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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奴号(四)

    “直子小姐。”仆从笑着说道,“看看谁回来了?”

    络腮胡男人对她笑着。为什么呢?分明穿着分别那一日的黑衣装束,唇峰眉弓的形状、眼角眉梢的神态亦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直子却没来由地感到陌生。父亲,不对。面前的人不是父亲。可为什么不?他不是——与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么?

    “直子。”男人张开双臂。

    寒意沿着脊背攀升。水直子颤抖起来。雨水沿着窗沿落下的声音在她的耳廓内乱撞,滴答,滴答。然后她的脚步动了。

    “爸爸。”

    将脸贴在那温暖的肩颈边时,她听见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

    惊醒时,脊背渗出了一大片冷汗。水直子用力呼吸着。台灯旋钮被她旋开,她看见溜溜糖球那枝荔果核儿似的黑眼睛。

    “什么嘛……”

    她抱紧了小小的水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去走一走吧。”

    门外驻守着联盟的护卫,见她开门,注视着她的一双双眼睛透出“又来了”的不耐烦来。水直子说:“冠军呢?”她的嘴角挂着嗤笑。

    “大吾先生已经休息了。可否明天……”

    “现在。”水直子说,“现在就叫他来。或者,你们放心我单独待着?”

    眼下是十二点过五分,浓墨似的夜色覆盖着圣安奴号。这不是她得第一次提出这样唐突,甚至无理的要求。护卫说:“请别无理取闹……”他看起来有些生气了。

    “没关系。”有人说道。

    丰缘冠军从相邻的一等舱室出来,银发柔亮,衣冠齐整,只是皮肤表面泛着淡淡的水汽光泽,昭示着他已完成了洗浴的睡前步骤。护卫向他问好,他简短回以颔首。念力土偶在他身后飘得摇摇晃晃,冠军对水直子说:“走吧。”

    “没关系吗?”

    “您指什么?”

    女孩子的笑声如银铃,背着手,慢慢倒退着走:“在这个不清不白的时候,未婚妻不生气么?”步子放慢了些,距离顺势拉近,而在对方相应地调慢步速之前,直子说道:“如果我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我可要把眼睛拴在你脑袋后面,寸步不离地看着哦?”

    纵使她一刻不分神地盯着,冠军那沉静的面孔确无一丁点波动:“俐俐找你谈过。”语气是陈述的。水直子挑起眉毛:“所以?”

    “我同她的目的是一致的。”

    “这可难办了,她让我离你远些,可我完全不想这么做呢~”

    “我在反思一件事,直子小姐。”对方仍是以沉郁的音调说道,“联盟果真,不值得您的信任吗?”

    水直子眯了眯眼,笑意从眼底褪去了。

    “您有充足的时间向联盟告知您的困境。或者,容我失礼猜测——您顾忌着您的亲生父亲?”他在亲生二字加了重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冠军微微启口,仿佛叹息似的,从唇间快速呼吸了一下。“我想最大限度地顾及您的心情。但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假如您仍然保持着无法配合的态度,我们不得不无视您的意愿……”

    然后他的领带被抓住了,女孩子的鼻尖几乎撞上他的,其上那双浓黑浓黑的眸子已经含了凛然,以及低微不可见的怒意。她的双唇因呼吸,或者因情绪而颤抖了一会儿,攒起一个无辜的笑容:“喋喋不休的男人真的很讨厌。”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为了‘职责’什么都可以做?那我可要狮子大开口了。”

    长指抚平领带的褶皱,冠军回答:“如果这是您的决定,好吧。但我仍想告知您一点:您的亲生父亲水梧桐,八年前任水舰队的首领。联盟不会姑息他的罪行。”

    “请早些休息吧,告辞。”

    言尽于此,大吾转身。忽地听见直子的声音:“假若你说的是真的好了——”

    她在他的背后抬起下颌,语带挑衅地说道:“假若的确存在这样一个人,你要如何找到他呢?”

