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边谈心后,二人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张良依旧以礼相待,想着多些细心与陪伴,奈何公事杂事太多,只好多多叮嘱白凤。
绮凌埋头苦读,想着多学多问,奈何林间小屋听竹轩两边跑,只好天天“闹腾”白凤。
夹在中间的白凤表示你们找死吗。
不过比起张良应付外界的勾心斗角,绮凌现在的烦恼简单得多:没有皮筋儿。
夏日酷暑难耐,若是在未来她一般都梳个马尾辫,干净利落。可来了古代,头绳还不存在,若是拿条带子,她经常打个死结,解开时往往扽下来许多头发。
在某日不停撩头发擦汗的绮凌忽然想到古代还有簪子一说。
堪称解暑神器了。
于是她兴致冲冲找白凤要簪子。
“……发簪?”白凤第一次露出古怪的神情,“你……找我要?”
“嗯。”绮凌应得痛快,“要不然会被热死。”
白凤沉默良久,高深莫测地说:“你找张良要去,我没钱。”
“流沙还没发这个月的钱。”
绮凌愣住,过会儿疑惑地问:“发簪那么贵的吗?”
小饰品应该都挺便宜的吧。
没想到白凤点点头:“很贵的,尤其是战乱年代。”
看到绮凌低头思考,月工资流沙第二的人补了句:“不过儒家三当家肯定有钱给你买,他平日不乱买东西。”
绮凌快速地权衡了利弊,一根簪子不至于让张良再说出“废簪子”的言论。而且簪子本身不算是定情信物
吧?
印象中古代定情的是手帕,戒指一类啊,尤其是无名指上的戒指,簪子只是饰品吧?
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当场求证:“它不是定情信物吧?”
白凤挑眉:“当然。”
“你不是读过吗?‘视尔如荍(qiao,荞),贻我握椒’。”
考虑到秦时明月中白凤的性格,绮凌兴致勃勃去找张良要簪子了。
张良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凌儿……要簪子?”
“嗯。”绮凌攥起头发冲他示意,“要不然太热了。”
“你……可以用发带。”
“那东西被凌打过无数次死结,再来几次头发别要了。”
“你。”张良还想在问些什么,最后改了口,“好,样式有什么要求吗?”
“没什么特殊的。”绮凌察觉到张良态度不对,担忧道:“簪子买不起吗?凌以后赚钱还给你?”
怎么扯到钱上去了,后世簪子那么贵的嘛?张良失笑:“这倒不至于,过几日等良出完大考题吧。”
大考前几天,张良如约拿来了簪子。
贵重无比。
堪称低调的奢华。
簪子整体是紫玉打磨而来,没有杂质与裂纹,在阳光下更显透彻柔和。敲一敲声音清脆悦耳,放在手中好像在摸婴儿的皮肤。
绮凌直觉这与他送给自己的手镯价格估计不相上下,毕竟‘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意为祥瑞之物。
不,应该更贵一些。
因为簪首还雕了两朵花,辅以六只鸟,像是喜鹊。
喜鹊惟妙惟肖,花朵端庄大气,绮凌从没想过秦朝的雕刻技术能炉火纯青至此。
她含泪心想,白凤诚不欺我,这簪子把自己卖十回都还不上。
有价无市啊有价无市,她日薪几百万可能都没见过的存在。
“怎么说呢……这簪子。”
“手镯你都戴上了,钱早就还不起了,不在乎多这一个。”
扎心啦喂!!!
“可是。”
“这是仿的,原品早已不在了,与其放着留恋不如给人用合适。“
花大价钱仿才更说明问题吧!
她纠结许久才将双手伸出,懊恼之前为何没有用皂角认真洗过手,结果抓起头发时意识到没有小辫绳的话她不会束。
…
完蛋,一切又回来原点。
她拿着簪子,就差将求助二字写在眼里。
未来谋圣明白之后说话都卡壳了:“你……你不会?”
