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初歇,竹林深处,月光倾泻,落下一地斑驳。流萤似一盏盏小灯笼穿梭于竹林间,不知疲倦。百米外有袅袅炊烟,它一会儿舞成风的形状,一会儿扭成花的模样,却都是幸福的表现。
夜司礼很讨厌黑夜,静则生思,会将所有的情绪无限放大,无论是痛苦的还是甜蜜的。心脏像是被揉捏般,酸涩难忍。
“得得(哥哥),我来给你送西瓜。”
一个肉嘟嘟的“小粽子”把手里的盘子放下,胖脚踩上躺椅的脚踏,两只湿乎乎的肉手手抓紧他的外袍,五官一齐使劲才终于躺在他的怀里。
“喂,小鬼,你越来越放肆了。”他的声音故作严厉,可眼睛却盛满了温柔。
“因为我喜欢得得!”他的两只小手忙乎着给玉佩上的长流苏编辫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夜司礼的脸,显示他的真诚。
“你喜欢我只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如果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就不会再喜欢我了。”说到最后,他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
“得得,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但是我娘说了能让小孩喜欢的人肯定是内心善良的人。”把母亲的话复述完后,他便又开始解鞭子。
小鬼的三言两语让他的心一下子充盈起来,好像快要干涸的小溪遇到了普降的甘霖,他好久不曾如此轻松自在。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此时若是再汶上一壶酒岂不美哉。”
怀里没了回应,低头看去,小鬼长长的睫毛已经完全合上,还真是无忧无虑,说睡就睡。他把“小粽子”抱回去,轻轻放在床上,给他掖好被子。走到屋外用附着灵力的千纸鹤和孩子母亲报平安。在他搬来的三个月中,“小粽子”几乎和他形影不离,像这样夜不归宿的事情已是家常便饭。
这片林中就住了他们两家,平日里来往甚密。好在这里隐于山林,与世隔绝,没人知晓夜司礼,也无人害怕大魔头。
小粽子家共五口人,除了父母,还有爷爷奶奶,随是山中客但绝非普通人。他们都非常默契,只看眼前人,不问过去事。
夜司礼明白,这山中岁月是他偷来的,终究会还回去,他就平静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匀称的呼吸声是最好的催眠药,他很快坠入梦中。
秋分清晨,夜司礼早早起了床,折了很多的纸鹤,准备陪“小粽子”玩儿。约定时间已到,对方依旧没有现身,他便拿上装满纸鹤的竹篮向着他们的房子走去。
还未及门口,就隐隐听到啜泣声。
“羽儿,你挺住,我马上去‘药王谷’寻那‘续命还阳草’。”
“江儿,你冷静一些,那药王谷岂是说进就进的,里边珍稀药材极多,但也有不少夺人性命的毒株,你怎么分得清?即便你找到了,可里边有许多看护药圃的妖兽,你又如何应对得了?”
“那怎么办?就让我眼睁睁看着羽儿走吗?我可以去求药王谷谷主,只要能救她,任何条件我都答应。真若遇到不测,请父亲母亲照顾好土豆!您二老的养育之恩,我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这个壮如牦牛的汉子声音颤抖,眼泪婆娑,铮铮硬汉化为绕指柔。
“咳咳”
听到声音的众人纷纷看向门口,“小粽子”红着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跑过去抱住夜司礼的小腿,奶声奶气请求。
“得得,我妈妈要死了,你那么厉害,可不可以救救她?”
“土豆,过来,不要烦哥哥!”
“发生了什么事?”
阿江便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每一年,他们都会在秋分清早去山里采松伞蘑,口感极佳。今年他们照例进山,分开行动,可到了约定时间却迟迟不见阿羽身影,他忙去寻,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不省人事的阿羽。
“我看她脉象平稳,并无异常,这是何原因?”他从小喜欢跟在师叔屁股后便,所以精通一些医术。
“小哥,你有所不知。阿羽这十有八九是被过路精怪食了魂,如果不能找到续命还阳草服下,时日也就剩最后七天。只是这神草,哎”
老太重重叹口气,表示出无可奈何。
“只是这神草只有那千里之外的药王谷才有,那山谷中妖兽众多,机关重重,即便是你闯关成功,也只是赢得了入场券。那谷主性情古怪,他喜欢以物换物,这物有时候是你的毕生所学,有的是你的人生自由。”
阿江当然知道以自己能力,恐怕连获取入场券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做交换了。可他无法看着爱妻香消玉殒,即便不成,他也可以下去陪着她,以免她独自一人孤单。
“我替你们去寻那还阳草。”
“万万不可,怎么能让你为了我们冒险。”男主人阿江立马出言否定。
“我在这世间已无牵挂,也不愿承着他人的恩情。初到竹林时,是你们救了我,给了我一箪食,帮我建了屋子,此次便是我报恩的时候。”
“那也不可,你要有闪失,我们会内疚一辈子。”
“我有武功傍身,还精通一些医术,成功的概率会更大一些。况且土豆年纪还小,难道你要让他痛失双亲吗?”
三个大人互相交换眼神,低头默不作声。跪谢之后便默默给他收拾行李,吃喝穿一应俱全。
“瓷瓶里有三十颗丹药,可以帮她吊住最后一口气,三十日,如果我没回来,那便是天意难违。”
“好!一路小心,如果情势危急,定要以自身为重!”
一家老小向着他行礼,待到礼毕,他又蹲下嘱咐“小粽子”。
“哥哥屋里有一盆莲花,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好好照看它?”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还会每天给你打扫一次卫生。”
“好!”
五个月的与世隔绝给了他平静与安乐,也让他想不起世事纷争。可再美的梦境都会醒来,即便没有这次事情,他也无法安然于林中过完此生。
此去药王谷,千里之行,以他的功力日夜兼程至少五日,加之他不愿抛头露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时间还会拉长,差不多需要七日。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二十日他定会返回。
另一边逍遥宗内,白允川对着儿子和随行人员做着最后的叮嘱。
“此去药王谷路途遥远,晨儿的身体还很虚弱,一定要照顾好他!”
“请师傅放心!我们定会成功求取灵丹妙药,医治好师弟的病。”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已经使用多种方法,依旧没效果。没办法,只能是去药王谷碰碰运气。
白翌晨对于自身的疾病倒没有很在意,每天安安静静,读书练剑,不曾发过一次脾气。大家对他是既同情又敬佩。
白允川行至他跟前,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晨儿,你放心,为父定竭尽全力治好你的病。”
他虽不懂唇语,却明白父爱,对着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听不见亦说不出,白翌晨坐于马车中感受着道路的颠簸坎坷,掀开窗帘,极目远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路遇如此美景,他内心却徒增一股悲伤,内心虽有千言,却无人可享。摸到腰间母亲送的那枚玉佩,中间有拼接而成的痕迹,可他并没有摔坏它的记忆。向父亲提问,得到的也是含糊其辞。他能感受到大家都在刻意回避着某个话题,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