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伊文已经逐渐摸清楚这幻境的逻辑:攻击左轻舟内心最脆弱之处,只要她放弃抵抗,愿意留在这里,那么就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了。

    上一次伊文并没有主动参与,仅仅是凭借左轻舟自己的意志力就成功抵挡了诱惑。这也是可以想见的——虽然痛彻心扉,但是现实中的她到底是从悲伤中重整旗鼓,顺利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但是最可怕的还是未知。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可为外人道的隐忧,平时不显,实则永远绷着一根弦。

    如果说过往的伤痛看得见、摸得着,能够预测其解法,隐晦幽深的心绪要如何捉摸?

    伊文心想,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他还是以透明的形态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这个玻璃温室极其巨大,如果不是支撑结构的钢筋,甚至都意识不到这里别有一番天地。

    但是在这里,被悉心照料的并非植物,而是一个个年迈衰弱的老人。他们的脸上暮气沉沉,已经看不出几分对生的渴望;但是一批批高度流水线工业化的注射链却为老人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料和药物。

    伊文逐渐意识到这里的时间线应当是现实世界的未来。现实世界中战乱仍未休止,各国依然穷兵黩武,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研发最新的武器科技上,可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关心养老问题。

    一张张白色床位前张贴着老人们的身份信息——不同国籍、不同民族、不同健康状况的老人居住在同一个养老中心,享受着统一的照料。所以至少各国已经休战、达成了暂时的和平?

    不同于其他人的行动虚弱迟缓,尚有一位老太太精神矍铄地绕着花园慢跑。她满头银发、四肢干瘦、皮肤松弛,然而伊文仍然一眼就能认出来她是左轻舟。容颜会随着时间流逝,体力会随着年龄减退,但是撑着人脊梁骨的那口气是不会变的。

    晚年版本的左轻舟······吗?她惧怕的是什么?死亡吗?

    她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自律:勤勉锻炼身体、按时摄入营养、定期健康监测,但是却显得有些寂寞。

    “哎,我这把老骨头了,不如死了算了,免得给儿女添负担。”

    “听说你家的Alpha匹配到了很合适的Omega?恭喜恭喜啊!”

    “我年轻的时候啊,去过最偏远的星系,还采了不少稀缺矿石回来大赚一笔!”

    是了。她孤家寡人一个,并无亲族儿女可以提及;又功勋卓著,旁人不敢轻易靠近。她的战友要么在浩瀚星河中身陨,要么回了老家享受天伦之乐,只剩她了。

    此时的伊文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揣摩局势了。好景不过几日,风和日丽的天气就急转直下。黑云压城,时不时伴随着几阵暴风和冰雹,撞得外墙咔咔作响。

    老年人受不得这惊吓,便有寥寥几位工作人员站出来安抚:“大家不用担心!我们疗养院物资仍然充足,完全能够满足大家的日常生活所需。只要天气一旦转好,马上就能获得补给!”

    然而这骚动并未被遏制住。地震的袭来是最后一根稻草。尽管疗养院的建筑结构十分坚固,仅仅是晃动片刻,并没有人遭受到身体创伤;但透过玻璃门能够看见,各个方向的道路都被震断了,疗养院成了一座孤岛。

    在这样的境况下,本来宁静祥和友好相处的老人们开始暗流涌动了。起初,只是有人多拿了几份食物;后来,以相熟的群体为单位发生了口角;再后来就是直接的肢体冲突。纵然左轻舟想制止,但是她也不再是当年说一不二的大将军了,只是有心无力。

    等了数日,发出的求救讯号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机甲载着救援物资赶来,也许是这场突如起来的自然灾害损坏了通讯基础设施的缘故。不必多言,大家都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困境。

    左轻舟隔壁床的Omega老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她的Alpha丈夫不巧正在此时发了高热,需要更多的食物和水分。老太太曾经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左轻舟的发布会,满脸敬畏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无声的哀求。

    左轻舟读懂了她的眼神。疗养院为了减缓物资消耗的速度,已经将饭菜的配额缩减到了一天一顿,对病号来说显然是不够的。左轻舟把自己的那份给了老太太的丈夫。她感激涕零,急忙忙跑去照顾丈夫了。