    冠军微微侧头,眉眼线条短暂变化,终于绽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个,”他说,“就不劳您挂心了。”

    ※

    “八年前?”南略吃惊地说道。

    俐俐点头:“水舰队和海渊零号的情况,可以说么?”指尖往桌上划了两个圈儿,“从……火岩队与水舰队的合作说起好了。如果后者的筹码是‘海渊零号’这一交通工具,前者必须提供等值的筹码。是蓝色宝珠么?”

    南捋着发梢,表情不太自然:“是的,以蓝色宝珠作为交换条件,火岩队与水舰队协同前往海底洞窟。可与水舰队的人不一样,他们早就死了,他们是在爆破前被杀死的。”

    “红色宝珠呢?”

    “我不知道。对不起,那时大吾先生请我和枫在烟囱山看守宝珠……是我们辜负了他的期待……”

    俐俐轻轻摇头:“暂且不提火岩队,可以推定水舰队的人曾接触蓝色宝珠,对吗?”

    “我想是的。假设我是水舰队的人——假设火岩队的人不拿出蓝色宝珠,我是不会让他们登上海渊零号的对吧?”南说,“为什么您问起了这个?”

    俐俐没有回答,桌下的手抚上左腹,摩挲衣料下的蓝色花纹:俐俐子离开后,从左腹浮现出的神秘花纹,与宇康的左臂如出一辙的蓝色花纹。她能感受到那一处正在发热,发烫。这一迹象并非唐突出现的,在她登上“圣安奴号”的那一天,确切地说,当她第一次与那铠甲加身的神秘人对峙时,“蓝色宝珠”所遗留的花纹苏醒了,从皮下的血管中发出振奋的鼓动感,如同呼朋唤友一般。

    “……唔!”

    “俐俐小姐?!”

    眼前人的脸色变了。比起痛苦,南更多在她的眼中看见凝重。愣神间,俐俐拨开她的手起身:“请在这里等我。”

    “您还好吗?如果有什么不舒服……”

    “不是的。”俐俐说,“我只是感受到了,格列盖达就在附近。”

    格列盖达是谁?若能早一步注意到那男人同样触碰了蓝色宝珠的事实,这一问题便迎刃而解:格列盖达是水梧桐,八年前水舰队的领导者,本该葬身于大海的男人。如今的水梧桐又是谁?或许不重要了。失散的水舰队需要新的首领,于是第二个“水梧桐”应运而生。他或许以如出一辙的相貌骗过了水舰队众人的眼睛,又或许这不重要,“水梧桐”这一名字、其所代表的人的相貌,或许不过是一层皮囊而已。有人会在意么?

    俐俐想起静雨。假若对方所言不假,一心效忠这八年前的“水梧桐大人”,其它人呢?

    罢了。

    至少现在不该分心。俐俐停下脚步,因为那形如暗影的男人,终于在二层甲板尽头的廊桥衔接处停下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白色护栏外是熄灭的舞池与“海蓝宝石大厅”的贝壳屋顶,再往外则是浸透了夜色的海,无穷无尽没有尽头。“虽然不便向您展示,我身体上的花纹,恐怕与您是一样的。”

    男人慢慢回头,阔面沐浴着深浅不一的暗影。他粗壮的右臂缠绕着黑黢黢的花纹,繁复可怖,令人联想到饭匙蛇粗糙而富有颗粒感的表皮。

    她是见过这张脸的,俐俐想。在水静市沿海的水舰队基地,她与“水梧桐”有过交手。可是这张脸孔——仅仅是这张脸孔而已,与她所见的“水梧桐”别无二致,唯有一双浓黑的眼犹如深潭,那是鬼魂的眼睛,不见光。开口时,音色亦是低沉透心的寒凉:“你是什么人?”

