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的时候,简秋心有一个很好的朋友,那也是卓嘉经常看到的,跟简秋心一起吃饭,一同走在路上的同伴。
简秋心很难说自己对这个朋友掺杂着多少真心,多少假意。
大家都有朋友,她不能没有朋友,有一个朋友能得到很多好处,比如有人陪伴着她,学生时代独来独往的人很容易成为异类,成为异类意味着会引人瞩目,引人瞩目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有个朋友挺好的。
比如有人可以陪她聊天,聊班里的人和事情,不需要有太多的顾忌。因为是朋友,所以可以聊得更加深入,喜欢谁讨厌谁,表达欲都可以在朋友面前获得出口。
再者,万一自己有点什么头晕发热,朋友可以陪她去医务室,可以帮她打水,可以替她跟老师请假。
是吧,有个朋友,真的挺好的。
高一的时候,简秋心便找了个宿舍里面眼缘最合得来的人当朋友,要成为朋友是很简单的事情,多跟她走在一起,多跟她聊天,多了解她的兴趣爱好,趁她还没有跟别人成为特别好的朋友之前,率先抢占那个位置。
简秋心就这样找到了朋友。
高中的时候,朋友是个有些单纯的人,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考虑太多别人的感受。但她又是个善良的人,不刻薄不尖锐,说出口的话虽然直接,但很少会得罪人,在班上的人缘不错。不过她最好的朋友只有一个,那就是简秋心。
简秋心对朋友挺好的,她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必然先要付出什么,她知道朋友喜欢史迪仔,便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三个不一样的史迪仔公仔,那是她用省吃俭用的钱买的。看到朋友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时候,她认为节衣缩食的那段日子是值得的。
她的物欲极低,要是缺钱的时候,一日三餐吃白馒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的精神欲望不低,她想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有一段稳固长久的友情。
顺理成章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无话不谈。全班人都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廖登达嘲讽简秋心的那段时间里,朋友一直站在简秋心的这边,对廖登达和他的那群朋友都嗤之以鼻。
她们一起骂廖登达:垃圾!
一次,简秋心难过地问:“我身上真的有很重的鱼腥味吗?”
朋友心疼地摸她的头:“当然没有,你身上永远都是香香的,可比廖登达的味道好闻多了。”
“真的吗?”
“我发誓,珍珠都没有那么真!”
简秋心说:“我的父母是卖鱼的,你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这有什么好嫌弃的?”
“可是,我知道班里很多人都在背地里面讨论这件事,他们估计都在嘲笑我吧。”
“秋心,你别管他们怎么想,他们都是不重要的人。反正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才不嫌弃你呢,要是因为父母的职业去嫌弃同学,那算是什么东西?都是一群傻逼,你不能在意傻逼的感受。不需要去理解傻逼,因为我们不是傻逼,嘴长在傻逼身上,就让他们瞎逼逼好了。”
朋友一口一个“傻逼”,把简秋心逗笑了,她笑了一会,又觉得苦恼:“可是廖登达天天这样说我,我下课的时候都没法集中精力写作业了。”
“那要不我们一起对付他吧?”
简秋心等的就是这句话:“怎么对付他?”
朋友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案。
她说:“告诉老师?让老师来解决?”
简秋心说:“可是老师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一件小事,随便跟他说几句话就不会有什么行动了。而且,以廖登达的性子,估计会阳奉阴违。”
朋友说:“去当面骂廖登达?让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对的,是没有道德的,骂得他无地自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你觉得廖登达那样厚脸皮的人呢,会因为我们骂他而感到无地自容吗?”
“好吧,好像不会,这真的太难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简秋心沉默了几秒,道:“我想打他一顿。”
“……什么?”朋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简秋心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朋友,朋友张大嘴,十分担忧:“可他是男的,你打不过他的。”
“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忙啊,等他来到一分钟之后,你就立刻冲出来,他估计也没时间揍我多少拳。”
“可是……”朋友十分犹豫,“这个计划也太大胆了吧,万一廖登达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把你打受伤了怎么办?”
