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衿回神,发现已经在回小区的直行大道上。
答应了去易逢亭家里借住一晚,却看到租住的小区门口越来越近。在遥衿以为易逢亭会转向小区的时候,车子往另一个方向拐去,沿着宽敞的盘山路,稳当地行驶着。
“易老师,原来你家就在我住小区对面吗?”遥衿问。
易逢亭“嗯”了一声。
隔着一条马路,以及一段并不长的、向上蜿蜒后平坦的山路。
车窗外的视野越来越开阔,进入到传说中的富人区——御园府,一套两百平方米以两千万起购的大平层。
只在网络、电视里听说过的高楼豪宅,此刻真实地林立在繁茂绿荫之中,巍峨矗在眼前。
遥衿只觉自己格格不入。就算她以后事业顺利,步步高升,能够平步青云成为主编,都不一定能够买得起这里的房子。
突如其来的巨大阶级落差感压在遥衿心头。并不是自卑的情绪,而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清醒地认识到“资本家”和“终其一生都是平凡人”的差别。
隔着一条马路,一侧是年代久远的翻新老社区,那里住着也许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些豪宅价钱十分之一的工薪家庭,另一侧是驱使无数普通人追逐的、梦想着有一天能住进的豪华、高贵的顶级住宅。
遥衿不仇富,但也会为见到现实里“不公”导致的弱者更弱而感到愤懑。
尤其她自身,就是弱者的一部分。
车子开到一幢砌着米色条纹砖的高楼,拐到楼后面,驶入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门口的值班室亮着灯,跑出来其中一位健壮的中年男人,升起横栏时,他喊了一声:“易先生。”
停车场里照明敞亮,遥衿头头无力歪在右侧,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特别的车型,耀金、炫蓝、嫩粉、亮红……色彩鲜艳而非常见的黑灰白三种颜色,还有加长款、敞篷的……
一眼看去,夺人眼目,酷炫且销金。
易逢亭下了车,转到车后座,打开遥衿的车门,对她说:“来。”
遥衿张望,没有看到轮椅,是要让他抱。
“易老师,要不,我坐轮椅?”
遥衿很不好意思,先前是情况紧急,只能用抱的,但是如果有轮椅的话,就不用麻烦面前成熟英俊的,非亲非故的男人抱着走……
“我可能有点重,抱着我你会累。”
易逢亭单笑,打开后备箱,把她的轮椅和行李箱提出来,轮椅架起来,推到遥衿面前。
结果坐上轮椅的时候,还是易逢亭把她抱出来放到轮椅上。
那会儿,身体相贴的触感传递到每一块接触到的地方,遥衿只觉每一处都是硬邦邦,有点膈,有点热,也很有……安全感。
但是遥衿不敢留恋,也不敢仔细回忆这种感觉。
易逢亭托起对他来说没有几两重的遥衿,心下暗叹,安静乖巧的女孩是害羞一路被抱着。
他低头,女孩的脸面对他的胸膛埋着,浅浅的呼吸,气息透过纺丝衬衫,流入衬衫内,轻轻滑过腹部肌肤。
易逢亭推着遥衿到电梯,锁了车之后,麻烦车库刚刚那位打招呼的保安帮忙把行李带上去。
保安是个四五十岁的叔叔,皮肤偏黑,十分善交际,即便是面对易逢亭礼貌但冷淡的回答。
“易先生,这是您……?”保安好奇坐在轮椅上的遥衿的身份。
易逢亭淡淡答:“长辈家的孩子。一个人在这读书,受伤了托我照顾。”
“哦哦。这是伤着脚了?没是骨折吧?”保安叔叔语带关心之意。
遥衿感受到陌生人好意,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没有骨折,只是……不小心扭到了,走路不方便。”
“噢!那你平时可得小心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正好这暑假放假了,不需要每天上课走路。”保安叔叔絮絮叨叨。又问遥衿,平时喜欢干嘛啊,平时有事可以找他啊……
遥衿礼貌点头回应。她虽然乖巧,但是并不擅长和年长的不熟悉的人交流沟通。
维持着礼貌,但也给人淡淡的疏离感。
电梯到达十二层停止上升,电梯门开后,易逢亭在后面推着遥衿的轮椅,保安推着行李跟在后面。
出楼梯口之后,楼道空间宽敞,一个深色的沉木门,门上没有任何雕饰,就像它的主人,深沉平静,看不到任何装饰,但是让人不由仰望、尊敬。
是一层一户的奢华大平层。
保安把行李推到门一旁,“易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好,谢谢保叔。”
保叔又同遥衿告别,她跟着易逢亭喊保叔:“谢谢你。”
易逢亭将手指放到门上的指纹识别处,嘀一声,他握住把手,推开了门。
里面透着清凉之意,玄关处下面是纯黑色的入室地毯。易逢亭要把遥衿的轮椅抬起,叫她扶稳。
前后一起一落,遥衿进入房子。
宽阔整洁的空间,墙上间或挂着中性风格的画作,中间一张大沙发,铺有一条没有一丝皱纹的深咖色毯子。沙发前是透明玻璃圆台,上面整齐摆放着纸巾、插着绿植和两朵鲜花的细口花瓶。
再往前看,是巨大的落地窗,白色的帷幕将窗外景□□遮未遮,笼上一层朦胧夜色。
遥衿目光小心认真地打量,易逢亭已经换好鞋,他蹲到遥衿面前:“给你换双鞋?”
