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情的寒暄中脱出身来,梁思原上车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们小弟的魅力不减当年,大家都抢着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孟清在笑。
“我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么?”梁思原看向她,牵过她的手,十指扣在了一起,“如果不是还没有通过考验期,我一定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所有人。”
孟清没接他的话,而是说:“这样感觉北新的工作环境好像要比陵江好一点,她们人都挺好的。”
“小团体肯定是有的,只是没有这边这么明目张胆,北新更强调制度,审查严,做事规矩一些。”
“你也有自己的小派别吗?”孟清玩笑。
梁思原默了默,“我回来的时间短,没有在决策上站过队,但我回国、开画展都是李信鸿老师一手扶持的,单位里提拔过我的周部长是李老的学生,所以在其他人眼里,我应该是周部长这一派的,程丽也是他选出来准备培养的亲信。”
孟清在脑子里把这些人对号入座,不太明白,“你的画不是跟着张谷春老师学的吗?”
“是,但张老师人际关系简单,基本不参与这些。”梁思原说:“李老在我留学期间给了我很多指导和帮助,也算我的老师,国画圈子里受过他指点的人很多,在单位里对我都不错。”
孟清点点头,“那就好,有人带着,起码压力小一点,别的事情,你肯定能有自己的决断。”
梁思原嗯了声,语气迟疑,“林晞,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我给她推荐了一条裙子,她挺喜欢的,夸了我们的设计,我约她新店开业的时候过去玩。”
梁思原不懂她们两个有什么可玩的,孟清笑着看他,“怎么了,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吗?”
“也不是。”梁思原一两句话解释不清。
“你放心好了,她有分寸,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孟清说:“她只是喜欢你,但不是个坏人。”
“我没有说她不好。”梁思原说:“只是不想因为双方的认知不同而造成一些误会。”
“我又不是傻瓜,如果有什么介意的事或被谁影响,一定会当面问你的。”
梁思原点头,把人送到机场,在附近简单吃了点东西,等孟清离开后自己一个人站在航站楼外,才刚刚分开,心里就空了一大块。
他实在没事可做,下午收拾东西回了一趟办公室,因为交流团的关系,楼里很多人都在加班。
“陈文石的判决出来了,师弟,你看了吗?”
刚一坐下,唐成就抱着茶杯溜过来,杵在置物架旁边,差点碰倒了上面的装饰,“他们父子俩算是完了,等他出来头发都得花白。我听说调查组的人查封他们家别墅,发现了好多名人字画和文玩古迹,几个保险箱里全是金条,陈泓的工作室还有一张完整的虎皮,脑袋都连在上面,可吓人了。”
梁思原没关注这些,问:“郑鹏怎么样?”
“老郑就是个小喽啰,又自首加立功,判缓了,前天就放出来了,我打他手机打不通,一直没见他。”唐成说:“当年他要是听你也不会到这个份儿上,闹成这样,这会儿他估计是没脸见我们了。”
梁思原没作声,程丽进来说交流团的人回来了,木林斋的几位负责人也在,问他要不要去见一面。
人都到了,他不露面也不好,梁思原出去打了声招呼,付元明把他叫到一边,私底下最后确认了一遍他不愿意参与交流展。
“我会把手上的资源都交给你,陵江这边由你领头,画展能做好,也算你的功绩。”梁思原许诺。
付元明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然不会再劝。
付元明安排好了送交流团去机场的大巴,两个人把他们送到门口,正在道别之时,梁思原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还未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就被一个身影扑上来撞倒在地。
场面顿时乱了,周围一群人被吓得四散,事发的第一时间,梁思原在剧烈的耳鸣和头晕里短暂丧失了视觉,几乎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等他回过神,老胡和保安已经把人制服,一把刀掉在地上,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低头一看,衬衣上全是血。
“梁思原!你答应过会保护我的家人,你答应过这件事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郑鹏一身灰扑扑的黑衣服,口罩被蹭掉,胡子拉碴的模样让人险些认不出来,过长的头发下那双眼睛瞪得欲裂,嘶哑的声音阴毒,“梁思原,你毁了我的生活,我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们今天把我抓起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最好这辈子都睁着眼睛一刻都别放松!我儿子死了,你他妈也别想活!”
