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走得倒也算风平浪静,许是离皇城尚近,暗处的人皆没有什么动作。
夕秋每日坐在公主的马车里,除了叹梅十分聒噪以外,倒也算清闲。
只这每日更换的华美衣裙,让夕秋觉得坐立难安。
只有在她抱紧怀中的百岁时,心下方能稍安些。
剑意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化作一道轻浅气息,安抚般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你这剑意倒是粘人得很。”叹梅又将马骑到了夕秋马车的一旁。
他半撩起帘子,看着她腕上的百岁,感慨道:“我家的愈静长年跟老僧入定一般,怎么叫都叫不动...”说着便试图得到其剑俞静的注意力,一声一声地唤着。
夕秋目不斜视,不想搭理他。
倒是百岁一个神龙摆尾,将布帘狠狠甩上。
好在叹梅的反应够快,才没被甩了一脸。
“呵,你家百岁脾气还不小,俞静,去!帮我教训教训这个毛头剑意!”
一片死寂。
叹梅不甘心:“俞静,你我的情谊何在!你我日日夜夜相伴的岁月...”
忽在这时,异变徒生。
几支羽箭飞速而来,噔噔几下,撞在了叹梅的剑上。
叹梅大喝一声:“保护公主!”
夕秋将身子伏低,手中握紧了百岁,静观外面的动静。
马车外声音纷乱嘈杂,各种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夕秋谨记明清的嘱咐,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昭仪公主是不会武功的,故她不能轻易以武功示人。
百岁随夕秋心念而动,化成系带缠在了夕秋的腰上。
外间打斗十分激烈,虽燕辞云手下的人一个顶十好几个,但耐不住己方人员里有着几个拖后腿的。
再加上对面人多,武功也不弱,总有几个能突破重围抵达夕秋的马车旁。
第一个突围进来的黑衣人把手中的刀狠狠砍向夕秋时,夕秋往里缩的同时不忘露出惊恐的模样。
结果刀甚至都没碰到夕秋,那人便被在外守护的叹梅拦腰砍了个断。
叹梅喊道:“公主小心!”
夕秋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里的半截身体,鞋尖推踹勾跷,那把刀便落在了她的手里。
接下来闯进来的黑衣人,到死也没能明白:
为何柔弱不会武的公主每次皆能惊慌失措地堪堪躲过砍向她的刀叉剑戟?
为何娇滴滴易折易碎的美人能一边惊恐地抱着染血的大刀,一边手滑地以刀入他们的要害?
燕辞云掀帘闯入时,夕秋的脸上因惯性,仍带着几分装模作样的惊恐。
落在燕辞云的眼里,便是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
簪发微散,面纱将脸若隐若现了大半,留下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狐狸眸子大睁着望向他。
他怀中抱着的刀仍在滴血,那艳红的血色也染上了他皙白的肌肤。
一副美人激起保护欲的场面本该让男人热血沸腾恨不能以命相护。
但,燕辞云显然不在其列。
他似笑非笑:“公主,刀剑无眼,您当心些。”
夕秋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语气比之平时要冷上许多。
虽然他无时无刻都在笑着,可有些时候,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就比如现在。
虽是关心之语,却未有半分担忧之意。
几枚暗器破空而来,夕秋刚要有动作时,燕辞云便旋过剑鞘相抵,让它们改了方向,朝马车外射去。
好不容易接近了夕秋马车的几名黑衣人便直接被那暗器夺去了声息。
夕秋心下叹道,不愧是少主。
剑未出鞘便能借力杀人。
在他身旁,根本无须费任何气力,甚至不用做伪装。
因为看见她的人,都死了。
*
风波既平,样子也须做全。
燕辞云立于马车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坐在地上的夕秋。
他嘴角挑起,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又不同:“公主平安无事乃是万幸。”
夕秋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燕辞云便退出了马车。
她听见燕辞云道:“叹梅,你的武功似乎退步了不少。”
叹梅额角冷汗落下,立马单膝跪地:“请少主治属下护卫不力之罪。”
燕辞云声音含笑:“治罪倒不至于,不若此间事了,你去万蛇窟闭关三天精进一下,如何?”
叹梅低头认罚:“属下领命。”
夕秋眼睫微动,万蛇窟,密密麻麻爬满了色彩斑斓的毒蛇。
那里的蛇不是食人肉,便是喝同伴的血长大的。
是暗卫营的惩罚地之一,亦是燕府逼供犯人的地方之一。
一旁活下来的皇城护卫们虽不知万蛇窟是何地,但光听名字便觉得不妙,皆是人人自危。
方才的情形下,杀得最猛的便是燕辞云手下几人,叹梅自然在其中。
像他这般的都要被丢到万蛇窟,那他们这些险些丧命的喽啰们是不是该被丢去什么巨蟒洞了?
