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阿久是这样说的?”

    承铭阁的香炉里纸灰焚尽,严正卿难得将眉毛拧作一团。

    既明颔首:“长公主那边是这样传话的,主子可还要属下去睿王府探查一二。”

    严正卿没吭声,午后的静谧里惜言在门外嘱咐新来的婢子:“耳房最里面的柜子别动,过两日人就回来了。”

    “惜言姐姐说的是谁?”小婢子声音还稚嫩。

    “是……”

    二人走远,后面的话又听不清了。

    既明暗自去瞧严正卿的脸色,却见自家主子面色更加难看,眉头拧得更紧,他下意识去抚剑柄上的五彩穗子。

    “明日一早,去给刑部送信。”严正卿手指点动桌面,一下接一下,“告诉张义云,女子失踪案有眉目了。”

    “主子,阿久她……”

    “祸害遗千年……”严正卿向后仰了仰头,揉起眉心,“她没那么容易死。”

    “阿久,我方才做了一个梦。”一曲终了,夏稷霖脸上的神情仍是恍惚的。

    “梦见谁了?”阿久起身朝睿王走去。

    夏稷霖的目光紧紧追随阿久,缱绻痴迷:“我梦见瓢泼大雨中你将手中的油伞挡在了我身上,还梦见春日里踏青下起了雨我们一起披着外袍往回跑,还有乞巧节我赴约晚了你蹙眉撅嘴地抱怨,我们冬日里吃冻朱果,夏日里剥莲子吃,你还画了一只燕儿风筝……”

    夏稷霖喋喋不休地说着,阿久默默地听。

    可他言语间的一切,分明她从未与他做过。

    与她踏青躲雨的是荣毅,与她吃朱果剥莲子的是荣毅,同她一起画风筝的……也是荣毅。

    “这些事,都是你吩咐他去做的吗?”阿久曾沉浸在这些梦幻泡影中,误以为桩桩件件都是荣毅爱惜她的证明。

    “若我能亲为,怎么会……怎么会轮得到他?”

    “慰风雨”是烈酒,酒气上头,夏稷霖有些飘飘然,加之近日来他又压抑之极,心底的欲求仿佛都要在此刻借着酒劲挤破胸膛迸裂满地。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双手铁钳般将阿久扼在怀中,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粗鲁地对待他的“珍宝”。

    “阿久,所有的事……从一开始便是我……我说城南的桃花开了,他便听话地带你去踏青,我说朱果莲子正是时令,他便带给你吃,他送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带给你的,我怕你生疑,不敢买得太过贵重,于是便只送精巧物件。你以为他待你事无巨细,妥帖无疑,实际上却是我,是我时时处处挂念着你!你送他的每一样东西,他都会尽数交与我……那定情的燕儿风筝就收在屏风后面的箱子里,不止风筝……香囊、绣帕……”

    阿久的眼神定定的,尽管今日已经从只影口中得知荣毅与诗华的事,但此刻,夏稷霖眼底的疯狂与不加掩饰的剖白还是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夏稷霖以为她不相信,起身往屏风后走去:“美人我拿给你看……”

    阿久反应极快,她一把拉住夏稷霖的手臂,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向他,摇了摇头:“别去……不要去……”

    明明也喝了烈酒,可是阿久却觉得自己冷极了,她的身子好似破了无数个洞,里面盘旋着凛冽的风,无人能为她遮挡,她必须承受。

    她竭力消化着夏稷霖说的每一句话,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如此赤诚如此热烈,他甚至满腹委屈地告诉她,她的亡夫,她心中未断的念想,只是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

    “荣毅他,他就没有感情吗?”阿久不知自己还在希冀什么。

    “有啊,他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妹妹和……”夏稷霖眼神闪动,“我答应过他,成婚那日便是他带妹妹离开之时。可惜那日出了意外……”话飘到耳边变成了尖锐的轰鸣,轰鸣中她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扑通扑通,好像在笑话她。

    “阿久?”许是阿久的脸色太过难看,夏稷霖终于从酒气浸透的深情中找回一丝理智,他握住阿久的肩头剖白,“阿久,你是爱我的对不对?荣毅……他自始至终不过是听命于我,这些年……你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我……你爱的是我,要嫁的也是我!”

    喉头一阵腥甜,阿久说不出话,她不能让夏稷霖发现她的气血翻涌,她不能失控。酒盅被斟满,溢出的酒水洒了一地,阿久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将烈酒送入口中。辛辣腥甜、心酸苦楚全数吞下,她想自己这一辈都会记得这一口酒。

    “阿久?你回答我好不好?”夏稷霖满脸的担忧,他双手扶住阿久摇摇欲坠的肩膀,星辰般的眼眸里翻涌着疯狂,“你别生我的气……明日我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等再晚些……等到丑时,我便带着你离开,北疆那边有人会来接应。”

    立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阿久看向他的眼眸,她想探进他的心底,可是……只有一片虚无的疯狂。她定了定神,终于问出压在喉头已久的问题:“荣毅……是你杀的吗?”

