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温暖,天气却渐渐转凉,很多树都受不住冻了,就连那绯色枫叶大片大片的飘落下来,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都只觉得一片绵软。而或许还是不够,这天夜里,就着那寒星点点,天上飘了些雪,细细薄薄的,但一个晚上却足够将那些慢慢枯掉的红枫盖起来。
冬日的早晨总是亮得晚,也冻人,但这山洞有素衣的灵力护着却也不显得冷。穿着薄薄的浅色衣衫,素衣站在山洞前边,正微微出着神,身后忽然便环上来一双手,轻轻揽着她的腰,带了几分暖意。
他抵着她的肩窝轻轻蹭蹭,声音里边还带了些因为刚睡起来的而发出的鼻音,“怎么起得这样早?”
说话的时候,她看到他呵出来的白气,忽然觉得好玩,于是不自觉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呵了口气。只是,到了她,却没有白色的雾气呼出,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是和他待得太久,竟错觉以为自己也是人,也有温度。
“睡不着,便干脆起来了。”素衣淡淡道。
傅风华抬起头看向她,“有心事?”
素衣微顿,想了想,还是摇头否认。
而傅风华微微皱眉,“真的不是骗我吗?可是……自你前几日看到那清映似是恢复了些和他说了几句话以后,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
伸手,素衣接住那将要落下的雪花,满眼都是一片一片的凋零纷繁。她确是有心事,也是清映和她说的,可这事情却无关清映。
是他对她说,他在修为受损迷糊的昏睡中似乎看到了一下奇奇怪怪的人,那些人只是从井边路过,但在这山间路过,恐怕又不简单了。清映说得简单淡然,但素衣却知道他的性子,若不是真的确定,他一定不会告诉她。可是,对于他说的有人入山,她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要么就是那些人可以隐藏了气息,要么就是他们真的高深到可以不留下气息。而无论怎样,在对方来意不辨的情况下,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好。
她不觉得那些人是来找他们的,否则他们也不会不现身。可若不是来找他们的,那么,她便不由得想起她不愿想起的那个名字,七月。她既是北天魔主,自然该是拥有些势力,于是素衣不由得便担心起,那些人又会不会是她作为北天魔主时候的故人?
她不是要往最坏的方面想,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想那些好的。
“怎么,连我都不能告诉?”
素衣低眼,正对上他亮亮的眸子,于是笑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或许是最近天气冷,所以没什么精神还老爱走神而已,你别想得太多了。”
傅风华不满地哼哼,“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有烦心事……”
耳边传来是他嘟嘟囔囔的碎碎念,素衣只觉得那阵温热的气息弄得她有些痒,于是从那个怀抱里挣出,缓缓转过身来。
素衣一定,想了想,还是对他说,“的确有些烦心的东西,我总觉得这山里似有外人。”
也没想到她一下子真的就说了,还说得这般直接。
傅风华闻言怔住,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来,“外人?你的意思是……”
素衣垂眸,微微蹙眉,“清映也说偶见人影飘忽,我想不是错觉,只是,却不知道来人何人,又是何来意。”
“不要太担心了。”傅风华说着,摸摸她的头,眸色温和。
北天幻界之中,看着境像里边相拥着再熟悉不过的两人,七月随手便掐下了手边的魔草捏碎,黑色的汁水盈满她的指尖,越发衬得她十指苍白。说来,那时好不容易逃离却身受重伤的七月,她本是想留在那边依靠吸食人的精气和聚灵恢复自己的,可是很奇怪,不管她藏得再好,将气息掩住得再是如何让人察觉不到,那冥君却总能找到她,然后予她重伤。
是在这样的不得已之下,她才回到了自己的最初的地方。只是,沉寂无主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北天幻界早已是一片荒芜,不复当年辉煌。七月是不想回来的,这这个地方,看多一眼,她便多恨一些,愈发无法专心修炼。
可是只有在这边那些人才追踪不来,北天幻界是专属于她的地方,是她在魔性最盛之时所建,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存在。这并不是真实的空间,只要她不愿意,便可以让任何人找不到入口进来此地,所以,在这里,便是天界也奈何不得她。
七月的眸色狠戾,原本漆黑的瞳仁里染上几分并不纯粹的血色,一身黑红衣裙也散发出诡异的光。
明明她是最为尊贵的魔主,是魔界至今以来最为优秀的存在!而那傅风华呢?他如今只是一介凡人,素衣更不过一个小小蛇妖而已。可是为什么她却要被他们逼得不能现身,只能呆在这幻界里边?