燕辞云简单几句话,无形之中,便让那些皇城护卫在接下来的行程中牟足了十二分的劲儿,生怕自己一个入不了燕辞云的眼,便也被扔去什么万蛇巨蟒的巢穴。
*
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机。
夕秋正躺在床上浅眠时,互闻异动,瞬间清醒。
但仍不动声色,以免惊动对方。
她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发觉对方在放迷烟。
普通迷烟对于燕辞云的暗卫们来说并不起作用。
他们经过有意识地训练、浸泡药浴、反复食毒,通通具有抵抗一定毒性的身体素质。
区区迷烟更是不在话下。
来人只有一个,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夕秋的床前。
夕秋并未察觉到对方的杀意,一时有些分不清对方是想杀人还是想掳人。
便暂且先按兵不动。
他将手在夕秋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观察了一阵后,又以气音喊了几声:“公主,公主...”
见俱是没有反应后,一把将夕秋扛了起来。
夕秋的小腹被来人顶在了肩膀上,他显然没有任何扛人的经验。
这一下差点让夕秋呕出来。
他还颠了几下试图调整位置,让夕秋无语至极。
但紧接着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扛着夕秋一跃而起,似乎还未适应肩膀上有个人的事实。
直接让被当成米袋的夕秋狠狠撞上了窗框。
如果单纯撞上,夕秋还可能忍住。
但偏偏好死不死,撞上了背上仍未痊愈的旧伤。
这一瞬的身体僵硬,便被来人察觉到了。
他手一动就要给夕秋一记手刀,但夕秋怎会让他如意。
直接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在了地上。
“你不是公主?”来人眯起了眼,公主并不会武。
夕秋不欲与他废话,足尖轻点逼近了他,意欲生擒来人。
那人知其不是公主后,便起了杀心。
手下招招狠厉,知道她背上有伤,便瞄准了她的背动手。
夕秋被繁复的衣裙绊住了手脚,她猛地后退几步后便上手撕开了外裙。
里衣是一开始便备好的夜行衣,打起来顿时得心应手不少。
来人见她利落的动作,颇有兴味道:“有些意思,只不过你今日注定要成为亡魂。”来人声若清泉,语气却不可一世。
夕秋忽觉有些耳熟。
还未细想,面纱便被一招劲风逼落。
夕秋回以一掌,轻易便将来人逼退了数步。
那人却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落荒而逃。
夕秋欲追,被突然出现的明清拦下。
远处一道黑影飞掠而过,是叹梅追了出去。
明清叹了口气:“你本不该暴露的,夕秋。”
夕秋自知有错:“我去向少主请罪。”
*
燕辞云的外袍随意地搭在身上,里衣微敞,慵懒地半倚在榻上。
他此刻正揉着眉看向跪在地上请罪的夕秋。
他褪去了华美衣裳,着了他平日里最是常见的黑色夜行衣。
倒是顺眼了不少。
“身上有伤?”燕辞云的视线落在了夕秋夜行衣后隐隐加深的暗色。
夕秋自知无法隐瞒,点头承认,并道:“请少主责罚。”
燕辞云却是摆了摆手:“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罢。”
夕秋却并未因这句话而松口气,反倒紧张了起来:“少主,我的伤并不重,可以参与后面的行动。”
燕辞云这么些年下来也算是摸清了夕秋的脾气,知道她为了能集齐救治冉兰舟的药材,事事皆以命相搏。
倒是个好弟弟。
燕辞云勾了勾嘴角:“无人阻你。”
夕秋这才松了口气:“谢少主。”
*
待夕秋回到公主房内不久后,明清与叹梅来报,让那人跑了。
燕辞云本来摆弄烛台的手指一顿,抬眼看了叹梅一眼。
叹梅冷汗直流:“少主,那人当是丞相之子月明苍。属下武功不敌,请少主治罪。”
燕辞云虽声音含笑,却未有半分温度:“叹梅,请我治罪这句话,在接下来的路途中,相信你我都不会再想听见第三遍。”
叹梅应:“是,少主。”
“滚罢。”
叹梅夹紧尾巴滚得麻溜。
“少主,依我的观察,夕秋当是不认得月明苍的,但月明苍似乎认识夕秋,且有些问题。”
明清便把月明苍见到夕秋的脸后迅速遁走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明清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因月明苍蒙着面,夕秋没有认出。”
燕辞云随意地望着窗外没有月光的天空,层层黑色层叠于眼内,凝聚成化不开的浓黑,他的笑意有些冰冷:“可别叫我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