“没事,我要是真的受了比较严重的伤,那他就完蛋了。”
简秋心不介意用伤疤换廖登达毁掉前程,她认为那也是值得的,将那张臭嘴赶出她的地球,换回从前的清净。
朋友迟疑许久,简秋心也不逼问她,一直等她自己做出决定。
最后朋友咬咬牙:“好吧,既然是你想做,那我就陪你做这件事情。不过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穿厚一点……”
“知道啦知道啦。”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宜早不宜迟,明天就行动怎么样?”
“好。”
计划很顺利,简秋心也没受伤,之后就是在老师面前演戏,廖登达悻悻而归,简秋心大获全胜。
朋友没看到办公室里面的那一幕,她很好奇简秋心是怎么演的,让老师将全部的错误都归在廖登达身上了。
简秋心说:“也没什么,就是装可怜而已。我平时在老师面前的形象都是乖乖女,老师估计也想不到是我主动打他的。”
“也就是说,老师相信是他先动手的吗?”
“应该是信了吧,反正老师没有惩罚我,挺好的。”
“幸亏这回没有叫家长,不然就麻烦了。”朋友知道简秋心不喜欢叫家长。
简秋心笑了笑:“这回真是多谢你了,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及时赶到的话,估计我就要被打死了。”
“这回真的吓死我了,我一直看着手表,那一分钟的时间里面,我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你被廖登达暴打。秋心,你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放心吧,没有下次了,廖登达估计不敢再找我的麻烦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人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另一人解决了朋友的麻烦,都觉得放下了心头大石。
也许是因为共同藏了一个秘密,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她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有种旁人误入的结界感。
高三的时候,她们谈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简秋心说:“我想留在北城读大学,习惯了这里,不想去习惯新的地方了。”
朋友说:“我想去东部看看,我想生活在一个靠近大海的地方。”
“那我们要各奔东西了?”简秋心的语气很惆怅。
“我们又不会因为去了不同的城市就失去联系,大学的时候我们也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会有别的很好的朋友的,然后就会渐渐忘掉远在千里之外的我。”
“我不会的。”
“你怎么保证呢?”简秋心想,谁能保证朋友永远是朋友呢?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
朋友信誓旦旦:“只要你还想跟我当朋友,我也还想跟你当朋友,我们就一直会是好朋友。虽然以后会遇上新的朋友,但朋友又不是唯一的,我这里肯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简秋心说:“我记住了,你要说到做到。”
她们又聊大学毕业后的打算。
朋友说:“我想开一家面包店,因为我特别喜欢吃面包,然后我每天都能吃很多面包,哇,想想都好幸福啊。”
朋友的家境不错,应该可以支持她开店。
简秋心笑了笑:“我大概还是会留在北城,我想找一份工资很高的工作,再累再辛苦也没关系,工资足够好就好了,然后做牛做马二十年,等到四十岁出头就退休,退休后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过上风一样自由的生活。”
“哇,你这个想法也很不错,到时候记得叫上我,说不定我也可以加入你的环游祖国计划。”
“好,到时候一定叫你。”
她们没有拉勾,因为那太幼稚了,不拉勾的承诺,也是有可能实现的吧。
简秋心上了大学之后,确实跟朋友保持着联系,她们经常微信聊天,聊自己的大学新生活,聊舍友和老师,偶尔也会打视频通话。
大学时候独来独往不再算是异类,简秋心懒得再找朋友了,她的任务转换成了找个男朋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简秋心要在搞好学业和兼职的同时,与男友保持频繁的约会,还得跟朋友保持高强度的联系,她感觉她得将自己劈成两半才够用。
她想,朋友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如今她们分隔两地,她要是碰上什么事情,朋友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她的表达欲可以用在男友身上,她的其它需要男友也可以满足,这个朋友是非要不可吗?