    “我的父亲叫做明石羽治,也许您见过他,也许没有。但我与蓝色宝珠接触,是由于他的缘故。”

    男人静默,继而从喉咙间挤出短促的低笑,他的身体部件仿佛在这八年间老化了,音节从齿间不慎顺畅地滑过,质感是毛毛的:“久仰他的大名。”

    他的手心涌出红光。一声厚重落地的声响后,气温降至冰点,帝牙海狮的黄金色獠牙在惨白的月色里闪烁着。

    “捷拉奥拉。”俐俐说。

    捷拉奥拉与她协同作战的时间不长,战斗能力是实打实的。填着蓝色肉垫的前爪往地上一撑,以猫科宝可梦特有的迅捷移至帝牙海狮面前:“[等离子闪电拳]!”

    “[咬碎。]”水梧桐说。

    电光包裹的拳头被帝牙海狮以黄金般的獠牙格住,前者迅速一动,覆着如樱花鳗表皮般光滑的皮毛从牙尖下溜过,一举攻入帝牙海狮的口腔。冰系宝可梦的口腔宽而深,裹着它的拳头,犹如置身冰窖。捷拉奥拉感受到它的胸口如气囊般鼓胀,寒冷气息聚散,下一秒钝痛攀上了大脑。水梧桐阴恻恻道:“[绝对零度]。”

    捷拉奥拉咬牙,听见俐俐说道:“全力使出[等离子闪电拳]。”

    说得那么容易!它怨怼地想。

    若吃下那从名字看便威力惊人的[绝对零度],这条手臂只怕得废上一月半月。大猫从指尖凸出尖刃,帝牙海狮一声呼痛,禁锢有所松动。捷拉奥拉再一咬牙,全身电力在一瞬间内涌向爪尖。

    “吭————”

    将散未散的冰息与青蓝色的电光在海狮的口腔内对撞,冲力使得后者发出了丧钟般的悲鸣。捷拉奥拉在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后退,[绝对零度]擦过头顶,霎时令那金灿灿的毛色蒙上一层冰霜。然后它意识到视野内的地面、墙壁已覆满了冰,深深浅浅折射着月光。若非猫宝可梦天生的行动能力,不知已在光溜溜的冰面上跌了多少跤了。

    “[近身战]。”俐俐说。

    狭窄的空间对帝牙海狮的体态而言是钳制,捷拉奥拉几乎要在内心嘲笑笨重的对手。直到它的拳头隔着那层厚厚的脂肪陷进去,捷拉奥拉突然意识到它在使劲,正在……调聚寒气。下一秒它听见了冰柱砸落的声响,来自背后。

    “轰————”

    什么……!

    捷拉奥拉回头,训练家的位置已被四下突刺而出的冰棱占据。真正的寒意这时从它的四肢侵蚀进去,随后被怒火蒸发,使它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咆哮:“喵啊———!”

    青蓝色电光从它的指尖不要钱似地涌出,攀上冰柱,刹那间使之堙灭,可依然不见训练家的影子。在“攻击敌人”与“救助训练家”之间,捷拉奥拉未能及时选择,于是它被咸涩且凶猛的[冲浪]吞没了。

    “咕、咕嘟……”

    溺亡风险的警铃中,捷拉奥拉生生克制住了放电的本能。撞上冰柱的后一秒它听见了微弱的咳声,于是痛楚消失了。捷拉奥拉用力一拉,挡路冰柱应声而碎,然后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超能妙喵。同根的小型猫宝可梦扑闪着蓝绿色的大眼睛,见它,倍感欢欣地叫了一声:“喵!”

    “捷拉奥拉,你还好吗?”

    俐俐从折断的冰棱间爬出来了,发梢与裙角均在滴水,但仅仅是“滴水”的程度而已。捷拉奥拉试图脑补事发经过,譬如超能妙喵如何出现,如何以流水般的超能力掐断冰棱,再将[冲浪]弹开了去。是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她既派了自己全力应战,又怎会放任自己陷入不设防的境地?

    狡猾的人类!

