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静谧，孟清晃动的思绪被隔绝在秋风之外，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你想怎么更进一步？”
梁思原说不出来，他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相关的经验，对与此有关的流程一概不通，只执拗地不想放手。
“小弟。”孟清试着理清一些东西。
“别这样叫我。”梁思原收紧手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因为恐惧而声息颤抖。
孟清一默，“梁思原。”
“嗯。”
“你想要更多的了解，还是确定的关系？”
静寂持续了很久，梁思原抬头，辨认她的神色，低垂的眼睫小心翼翼，“我没有要强迫你做决定。”
“我知道的。”孟清难以应对他的眼神，那双环着她的手在初冷的时节烫得像烙铁，让她有些难受，“你……”
“你要不要，先跟我尝试一下？”话语被他抢了先，气音微弱。
他过于紧张，让孟清动作微滞，“尝试什么？”
“比普通朋友的界限，更多一点。”
她想问那是什么，梁思原低头，滚烫的感受重新把她包围，堵住了她的疑问。
没有会让她抗拒的紧逼与激烈，面前的人生涩得可怕，在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之后，也不过气息流动，越过她的动脉，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耳朵里除了心跳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孟清扶在他臂弯的手失去了防守的意义，她抬眸看着面前的梁思原，黑暗掩盖了一部分雀跃，让他耳根泛红，眉眼却只剩下纯粹的温情，“孟清，晚安。”
“……晚安。”孟清干巴巴地回应，表面强作镇定。
她在梁思原放开她后缓了一秒才意识到她还抓着他的袖子，仓促放手，转身回到电梯里，等独自一人静下来，抬手触摸到脸颊的温度，好似发了一场最大的高烧。
她已经结过一次婚了，男女之间的事，她明明什么都经历过。
只是一个吻，也会让她害羞吗？
孟清辗转，夜里做了一个怪异的梦，醒来心绪潮湿，后腰和脊背还残存着昨夜的余温一般，让她一想起梁思原将她揽入怀里的那一瞬间，脊骨便隐隐发麻。
她为此纠结思索，始作俑者今日却格外活泼。
孟清洗了澡，吹头发时看到手机亮了亮，一向言语简洁的人给她发了几条磕磕绊绊的问候，然后表忠心似的向她报备，自己昨天在十二点之前就好好睡觉了的事情。
孟清笑了下，简单回复：要继续保持。
在陵江的最后一天，孟清心里带着自己的仪式感，打扮整齐化好了妆，早早到店里开门，布好展厅和橱柜，用丝绒布把展台前的店标擦了一遍，打开了内嵌的小灯。
周末客人很多，一上午忙忙碌碌，快十二点的时候，孟清收到梁思原的短信，给身边的客户挑选了尺码，正要跟杨思思她们告别，一行人走进来，询问联名款的事情。
店员解释那是限量款，已经售空，孟清转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晞。
隔着一排衣架，林晞自然也看到了她，来时的路上在网上搜索过，已经知道她是时花序的主理人，却没想到会遇到。
她在北新只听说陵江美协跟桐影有公益合作，对梁思原主笔也没有怀疑，可现在因果重新组织，过程也能对得上了。
他是为了她才做的，孟清就是他的人间心上。
“又见面了。”孟清笑容舒展，“林小姐。”
林晞从心底看不上她，却也回以一个笑容，跟她打了招呼，介绍身边的领导同事。
一行人都是闲聊中冲着联名来的，年纪大一点的不懂她们那些名词，孟清把人请到小沙发旁坐下，让店员加了几个凳子，泡了柠檬水，“其实还是看大家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我们可以做一下推荐，有心仪的都可以试试。”
“我们这个年纪，穿着舒服，样子端正就好，重要的是材质要好。”领头的老师说：“我看模特身上这些都是小姑娘穿的。”
“您也很年轻啊，偶尔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说不定会有新的惊喜呢。”孟清眼睛弯弯，从收银台后面拿了一个平板点了几下，“您可以看一下这几个，是我们秋季的新款，还没来得及上架，您感兴趣的话我让小妹到后面给您拿个尺码试一下，这些套装都是可以单拆的，设计简单一些，有一点暗纹和褶皱很低调也不会沉闷，面料和版型您放心，我们这边是可以免费改衣和终身售后的。”
几个差不多年纪的都在看，林晞瞥了一眼，没作声，往别处转了转，在孟清注意到她时，立刻把手上的衣服放了回去。
“有喜欢的吗？”孟清走过来，“个子高，手臂和小腿都很匀称，你这样的身材，应该穿什么都好看。”