    伊文顿时觉得心酸。她年轻时为帝国征战南北,昼夜不休地训练,落得一身暗伤;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依然要把自己的那一份食物让给最弱小的人,自己选择饥肠辘辘。

    一连三日,左轻舟都水米不尽,把所有的饭菜都分给了更弱小的人。头疼脑热的呀、身有暗疾的呀、行动不便的呀,总之都比一个四肢健全、行动自如的她自己更需要照料。可是如果她再不进食,也快活不下去了。意志力再强大,人毕竟也不是铁打的。

    有人不相信疗养院维护大局的含糊其辞,偷偷溜进了仓库和厨房一探究竟。

    “什么?补给已经全空了?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顿饭?”从窃窃私语到毫不顾忌,老人们的心态也从略有紧张转变成了群情激愤。

    “这要我们怎么活?!救援队怎么这么无能?!这么久还没来?!”

    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左轻舟,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

    “左将军!您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您身强体壮,一定能坚持住的是不是?”

    “她一辈子享受了联盟多少荣誉和特殊照顾?现在把自己的那一份饭菜分给大家不是理所应当?”

    “就是就是,在其位谋其政,上位者服务我们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是和谐相处的同伴;在这一瞬间,却成了闪着贪婪之光的幢幢鬼火。

    左轻舟没有动。她已经饿得浑身冷汗、四肢发抖,大脑甚至都没有精力来理解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这就是她拼尽一生也要维护的民众吗?围成一片也要夺走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旁观了这一切的伊文终于懂得了这幻境因何而来。左轻舟内心最深的恐惧是什么?是在关键时刻不被选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所有人放弃、就那样孤独地死去了。她并未成家,而所有人最先保护的永远是自己的父母、爱人、子女;她虽有荣誉加身,而这荣誉轻得像纸,禁不起风言风语一吹;又重得像枷锁,困住她不得脱身。

    仿佛是印证了伊文的猜想,一道声音响起:“左轻舟,你后悔吗?如果能重来,你会让系统为你匹配一个合适的Omega,放弃征战前线,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吗?”

    又仿佛是毒蛇引诱亚当夏娃偷吃禁果:“你的付出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不是千夫所指?”

    左轻舟沉默了。死亡的威胁太近太近。

    伊文脑子转得飞快,要怎么样才能破局?怎样才能击穿她内心的恐惧?

    化身成一个一直暗恋她的Omega当众告白要跟她在一起?不不,这不能解开她的心结。

    找出这个神秘声音的来源直接强行冲破幻境?时间上肯定来不及了。

    那要怎么做?

    伊文在隐蔽处化身成了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动到了左轻舟面前。

    他浑浊的眼珠温柔地注视着左轻舟,颤巍巍地把自己的那份饭递给了左轻舟。左轻舟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这把老骨头啊······活不了多久了”,伊文用嘶哑的声线说道,“把我的这份留给你。”

    左轻舟喃喃道:“不···怎么能抢走别人的救命粮食呢···”

    伊文面上不显,实际背上已经冒出了层层冷汗,他斟酌词藻:“要不是您,我早就在战乱中丧命了。我多活了三十年,现在只是还给您一些微不足道的时间而已。还请收下吧。”

    这是一步险棋。如果左轻舟心神失守的转折点在于“不值”,即自己死于孤苦伶仃和众人的漠视;那么解决这恐惧的办法就在于有一个坚定选择她的人站出来。一般而言自然不会有人放弃自己的性命,但不知为何,伊文就是能在这个幻境中自由活动,因而成为了唯一的变数。

    那声音不敢落败,还在持续响起:“如果能重来,你甚至不用来到这个鬼地方。可以在一座宁静的居所中,和你的爱人长厢厮守······”

    伊文化成的老人渐渐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生命体征。而代表生之希望的那一份饭菜仍旧是稳稳地交到了左轻舟的手里。

    她的眼里泛着盈盈的泪花。

    她像是对自己说:“怎么会没有人在乎呢?哪怕我只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那也是值得的。何况是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呢?”

    左轻舟还是一副脊背佝偻的年老模样,却像重新找回了年少时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气概。

    就像上一次一样,幻境开始崩塌了。

    再一睁眼,他们俩都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那扇绘制着精致壁画的门已完全打开,前方道路畅通无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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