    捷拉奥拉瞪视着她,双目冒火,然而这火到底是虚无的、软弱的。它从心里感到一丝无力,遂扭开了头,在被对方窥出任何端倪之前。俐俐弯腰,超能妙喵顺溜地爬到她的怀里,一人一宝可梦在狼藉的走廊尽头转了两圈,俐俐问它:“能感觉到他去哪儿了吗?”

    超能妙喵闭目感知,而后伸着爪子比划,俐俐顿时将眉头皱起来了:“……捷拉奥拉,让我看一看你的伤势。”

    疼痛、冻伤、擦伤、抑或是别的什么,来得后知后觉。俐俐握着大猫的前爪,从爪尖一直打量到了整条胳膊,然后再凑近一点,纤细手指点上它心口的青蓝色毛发。捷拉奥拉一呲牙,只觉痛觉如飓风般掠过。俐俐放下了手:“谢谢你……晚些时候,我再替你处理一下。”

    所以它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了,捷拉奥拉想。它任由俐俐往寒气侵蚀处涂抹药膏,再以纱布覆盖:“别电我可以么?”

    捷拉奥拉眨了眨眼,感到额前一凉。训练家的嘴唇掠过它的额头,像一片温柔的雪花。

    “好好休息。”她对它说。

    “俐俐小姐!”

    南与月石循着她的气息追来,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她脱下外套递给俐俐,脸上不无焦急:“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水舰队的人在行动了,您千万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水舰队做了什么?”俐俐问。

    “他们在船员甲板出现了,幸好有联盟的人把守着,没闹成什么事。”南语速很快地说道,“大吾先生赶过去了,放心,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的目的,只是闹事?”

    船员甲板位于游轮的第六层,是“圣安奴号”的核心动力系统所在。假若遭到破坏,后果不堪设想。俐俐充分理解联盟在那一处加设安保的理由。更是因此,水舰队的行为令人摸不着头脑:何必费心突袭联盟的防守重地?若要扰乱“圣安奴号”的秩序,在载客甲板动手分明是更有效率的选择。

    “我有一个问题。”俐俐说,“动力舱的守备力量充足,理论上不需要大吾出动,为什么他在那里?”

    “您可真是敏锐……唉,大吾先生或许不希望您知道……”

    俐俐唯有苦笑:“我们讨论的是工作问题,所以:大吾和水直子在一起行动吗?”

    南终于点头:“今晚她想出门走一走,大吾先生就跟着了。他们在动力室附近撞见了水舰队……请别担心,水直子受了一点惊吓,正在船员甲板的医务室休息,水梧桐和他的夫人在守着她。”她垂下脸,手指拨弄着发尾,“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明面上,明面上联盟仍要保护他们一家,您理解吗?”

    “即便联盟知道他们与水舰队的关系,联盟‘在明面上’仍有必要做戏?”

    “其实不完全是做戏。”南稍微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或许,我是说,从大吾先生对今晚事件的表述来看……水舰队是想要置直子于死地的。”

    俐俐久久不语,眉间阴云笼罩,使得她的脸色显出冰冷。

    “刚才我说过的,格列盖达或许向一等舱的方向逃跑了。这时大吾不在,大吾——以及水直子,两人同时不在。你不认为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吗?”

    “枫告知了一等舱的守卫严加盘查,我想不用担心。即便格列盖达强行突破,也不可能悄无声息。”

    俐俐无言以对,睫毛垂下来,神色隐隐透出一点忧伤。

    两人合力清扫了狼藉的现场。南将她送回了房间,本想离开,俐俐提出:“进来坐一坐吧。”

    “好呀。”南恢复了开朗的语气,“大吾先生请我留意您的安危,虽然我不觉得您需要我保护,但我乐意有个伴儿。”

    俐俐笑笑,手上泡了热茶,分别给南以及冻得抖抖索索的超能妙喵添上,再去卫生间换上干净衣物。打开门时,南正在看桌上的恐吓信手抄文件:“‘于巨蟹别离之日予你死亡’……格列盖达是这么说的吗?”