好累啊,不如减少点联系吧。
简秋心知道自己贪心,又想要朋友的好,又不想接受朋友带来的麻烦。
大学期间,她和朋友只见过一面,是朋友飞回北城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出来喝点东西。
简秋心说好。
她坐下来,朋友开门见山:“秋心,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简秋心一愣:“当然。”
朋友说:“这两年,我们的联系少了很多,我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我这个朋友了。”
“联系少是因为我们都很忙,但我心里一直挂念着你,今天其实我要去兼职的,但你约我出来,我毫不犹豫地请假了,我也很想见你,我怎么可能不想要你这个朋友?”简秋心叹了一声,语气怅然,“长大之后,时间好像越来越少了。”
朋友静静地看着她:“没错,这两年来,我也成长了很多,没以前那么大大咧咧了。”
简秋心说:“我们都有了变化。”
“你觉得我们都变好了吗?”
“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变好,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我们。”让回忆网住她吧,她们曾经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让她心软,让她不计较那些冷落,让她明白那不是故意的,那是身不由己。
朋友说:“我很怀念高中,怀念那些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嘻嘻哈哈的日子。”
简秋心拿出钱包,打开来,将上面的照片展示给朋友看:“你看,每次我觉得很累的时候,就会看看我们的合照,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感觉力量又回来了呢。”
那是她们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拍的大头照,朋友吐着舌头做鬼脸,简秋心搂着朋友的肩膀,侧过脸嘟起嘴,做了个亲吻的假动作。
朋友看到那张照片,眼睛里也有了笑意:“我没想到你会将这张照片放进钱包里面,我以为你会放男朋友的。”
“男朋友的有什么好看的。在我心里,友情永远高于爱情。”
“这话可别被你男朋友听见了,我怕他暗杀我。”
“他要是敢暗杀你,我就打死他,然后再陪你一起去死。”
朋友哈哈大笑,两年的隔阂消失不见,两人的关系好像恢复如初。
大学毕业之后,朋友回到了北城工作,开面包店的梦想并未实施,因为家里不支持她这样“胡闹”,那时的创业环境很艰难,家人们不相信她有把面包店做起来的本事。
因为都在北城,简秋心和朋友见面的次数慢慢变多,她们总是约饭,一起吐槽不顺心的工作和不顺眼的同事。
简秋心想,兜兜转转,在她身边待得最久的,还是同一个人。她以为,这个人还可以陪自己很久很久,简秋心懒得寻觅新的朋友了,这样挺好的。男朋友可以经常换,但朋友还是旧的好。
但关系的变化来得很快,打了简秋心一个措手不及。
朋友说:“有些话我放在心里很多年了,但一直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怕我说出口了,我们的友谊就结束了。但今天我突然很想说,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有时候我总觉得……你有点假。”
简单的话语中体现出复杂的讯息,简秋心好像没法消化这个讯息,微笑的眼睛塌下来,她的睫毛连连扑闪:“你说什么?”
朋友摇摇头:“你听到了,我不想说第二遍了。再说一遍,既伤害你,也伤害我。”
“你说我假,是吗?”
朋友点头。
“为什么?”
“我不知道,就总觉得,你的笑容不是真的,你跟我说的话有一些也不是真的……我很难说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真的长大了吧。回想我跟你的过去,发现在高中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很奇怪,不像是朋友,像是你一直在牵着我的鼻子走……”朋友皱着眉头说,“高中的时候不懂事,什么都察觉不到,还以为我们是什么绝世好朋友。我现在没那么单纯了,感觉我跟你之间,比起朋友关系,更像是隐秘的上下级关系。你是决策者,主导者,我是执行者,服从者。你想让我做什么,总能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再跟你出来玩,我觉得……好累啊。”
简秋心面色煞白:“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朋友说:“对不起,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觉得这最接近真相。”
“既然你已经给我判了死刑,我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反而像是狡辩。”简秋心垂下眼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觉得的?”