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打量称赞过她的身体，林晞一愣，随即觉得这只是一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十七岁性启蒙之后，她就对自己的身体有很清楚的认知，在同龄的女孩儿里，她是算得上高，但大骨架也让她的匀称一不小心就偏向壮硕，无论她如何锻炼，都不会有其他人那样纤细的脚踝和手腕，一直埋头读书还让她的脖子有轻微的前倾，溜肩圆肩都沾一点，压力大的时候熬夜吃点夜宵，穿贴身的衣服，有时会看出她的小肚子。
她对自己的外貌整体满意，但要说漂亮，身材好，她并不是其类的列中之一。
“这些元素都不是我的风格。”林晞笑道：“就不用劳烦推荐了。”
“没关系。”孟清不在意，“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换一下风格，也欢迎随时来试。”
“我们就在这边待一天，刚才看了，实在不太喜欢。”林晞说：“你们联名的那一款，我在网上搜了图片，梁思原的画一直很好，不然也不会拿那么多奖，他这两年很少动笔，肯拿出时间，你们却只做了一件最简单的T恤，是时间太赶了吗？”
林晞话里藏刀，“为了蹭桐影和美协联名的热度？”
孟清想了想，“确实是这样，时花序刚开业，很需要宣传，做太复杂的款式，制作是跟不上的。”
林晞转过脸，看她的眼神古怪。
“不过我们家T恤的版型很好的，大货是按我们细节把控的最高标准来的。”孟清笑，抬手发誓，“绝对没有敷衍和不尊重他的作品。”
林晞眨了下眼睛，轻声，“看不出来。”
“那以后有机会再合作的话，我给你留一件，衣服总要看到实物，穿在身上才知道怎么样。”
认为这是一种挑衅，林晞眉头动了下，可从她脸上看到的还是那副春水温风的柔和，难听的话说不出口，只吐出一句：“我觉得你这样消耗和利用他的行为是不对的。”
“嗯？”孟清转眸。
“你明知道他喜欢你。”
言语间隔，孟清思考中低声，“你对我有敌意，是因为这个？”
林晞被她噎住，孟清说：“我一开始是赞同你的说法的，可这段时间我在慢慢接受一个事情。”
“什么？”
“一个人的追求必然有所付出，当我的需求和他能力所及的自愿重合的时候，我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成就我的目的的。”
林晞一时没理清其中的逻辑，孟清看她，“梁思原很优秀，我一开始就知道，可如果他的优秀对我无益，这就是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事情，感情不是撇清关系谈纯爱，情感有时候就是伴随一定的物质和资源而交换的。”
“可既然是交换，你又给了他什么呢？”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孟清想着，“在他心里，我大概算是一种情感的依靠，能让他在他学习和工作的那些压力之外，得到一些安慰和鼓励吧。”
林晞拧眉，“这并不稀奇。”
“他只是需要，所以觉得重要，感情没有统一的度量，解释权都在当事人自己手里。”孟清说：“小孩儿的想法有时候比较独特，我也不是全部都能理解。”
“你把他看作小孩儿？”林晞匪夷所思。
“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小孩儿啊。”孟清唇角带笑：“我比他大十岁呢，我结婚的时候，他初中才毕业。”
“你……你结婚了？”林晞眼睛都要掉出来。
“七年前离的。”
林晞哑口无言，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好几遍，脱口道：“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快要四十岁的人，我以为你只有三十出头。”
“那我就把这当作夸赞了。”孟清笑道。
眼看话题歪到了姥姥家，林晞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静下来，试图往回拉一把，“所以你们之前断掉联系，是因为你的上一段婚姻吗？”
她无法接受梁思原有插足别人婚姻，自愿当过小三的历史，就算觉得不礼貌，还是问了出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孟清懂她的意思，无奈道：“那时候他还小呢，他对我更多的大概只是一些同情和依赖，他不懂事，我不能也跟他一样，而且我当时跟我前夫的感情很好，他出国之后，我们各忙各的，自然就没有联系了。”
“感情很好，为什么会离婚？”林晞不自觉地问：“他出轨了吗？”
“没有。”孟清说：“我们两个没有矛盾，只是婆媳关系不好，一些事情闹得很僵，再加上她们对我父母那边的一些影响，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分开了。”
她言语平静，已经释然，林晞盯着她的眼睛，那份敌对和鄙夷的情绪被指尖微末大小的一点怜惜搅得不伦不类，她想了好久，说不出半个字。
孟清忽而转变话题，眼神亮亮地看她，“我想到一件衣服，一定很适合你，就当我们第一次交朋友，给我一个面子试一下，可以吗？”