    夏稷霖闻言忽然安静下来,他静静地看向阿久,而后好似忽然释怀了什么一般:“我与荣毅原本的计划是在接亲途中制造意外,而后将你接进府中,我盼这一日盼了十年,□□毅却发生了意外……阿久,你这般聪慧,你说……我会杀了荣毅吗?”

    夏稷霖的说辞再合理不过,可只影在暗牢中的话犹在耳畔。

    “四月初八,王爷说要我帮他做最后一件事,那便是潜入荣王府制造混乱,他说,丁六会接应我。我们原本藏在暗处,待我哥拜别老王爷后,一出府,就佯装刺杀,这样荣王府自顾不暇,你与我哥便都能脱身。丁六目力好,隔着门缝瞧见老王爷给了我哥一本书,好似在交代着什么。他嘟囔着,时候到了,忽地跃进屋内要抢书,我没办法只能跟进去。我哥虽已认出我的身份,但仍假意护主……眼看府里护卫就要到了,我哥让我刺伤他……我便用匕首去划,可是……”

    可是那匕首有毒,淬了绿雪。

    只影,杀了她最爱的兄长。

    “那匕首是王爷给我的!他一直待我很好,我这样信他……我这样信他……”

    爱与恨,阿久更笃信后者。

    “你不会。”阿久将夏稷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撇开又握住,“我信你,如果不是你,那么能用绿雪害死荣毅的就只有一人——通伯。”阿久眼神亮得出奇,“杀了通伯,你帮我杀了通伯好不好?”

    夏稷霖的眼神暗了下去:“阿久……你还想为他报仇吗?自始至终,爱着你的都是我啊,荣毅从未爱过你!他是死是活都没关系的,只要你我好好的……”

    阿久身子一软,虚靠在夏稷霖怀中,酒气交融,热气上涌。

    “煦北是怕了吗?”阿久摩挲着夏稷霖的手,将纤指一根根他的手指间,十指相扣,绕指柔情。

    夏稷霖只觉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汪水。

    阿久还在说着:“荣毅骗了我,荣王又弃了我,只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我。可是,通伯视我如眼中钉,他不死,我夜难安寝。煦北,你会帮我吗?”

    夏稷霖觉得今夜的酒香格外浓,浅尝便已醉倒,他甚至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隐约有人答应着:“好,我帮你。”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白日里来过一次,夜间又持着夏稷霖的腰牌。阿久顺利地将只影从暗牢带了出来,暗牢里的守卫甚至还搭了把手。

    前庭内,长公主的人已等候良久。

    “此女是明日的重要人证,有劳两位好生照看。”

    “是,常姑娘放心。”

    常姑娘?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阿久口中喃喃“长公主府可没人知道我姓常。”

    秋日晨间总是露水重,柳明德提着朝服衣摆一步步迈上皇宫大殿的玉阶天梯,只觉得自己的须髯都被沾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看戏的好心情。

    “睿王纨绔骄奢,无视当朝法度,顶撞潜邸旧臣,更纵容手下草菅人命,如此作为德不配位,实难配为皇亲贵胄。”

    “臣附议,况其母本就为外族,亦曾有大逆不道之心,如此祸根,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夏稷铄撑着脑袋不说话,他看了看柳明德,又看了看严正卿,最后望向昏沉沉的殿口那片天。

    今日是夏稷霖成婚的日子,也是给他这个幺弟定罪的日子。

    他们那中庸的大哥不来是情理之中,可他那长姐也没来,倒是有些奇怪,毕竟她曾为这个幺弟跪了三天。

    夏芷对这个幺弟的好,让自己这个九五之尊都嫉妒。

    “睿王言行无状,自是当罚,可若说他草菅人命,还请诸位大人拿出证据来!”

    铃声与人声相伴而来,夏稷铄的眸光亮了又暗。

    似乎没料到夏芷会横插一脚,朝堂一时无人应答。

    “向来是主子有罪下人诛连,如今倒是头一次听说,下人手脚不干净,还要拿主子赔命的。诸位没有证据,本公主可是有铁证在手!”

    夏芷一挥手,“人证”“物证”一一送上。

    只影的外伤已被包扎整理,她休息了一晚,稍稍回复些力气。

    堂上有眼尖的大臣认出了她:“这不是睿王府的小丫鬟!”

    夏芷垂眸看向只影,唇角一挑:“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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