“大二的暑假,我见到你的时候。那天你跟我说了很多贴心的话,但是我回到家后,仔细想了想,总觉得你的行为太妥帖,太完美了,好像是精心排练的结果,有点可怕。”
“你不相信我真的那样看重你?”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再往回想,高中的时候,你让我帮你对付廖登达,我感觉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你让我同情你,怜悯你,心甘情愿地帮你说谎。而你明明揍了廖登达很多拳,他的伤势比你的严重多了,但你却毫发无损地离开了办公室,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老师说的……你跟我说你有弱势性别的优势,但我想应该不止,你肯定在老师面前扮演了一个很好的角色,让老师像我那样同情你……”
“你现在是在同情廖登达吗?觉得他罪不至此?”简秋心的声音变冷了。
“跟廖登达没有关系,是你要问的,你问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假。”
“你之前一直忍着没说,但今天说出来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我当朋友了,对吗?所以你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证明我们友谊破裂的过错在我而不在你,是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将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我真的忍不住了。”
“可你明明知道,你说出来之后,我们就很难再当朋友了。所以,还是这个意思,不是吗?”
朋友无言以对。
事已至此,放低姿态去演戏已经变得无用,既然如此,还不如省点力气。只是,简秋心低声道:“也许下面的话说出来,你会觉得我很假,很虚伪,但我还是想说……虽然跟你在一起,我会有演戏的时候,可我对你并非只有虚情假意,我是真心把你当过朋友的。”
朋友说:“这我自然也知道,我说的是你‘有点假’,不是特别非常无敌假。而且,如果你真的一点点感情都没付出的话,我不会忍到现在才说这件事。”
简秋心五味杂陈地望着她:“是有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情吗?让你再也忍不住跟我坦白的事情?”
“你经常都会跟我说公司和同事的事情。”朋友冷不丁地提到了这点,“但你很少会说你跟你男朋友的事情。我想,这太不合理了,很少女生聊天的时候,会忍得住连关于男朋友的一句话都不说的吧,这真的很不符合常理。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我想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你换男朋友的速度很快,比如你对他们好像都不怎么上心,比如你从来没有因为失恋而感到难过,比如你从来没让我见过你的男朋友……一点点顺下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也许你对他们就是没有付出过感情,也许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所以这些事情你都不告诉我……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最后我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有点假。”
不管是不愿意对男友敞开心扉,还是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都证明了简秋心是一个有问题的人。
简秋心当然可以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但前提是她不要把对方当成朋友或者对象,如果她既要这些人各司其职,又不愿意给他们一些情感回馈,那让人怎么愿意待在她身边呢?
朋友确实成长了很多,她不再是那个傻兮兮地只会跟着简秋心点头的人,她也有了自己的看人和思考方式,她看穿了简秋心。
简秋心想,朋友之所以能看穿她,不是因为朋友比她高明,而是因为她在朋友面前松懈了,她懒得在跟朋友的相处中思考那么多事情,所以露出马脚也没察觉到。而又因为她和朋友相交多年,朋友已经对她有挺深的了解了,这是大忌。
简秋心还是大意了。
可乐的易拉罐捏在手中变了形,发出了“啪嗒”的凹陷声,但店内声音挺吵的,除了简秋心,没人能听见这把声音。
“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对他们都没什么感情。没什么感情,自然没什么好讨论的,所以,这不是针对你的事情。”
“如果没有感情,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起呢?”
“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凭借感情就在一起?”简秋心冷静道,“抛开相貌、学历、家境和能力,只靠两颗心的吸引便能在一起,我不认为这样的感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不需要谈感情,只要合适,便可以谈恋爱。”
亲耳听见简秋心这样说,朋友瞪大了眼睛:“那你当初靠近我,跟我当朋友,也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吗?”
简秋心说:“你跟他们不一样,在我眼里,朋友比男朋友要珍贵许多,这些年来,我拥有的朋友屈指可数。”
“可是我已经分不清你说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不如这样想,听得顺耳的便是真的,听得不顺耳的便是假的。这样,不是会快乐很多吗?”
朋友失望地摇头:“若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便不会跟你做这么久的朋友了。”
“我的本性让你如此憎恶吗?”