程丽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把人带回了派出所。
医院里,梁思原身上三处刀口都不深,老胡反应及时,夺刀的左手虎口撕开,翻起的皮肉露了骨头,中指和食指指肌腱断裂。
缝了针,梁思原去看过老胡,让人给他的家属打了电话,取了些钱,在老胡的老婆赶到时给了她。
“原哥,你这是干什么。”老胡疼得咧嘴,想要阻止。
“你是受我牵连,为了保我受的伤,我对不住你。”梁思原说:“医药费和后续的治疗我出,缓一缓你先回北新,给你放三个月的带薪假,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原哥,不用,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没事。”
“不用说了。”梁思原看向旁边的红着眼眶的人,“嫂子,辛苦你了,有困难联系我,我不会不管的。”
女人点点头,梁思原离开病房,程丽立刻过来扶了他一把,“我查过了,郑鹏被拘留期间,家里一直等不到消息,她老婆情绪不好,小孩儿生的时候有点早产,体质一直不太好,夜里发烧没顾上,等他父母发现把孩子送到医院已经太晚了,败血症,没救回来。她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了,刚放出来那天办的手续。”
梁思原沉默,走廊的另一头,何菁得知消息匆匆赶来,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心落下来,彼此尴尬地对视。
“先坐一会儿,我去叫车。”程丽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先行离开。
头很疼,胸腹缝过针的地方随着呼吸一张一合,让他有一种正在被撕裂的错觉。
“我早就跟你说过,按规矩做事,不要趟这样的浑水。”何菁开口,语气带着责怪,“谢临的事你没必要干预,把人逼到那个份儿上,不是你到这儿职责范围内的初衷。”
“你是来显示自己的先知,还是看我的笑话。”梁思原无法支撑,头半低下去,语气阴郁。
“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你现在跟他隔着一道血海深仇,你告诉我这件事你要怎么解决?”
“你觉得他儿子的死怪我吗?”梁思原声音沙哑,“我应该为这件事负责吗?”
何菁没有回答,“你做事煞气太重,提醒过你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你这幅性子早就该改……”
话没说完,梁思原抬头,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她,“画展还没开始,策展人的儿子就扯上人命闹出丑闻,你怕的是这个吧。”
何菁蹙眉,梁思原说:“你放心,陵江的舆论掌握在我手里,今天的事没有人会说出去,我跟郑鹏的仇,也不会牵扯到你,我自己惹的事我自己解决,用不到你在这里指点。”
“你混账。”
“我是混账。”梁思原捂着腹部起身,过于虚弱而踉跄了一步,“那你就让我这个混账自生自灭,少来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审视我的生活,你以为你这个母亲做得有多称职,如果我是一个失败品,那么你也一样。”
何菁不语,梁思原靠近,“他郑鹏自作自受,现在是怎么,谁是弱者谁就有理吗?他毁学姐的前程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他们逼得谢临自杀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难道他的儿子死了,他所有的错就都可以转移到我身上,让我来替他背负罪孽吗,凭什么?”
怒火和怼恨在胸腔燃烧,何菁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梁思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她随便就能打骂的孩子,他不再向她妥协,不再解释,人生的一切都在从她身边远离,他的爱恨变得那么鲜明炽烈,盖过了她过于别扭隐晦的关心。
他不再是她的孩子。
从医院离开,程丽把梁思原送回酒店,他的状态并不好,创口在渗血,头晕得想吐。
在医院打过消炎针,程丽不太放心,安顿他睡下之后又找人过来给他挂了两袋水。
情绪搅扰,睡梦也不安稳,梁思原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用了很久才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在声音消失之前,费力地起身,拿到手机靠着床坐在了地上,缓了口气,接起来声音轻弱,“孟清。”
“给你打个电话报备一下,我到了,刚从门卫室把东西搬上来。”电话里,孟清带着笑,“嗓子怎么哑哑的?”
手背上的针头松动回血,梁思原把胶带扯下来,阖目调整呼吸,“睡了一会儿,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跟现实是相反的。”孟清语气温和,“也许你就快要好事发生了。”
“但愿。”梁思原屈膝,撑住一条手臂,额头抵在上面,借力得一点支撑,“你在房子里吗?”
“嗯,我正准备收拾收拾。”孟清的手机拿远了一点,“这里好空啊,好像没有你什么东西,你之前真的住过吗?”
“有的,在我房间里。”梁思原深深地呼吸,维持话音的平稳,“展期到处飞,我住得很少,放了一年多了,灰尘比较多,你找个钟点工,不要自己打扫。”
“好。”孟清答应,片刻,说:“怎么觉得你好累。”
梁思原眼眶发烫,把头靠在一侧,声音沉闷,“我有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