    “我总觉得蹊跷,”俐俐将椅子拉到她的面前,“如果‘巨蟹别离’指‘巨钳蟹座结束’的7月22日,格列盖达没有在那一天杀死任何人。”

    “期望我们放松警惕的话,没用的。”南轻轻哼着,“您刚才说‘巨钳蟹座’?其实在丰缘呀,我们管这个叫‘巨金怪座’。”

    “嗯?”

    面对她的疑惑,南笑起来:“巨金怪是大吾先生的标志性宝可梦,您怎么想不到呢?‘巨钳蟹座’是关都那边的说法,在卡洛斯的话,会说‘好胜毛蟹座’对吧?”

    “我母亲常说‘巨钳蟹座’,她在关都生活了好一阵子。”

    “各个地区的习惯是不一样的。”南说,“比起这个,您听说过‘巨蟹座’的传说么?”

    “嗯……被诅咒的巨钳蟹?”

    “是‘被诅咒的巨金怪‘哦。’”南摇着手指纠正,“这片丰缘大陆,在固拉多与盖欧卡的战斗后变得伤痕累累。一天,被誉为‘万物基因之始祖’的梦幻飞过天空。当它逡巡着这片疮痍之地时,一只愤怒的铁哑铃攻击了它:滚出去,异乡的神!它喊着,随后被梦幻击落,落在了丰缘一座不知名的岛上,从此那岛上的王国就被不知名的诅咒缠身了。”

    “‘王后会在女儿获得幸福之时死去’对么?”俐俐抿起嘴角,“我听说的是巨钳蟹的版本:公主找到真爱,皇后决定牺牲自己。公主举行婚礼的当天,皇后消失在了海水深处。人们最终在海边找到了一只巨大的巨钳蟹,双臂环绕在胸前,仿佛紧紧抱住了什么。呃——”

    然后她的表情开始扭曲。

    南愣了愣:“也许,也许是您多想……”

    俐俐走向回复仪,将治疗完毕的宝可梦球一一取了出来:“也许不是。我想你该告知大吾,请他切勿离开水夫人身边。”

    半分钟后,南将通讯器放下来:“大吾先生说,水夫人半小时前独自离开了……”她狠狠一咬牙,起身:“我们去找,可恶!难不成那恐吓信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水直子?这也太玩弄人了!”然后她的通讯器嘀嘀叫了,南恶狠狠地接起,恶狠狠地应道:“喂!枫?”

    俐俐抽过绷带,仔细将捷拉奥拉的伤口处理妥当。再抬头时,女孩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双瞳孔失去色彩,失去焦点地朝向前方。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来。”她用灰败的声音说道。

    枫将电话挂断,眉头已拧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闻讯赶来的船员在他的身边来往,其中一人礼貌地请他让开,以避免对现场足迹造成破坏。枫机械地挪开两步,再抬头时,那满眼的猩红已如新鲜、浓郁且刺鼻的血腥气一般,成为了固化感知的一部分。枫对这份适应能力(或者说麻木)感到无力且懊恼。

    ——死者是水夫人。

    一柄长剑,格列盖达的长剑,贯穿了女人的前胸与后背,甚至没入墙壁几寸,将尸体牢牢钉住,就像图钉钉住一张脆弱的纸。她的头颅以无辜的姿态垂着,长长卷卷的发尾勾在冰色的剑身上,水光如幻梦般美丽,而那双睫羽掩映的双瞳已经涣散了。流失的血液从她的面孔与嘴唇带走了全部颜色,昭示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走向油尽灯枯。可令人费解的是,女人的唇角微微上敛,这使得一个柔和但不失怪异的弧度,被永永远远固定在了唇边。枫试图揣度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微笑的理由,一时找不到任何答案。

    “枫君,你还好么?”有人问他。

    “……不,我不好。”

    几秒钟的缓冲后,枫以干涩的声音回道:“如果‘巨蟹’意指‘母亲’而并非什么占星术语……我们可真是被彻彻底底地愚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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