“不是憎恶,是觉得可怕,甚至毛骨悚然。”
“殊途同归。”简秋心目光一滑,滑向了隔壁桌服务员的衣角,她轻轻一笑,“都是让人讨厌的情绪。”
朋友没说话了。
简秋心说:“坐久一点吧,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了。”
朋友说:“……好。”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怀疑话里的真实性。但我也得说,在今天之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苛责我这么多年都在半真半假地对你,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真心大部分都给了我自己,只剩一小块能分给别人了,这一小块有多小呢?小到连掰都掰不开。我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我就是这样让人讨厌的人,我要是露出了真面目,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喜欢我。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也不会愿意跟我做朋友的,你会离我远远地,不想跟我成为朋友,也不想跟我成为敌人。所以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苦恼啊。我要是装模作样,迟早都会被人拆穿,可我要是真情实意地活着,又没有人愿意靠近我。我不想孤零零地,我不想一个人,就只能这样别别扭扭地活着了。”
朋友默然片刻,说:“你何必让自己活成这样呢?真实的你,也一定会有人喜欢的。”
“这是乐观主义者才能说出来的话,很可惜,我是悲观主义者。”
朋友问:“你从小就这样吗?”
“哪样?”
“这样假。”
“差不多吧。”
“天生的吗?”
“也许。”
简秋心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是后天的她将自己雕刻成这个模样?还是她一出生就注定了这样的本性,只是后来才慢慢发现罢了。
“你有想过改变吗?”
简秋心摇头。
朋友问:“为什么不试着去改变一下?”
“你这样的问题,就好像在问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为什么不努力寻找一下长生不老的方法。”明明室内温暖如春,但简秋心的声音像是被风雪裹挟着,听不太真切,“我不是秦始皇。”
朋友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就不要说话了,把这杯柠檬茶喝完,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两人相对无言,慢慢地咽下柠檬茶,好苦啊,今天的柠檬怎么会这么酸涩?酸意蔓上鼻尖,简秋心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所剩无几的柠檬茶很快就喝完了,朋友站起来的时候,椅子和地面划拉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她说:“秋心,我走了,跟你做朋友的这些年,我还是挺快乐的,祝你以后平安如意。”
简秋心说:“我也是,你也是。”
等前朋友走了五分钟后,她也离开了餐厅。
走到被车灯照得波光粼粼的大桥上面,一股凉风呼啸而来,简秋心顿住脚步,面向大桥的方向站定。
有人从这里跳下去过吗?
应该是有的吧,这是多适合轻生的地方啊。
这霓虹遍布的地方,多少车呼啸而过的地方,行人冷漠来往的地方,风咆哮张狂的地方,多适合一走了之啊。
简秋心想,也许等我不想活了的那一天,也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她那时刚跟学哲学的男朋友分手没多久,多年好友又与她决裂,他们都看穿了她。她引以为傲的能力在短时间内被击碎了两次,他们狠狠地将她踩到了脚底,只不过一个冷漠无情,一个顾念旧情。
路过的人看她神色不虞,恐怕是怕她轻生,便问她:“你还好吗?”
简秋心笑出声来:“我很好,我好极了。”
路人觉得这可不像是好极了的样子,他又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简秋心依然在笑,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没有,谢谢你。”
路人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义务,没什么好问的了,他迈步离开,什么也没留下。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我觉得我已经烧光了像落山的太阳。**
后来她跟卓嘉说她从来没想过要自杀,她说她是那种哪怕苟延残喘,也想活下来的人。但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哪怕是这样的人,也是想过要自杀的。
沿来时的方向回归尘土,人变成尸体,便再也没什么烦恼能让人感到糟心。当心脏不再跳动,便不再需要卑躬屈膝,不需要垂死挣扎,不会任人宰割,不必再去恨这个世界。所有的谎言都可以随着骨灰一同埋进地里,长眠不起,再无作恶的可能。很快,便没有人会记得简秋心,那个满嘴都是谎言的女人,很快,她会被所有人遗忘,没有人会去拜祭她,很快,世界上又会多出一个简秋心,多出千千万万个简秋心。
简秋心在大桥上站了很久,站到腿脚都麻了,迈开脚步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眼泪已经干掉了,只剩两条泪痕,像是车轱辘碾压后留下的淡淡痕迹。她将那晚的简秋心留在了桥上,新的简秋心整装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