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断壁残垣,那是她曾经的宫殿,里边有华贵的金椅,雕龙的圆柱,殿下候了成群的魔仆。
可如今呢?如今……不提也罢。这一切的一切,可都是拜当年的风华仙君所赐啊。
广袖一挥,七月的手边出现另一处境像。
那微微流动着的画面上现出的仍是素衣山的景,只是,却是另一处地方,没有傅风华和素衣,那地方出现的只是一个蓄了山羊胡的老头儿,腰间别了个酒壶。此时,他正严肃的看着眼前身着天青长袍的男子,她听见,那山羊胡老头在劝那男子,闲事勿管。
七月凝眸,对眼前的画面看得仔细而认真。
良久,她轻轻笑笑,“呵……我就说,本尊这样逃了,天界怎么可能不管?唉,天界到底是天界,那般重视面子,尽想着谁都不惊动悄然的召回风华,将往事种种一笔带过。可这神君也是奇怪,明明也是天界的,竟还帮着傅风华打发那仙君,让他不要管这件事……不过,不论他管不管,傅风华如今这般模样,纵是你们打通了他的仙骨,他怎么可能自愿修仙?哼,天界,你们到底还没有我了解他。”
对着境像念着,七月的神色飞扬,那是一种别样的艳丽。
只是,一会儿又黯淡下来。
了解?她什么时候对他那般了解了……
“是为了对付他,报仇,所以当然要了解,不然怎么找准他的弱点下手?”
真的吗?真的是因为恨,因为要报仇,而不是因为一些其它的原因情不自禁去关注?
“当然。”
那么……既然你这么了解他,你想怎么做?
七月挑挑眉,素手轻转间便看到那画面一换,是藏匿于山石之间一个畏手畏脚的老头儿。
“这人我是知道的,他原是天界小仙,却因犯错而被惩罚下界,还被打为了散仙。在人界呆了这么多年,他仍是想回去天界,却不思进取,只想着结识上哪个仙君,拉他一把。”七月看着那小老头儿,笑得诡异,“眼下不正是有这个机会吗?我便做个好人,帮他一把,能结识风华仙君,他也真是幸运。”
念着,七月轻轻捻了指尖魔草的汁液,放在唇边一舔,随后唇角微扬,一个计划,在她的心间慢慢成型……
既是天界想让傅风华回归仙班,又已替他开了仙骨,如今只差他自己一个意识和天界已准备好的一个契机,那她便助他一臂修仙。只是,能不能修成,那修行方法正不正确,结果又是如何……这就不干她的事了。
若直接和他说,傅风华当然不愿意舍弃素衣转而修仙,即便再是怎样给他阐述着那些利弊都没有用。而她却可以利用那些利弊,让他甘愿修行,谁让她这般了解他呢?
幻界的结界消耗巨大,对于建此幻界的人而言,一旦破损,那便是嗜骨散魂。可七月却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似的,兀自笑得酣畅。
只是,顷刻间又收了笑意,眼神一凛,冷冷看向境像里那个散仙幻象,七月的眸中含着的是无人能懂的复杂。
“虽然如今我修为大毁,要控制一个意志不定的散仙却也还是不难,傅风华,我的计划,纵是不能成功,最多也只会失败一半……而不管怎么样,那结局,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七月的眸底闪过一丝不甘,一丝无奈,却最终为阴毒所代替。
做为一只魔,理所应当的,心中唯一的感情就是恨,唯一的信念便是杀,毁灭一切才能让她得到快乐。她已经在他的身上浪费了太多的犹豫,就凭这个,他也留不得,更何况,单单只要想着他要离开那个女子,她心底报复的快感便已经迅速膨胀。
这时候,天色霎时阴下,似有一场风雨欲来,而此时的素衣和风华却只是抬眼看看,似有不解,为什么这原本还霞光万里的天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阴沉了。可是,那也只觉得是天气变幻无常,此时的二人,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傅风华探着头看向外边,“这是要下雨了吗?冬雨似乎很是寒冷啊。”
“嗯,冬雨的确刺骨。”素衣漫不经心的应着,思绪有些飘忽。
而若她稍微留神一些,便会发现,山下不论,但这山上,绝不可能下冬雨。因为山上本就偏冷,而此处更是如此,任何雨都会凝成冰晶,千年来,在此处未曾下过一场冬雨。
这并不是天相寻常,而是真正的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