个活人为他办事,让他合理方便的在世上行走。
人单独做这个职位一般都是非常厉害的修行者,普通人或者懂一点皮毛的人,干这个职位基本等于送死。而她就是西府灵王梧桐寻找的人界代理人,圈内人称这种灵执事人,叫他们这群为灵办事的人叫地傀,虽然名字不太好听,确是地府造册实的阴差。
他们以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和整个世界上的人没有联系。生者不识她,死者惧怕她,是最可悲,也最孤独的阴差。
什么阴差!她就是一个给冥王捉恶灵的打工人,还是薪水最低的底层打工人,所谓薪水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德,说什么功德满了就可以成仙,唯一一个算不上福利的福利就是无穷无尽的寿命,可是各位大佬从来不想打工人在人间怎么活,身份不好处理就算了,还他喵的没钱,没钱怎么活,怎么给他们办事?所以很多引灵人实际上都比较穷,白紓靠着恶道引灵人的职位之便,卖点消息做点玄学生意,还被地府各种限制,还得任劳任怨。
呵,更可气的是她这个灵和别的灵还不一样,不但能够白日里到处飞,还能够吃饭喝酒约小姐,明面上他是纸扎铺的伙计,实际上他是白紓的甲方爸爸。
打不得,骂不得,她的命还被人捏在手里。
真是越想越气,这时钟楼午夜的钟声响了,生生打断了白紓的腹诽,钟声低沉而厚重犹如地狱亡魂的哀鸣。
同时这片烂尾楼发出共鸣,空荡的楼梯间上传来一阵一阵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来了?”白紓侧耳听,细细听来像是打铁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女子凄美的歌声,唱腔不像这个时代的,倒偏向于戏剧一类。
周边烂尾楼从地上腾起重重黑色怨气,几个呼吸间笼罩了整个楼盘,白紓手中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铃铛,看着怨气最重的地方。
心里已经有所考量,这次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恶灵。
“救我!……姐姐……”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白紓的身后,黑色怨气渐渐凝聚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孩子,瓷白的脸庞流着血泪。
白紓玄衣飘飘,身形未动。
“救我!……”白紓右边出现一道,苍老而痛苦的声音,爬在地上身体只剩了上半截。
白紓仍未动,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男女老少,着装各异。口中只有两个字“救我……”
他们重重叠叠将白紓团团围住,声音一阵阵飘荡开去,摄人心魄。
白紓手中铃声轻响,清脆而空灵,周边声音戛然而止,灵魂霎时消散成一团团黑色怨气,将白紓牢牢裹在中心。
她对着被怨气遮蔽的天空:“这些对我没用,还是你本尊来吧。”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怨气却越发浓郁。
忽然这栋楼的下面,不知哪一层,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