他半蹲的姿态,目光和遥衿平时,遥衿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到易逢亭的正脸,平视的。
她眼睛不着痕迹地小心看向别处,“好。”
易逢亭扶住遥衿一条小腿肚,微微用力,隔着夏天的薄裤子,纤细被宽大,修长的手指压下去。
遥衿穿着一双普通舒适的小白鞋,脱下后,脚上是透气的白色花纹网丝船袜,易逢亭将鞋子脱下后,另一只捏着比自己手臂还细的小腿的手也松开。
遥衿不自觉地,小小收了收自己露在外面、只着袜子的小脚。
易逢亭抬起受伤的脚的小腿,抬头看一眼遥衿,遥衿对上,无言。遥衿却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弄痛了就告诉我。
他的动作比刚才缓慢轻柔许多,遥衿的脚踝被他避开肿胀处固定住,然后缓缓褪下鞋子。
遥衿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些热。是从心里涌出来的,流淌到身体各处,热源冲上脖颈、脸庞、耳朵。
她下意识忘了脚是受伤的状态,用力一抽,从易逢亭手里抽了出来。结果牵扯到神经,“嘶。”
易逢亭皱了眉,“小心。”
遥衿没有看他,想辩解,却没有说出出任何内容。
易逢亭把她推到客厅中央,然后到门口将她的行李箱和物品带往不知何处,“你先在这里呆着。”
遥衿不敢乱动,她的左手还不能施力,右手无法控制轮椅的方向,只能一动不动地,小心扭头看到易逢亭把行李箱推到了其中一个房子。
她继续打量房子,发现开放式厨房的另一侧有楼梯可以上到二楼。
整间房子是安静、清冷、毫无生气的氛围。
但是房子的内部设计和物品的摆放,像是严谨、有序的艺术品一般。
遥衿冷不丁听到隐隐水声,是刚刚给自己脱鞋,所以是去洗手了吗……遥衿不禁用没受伤的脚的脚尖轻轻滑过另一只脚的脚背,被大掌握住小腿的触感仿佛重现。
遥衿在脑子里赶走一些奇怪的画面。
忽然,门口响起了门铃声。
遥衿疑惑望去,她尝试着用一只手,小心翼翼推动自己,行动缓慢。易逢亭没有动静,她唤:“易老师?易老师?”
易逢亭听到声音,说了一句:“稍等。”随后便出现。
“门铃响了。” 遥衿头瞥向门口。易逢亭换了身衣裳,不是西装革履,而是日常的、舒适的短袖家居服,身上带着水汽,是刚洗浴过。
易逢亭接通门铃的通话。
“易先生晚上好,打扰您。请问您点了xx家外送对吗?”
“对,让他们送上来。”
挂了通话,易逢亭走到遥衿面前:“让助理点了些餐厅外送,送到了。”他把遥衿的轮椅推到餐厅,“坐在椅子上吃?”
“好、好的。”遥衿微微侧头,看着餐桌上的欧式桌布。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易逢亭动作。
遥衿目光追随,却见他到沙发处,拿了个扁平的沙发枕,放到餐桌椅上,然后一把抱起遥衿,放在垫了柔软坐枕的椅子上。
“谢谢易老师。”遥衿用自己最真诚的语气道感谢。
易逢亭看她一眼,眼底情绪深不可测。
门铃响了,他去开门。门口站着两位手里端着食盒,穿着餐厅工作制服的餐厅外送。
遥衿听不清外面的对话,没多久,易逢亭拿着食盒到厨房吧台,摆出菜碟,把餐品、主食倒出,然后装好食盒,递还给门外的外送人员。
遥衿眼巴巴,看着易逢亭把菜端出来,来回三趟。三菜一汤,两魂一素,还有两碗米饭。
易逢亭把米饭、筷子摆到她面前,遥衿接过,又说了一声:“谢谢易老师。”
易逢亭一只手搭在遥衿的椅背,一手撑在桌上。
遥衿没察觉出其他,单纯认为易逢亭只是随意而为,安静地等待易逢亭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开动晚饭。
“遥衿,”易逢亭叫她的名字
“嗯?”遥衿抬起头,发现自己被以半包围姿态圈住。
清澈水润的的杏眼里装着迷茫,易逢亭对着不谙人情的单纯目光叹气。
“不必一直道谢。”
然后撤了手,坐到对面。
“好、好的。”遥衿应。应该主动解释一下,结果连解释都是讷讷的:“不好意思,易老师。我麻烦你太多,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感谢你。只能和你说谢谢。”
遥衿的忐忑、无助,落在易逢亭眼里。
年轻青涩的女孩完全不会掩藏自己。即便她在自我心理的成长这一方面比别人成熟,但是在人情往来和社交这一方面,遥衿是个白纸新人。
她也许生活在单纯、温馨的环境,对外界的接触还停留在校园。而校园里怎么又不是藏污纳垢,不过更为隐秘,不为人所知。
她可能幸运地,没有碰到。
他欲教她:“遥衿,感谢是需要付出行动的。”
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才只能说谢谢表达感激的呀……
“那,我能做些什么吗?”她问。
易逢亭想到,三年前初遇的遥衿。
相比之下,她褪去了少女的一些天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为成熟和明确的目标和方向。但是按理,她应该眼里放光,对未来憧憬无限。现下的她少了很多当时的活泼生动,在自己面前也少了之前的“任性”。
而遥衿并不轻易交心。
易逢亭放下杂念,摇了摇头。
“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