绮凌为难地说:“其实你给个小辫绳就会了。”
“你让……赤练来教几次就会了。对了你会吗?要不然你来教教凌吧。”
她将簪子递到张良面前,又松开左手,一头秀发便落了下来,调皮地待在肩头
那人睁着透亮的紫眸,满怀期待地盯着他。
无辜至极,诱惑至极。
张良想质问你是真的不会吗,小辫绳是什么良帮你找,可手上还是稳稳接过发簪,沉声说道:“凌儿……转个身。”
这时的她仿佛心满意足的猫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乖乖在镜前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张良拿起木梳,跟着跪坐下来。手附上柔顺的发,捧起一缕,用木梳轻轻滑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偶尔会遇到不想离开他手的发,把自己打成死结,倔强得很。
他耐心将它们解开,一一疏通。
时间被无限拉长,他耳边不再有蝉鸣与鸟叫,惟留她的“喋喋不休”;他眼中不再有铜镜与诗经,惟留她乌黑的长发。
皂角香夹杂着沉木香,像小猫伸出爪子,拍拍主人,又立马收回,反复几次在挑逗主人的边缘来回试探。
所谓坐怀不乱大致如此,他自嘲还能抽空给绮凌讲解,硬生生做出了一副师生样。
明明手指顺耳后分头发时有所停留,明明收拾碎发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脖子。
她语调不变,他视而不见。
铜镜前过肩的长发也被盘起固定。
绮凌左摁摁右碰碰成品,赞扬道:“张良你好厉害,女生干的事情你竟然都会,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起身转几圈,自言自语终于后颈不热的时候张良才意识到时间也没过去多久。
连一盏茶或许都不到。
他起身离开。给自己留好退路,给绮凌留足空间。
没想到却被一把拽住。
“你……忙吗?不忙的话你多留会儿,凌想今天学会盘发,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理智告诉张良应该拒绝,但那双紫眸传达的茵茵期许令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绮凌看出了张良的迟疑,三下五除二在桌子旁放了个软垫,又摆好茶和糕点,仰头看他:“来,凌保证花不了多久。”
就这样,一次演变成了很多次。
放在发上的手也停留地越来越久。
他希望绮凌快点学会,又盼望着慢一点也没有关系。
镜前是她锲而不舍练习的手,镜中又映着自己帮忙盘发的手。
总有重合的时候。
是了,这才是他应有的生活,没有战火,没有侵略,没有国仇家恨。
有一位千金妻子,或许会生2,3个孩子。
每个寻常的午后,做着寻常人家的事情。
或为她奏玄默幽兰,或为她描眉束发。
不知谁为谁烹过茶,不知谁入过谁的画。
可总归是
闲时立黄昏,笑问粥可温
琴声浮或沉,听懂只一人。
君画梅竹深,晚霞任愤愤。
享一晌贪欢。
光线略过镜面,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亦如这片刻的幻想,终是一场镜花水月。
绮凌倒是没想那么多,一门心思跟自己的头发作斗争。眼看束发越来越流利,不禁开起了玩笑:“谢谢阿良哥哥。”
张良如梦初醒,慌忙倒退了两步,嘴上应着“无碍。”
阳光被挡住,镜面再次清晰,二人的身影逐渐重合。
“你怎么啦?”
身后的阳光是暖的,那只放在额前的手也是暖的,仿佛沙漠中不远处的绿洲。
真实却也虚幻。
张良忽然笑了。
是很纯粹的那种笑,像宠物得到了应有的陪伴,小孩子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礼物。
他摇摇头,在绮凌的念叨中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的声音如溪水潺潺流淌般清澈,如玉石敲击碰撞般清脆,又如夕阳眷念大地般深情。
反观绮凌倒是一脸懵。
《诗经》到她的年代,仅余100首,大部分还是残卷。上次晒书时虽有过答疑解惑,但考虑到时间限制她更多是找实用的书卷上了。那些为自己平添风雅的诗集文章她准备第二次再说结果……
总之这诗她没学过。
等等,学习。
绮凌警觉起来
万一是猝不及防的考试?
不会张良要是问白凤,他把自己下山再给供出来。
不行不行。
苦思冥想中绮凌忽然想到个成语:投桃报李
其中提及什么瓜桃李瑶,还投报,
联系到她最近确实帮了他很多,绮凌越来越笃定是这个成语的出处,那意思不就是感恩。忽略掉内心的一丝丝别扭,她好哥们儿似的拍拍张良的肩膀:“啊,不用谢。咱们是礼尚往来,晒书整理院子什么的凌会定时帮你做的,辩和也挺有趣的。凌会知恩图报的~你读首诗凌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呢!这考试凌算满分通过了吧~” 没想到张良呆住了,她在他面前挥挥手,没反应?
理解错误?
难道…… “呃,是……” 打断她的是张良的笑声,从掩面低笑到后来笑得不顾君子之仪,让绮凌一度以为他被点了笑穴。
“你……没事吧?” “无碍的。”张良渐渐停了下来,拭掉眼角的泪滴,说: “无碍,阿凌姑娘……凌儿忘了就好,只是想到曾经别人讲的趣事。” “凌。” “大考将近,良先去找师兄他们了。” “……好。”
有些事总是不能急的,他转身离开,心想,等她学到那里再说吧。
给她一点时间,给自己一点时间。
所以他更没与她提,那簪子上雕的是并蒂花与喜鹊。
寓意嘛,后世有诗 “连理枝头喜鹊闹,才子佳人喜成家”。
但其实也没什么
就如经年后绮凌送了张良一个剑坠,繁琐的中国结上面是翡翠制成的骰子,能工巧匠镂空了里面放上2枚红豆。
她设计了好久,与墨家人讲了好久,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功的唯一。
翡翠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张良接过时不儿在身边吵着闹着要。
“爹爹~。”话音转了好几个弯儿,学足了绮凌悄悄撒娇的样子。
谋圣虽有些恋恋不舍,却仍递给了孩子。在不儿放到佩剑上时叮嘱红豆碰撞会发出声音不宜当常用剑的剑坠。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绮凌呆若木鸡,半晌抱住他闷着声音狂笑,说:“好。”
那是他们离别的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