“……什么？”林晞没反应过来。
“你等一下。”孟清转头去试衣间里面的仓库翻出一个没拆封的袋子，打开是一条挂脖吊带裙。
“我穿这种不好看的。”林晞忙道。
孟清把衣服挂起来，很熟练地把褶皱熨平，笑容带着期待，“相信我，一定很好看的。”
跟不上她的想法，林晞还在发愣，孟清已经把衣服熨好，递到了她眼前。
林晞半推半就，到试衣间带着怀疑换上那条裙子，怀着忐忑出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肌肤露出来，心却被裹了起来，惊异之外有什么在跳动。
她在国外有很多开放又大胆的朋友，她们也曾带她一起尝试各种风格的打扮，可她总是觉得自己融入其中过于另类。
她没有很白的皮肤，立体得像雕塑捏出来似的眉眼，她爱笑，却比之更加含蓄，她乌黑笔直的头发和黑亮亮的眼睛，就注定了她与她们不同，那些风格她可以接受，却并不适合她。
身上的裙子很合体，吊带拉长了她的脖子，前胸的过渡拉高，处处都包裹得很好，侧边遮掉了副乳，宽松的下摆自然地衬托出腰身，放大了她的优点，让她看起来更加高挑。
孟清站在旁边，从展示架上拿了一个卡子，把她的头发在脑后别了起来，“放松一点，很美。”
“真的吗？”林晞微微侧身，“会不会觉得我的手臂很粗？我以前穿裙子总担心会有小肚子。”
“不会的。”孟清笑了一下，“干嘛对自己这么苛刻，小肚子我也有啊，这很正常，皮包骨头是不健康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说：“我只看到你的锁骨很漂亮，肩膀的线条很流畅，脖子上的一颗痣也很好看，不需要高跟鞋，转身露出的脚腕也很美，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就是完完全全的东方骨，很少有人能这么和谐。”
林晞被她夸得不好意思，“那我就拿这件吧。”
“你喜欢当然可以。”孟清跟忙碌的杨思思说了一声，让她开好票，林晞看了，犹豫了一下，“这个价格对吗？”
孟清莞尔，“上面有明细的，你觉得合适的话再付，不满意也没有关系。”
“不是。”林晞喃喃，“原价没有这么低吧。”
“这件是春夏款，现在穿早晚要配大衣了，我们收起来本来也是准备做活动的，你是梁思原的朋友，所以再打个折扣，发卡就送给你了。”
“谢谢。”林晞轻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梁思原为什么会对孟清念念不忘。
“姐姐。”试衣间门口，林晞叫住她，“梁思原，你喜欢她吗？”
孟清笑，“喜欢的吧。”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呢？”
孟清沉默了一秒，“因为我还不能确定，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到了非对方不可替代的地步，在决定之前，还是想要慎重一点。”
“他很坚定。”
“我知道。”
“你的态度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会伤害到他。”林晞说：“他那个人表面上冷淡，骨子里其实非常热烈，对情感的需求很高，所以这些年即使他拒绝过很多次，我也想试试，用自己的坚持和热情打动他，但同时我也清楚，梁思原不是一个只靠死缠烂打就能追到的人，我以前花了很多心思，现在越来越迷茫。我明白感情的事没有公平可言，可作为一个同样喜欢、珍惜他的人，我觉得，你的斟酌迟疑，配不上他的毫无保留，就算你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拿前人的遗痛对待后者，会让一个爱你的人受很多的委屈，如果你也爱他，怎么会忍心，怎么会舍得。”
“我理解你说的话，只是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我不可能再倾尽全力地把心投注在另一个人身上，我需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但还是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林晞点点头，把衣服换下来，再出来见到了刚才还在讨论的人。
梁思原久等不到，直接上来找孟清，却一进店就被北新交流小团队包围了起来。
“他一直很受欢迎。”收银台前，孟清说。
林晞眼神晦涩，片刻，摇了摇头，“也不总是这样。”
孟清转头，林晞付了钱，递给她一张名片，“你的设计确实很不一样，我刚才有点赌气，没有不喜欢，有机会我会再来的，你去北新的话，也可以找我。”
孟清接过来，看到上面的字，北新非遗文化对外交流中心，研究员林晞。
“好。”她回给她一张名片，彼此交换联系方式，“我们年末会在北新开一家分店，到时候也欢迎你过去玩。”
林晞愣了愣，“你去北新，是为了他吗？”
“不是。”孟清拿过包，语调轻松，“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