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傅卫军单薄的背部上挂着她淡蓝色的包,影子长长地落在地上,勾着宋袭野的脚尖。
她几步跟过去:“我不知道……”
顿了一下,又小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排斥这个……我以后不说了。”
宋袭野脸上从来藏不住心思,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傅卫军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传到助听器里的声量几乎小得听不见。
他停了下来。
宋袭野:“对不起,我知道你有姐姐,我总是提,可能会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然后难受……”
傅卫军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盯着她的唇,读出了一些。
心脏一疼。
然后开始又酸又软。
身体下意识地靠近宋袭野,抓住她的手,想要告诉她自己没有生气,也没有很在意回想起往事,他只是不想看见她谈恋爱,不想看见她跟别的人在一起……
只是在宋袭野坦荡明媚的眼神中,自己所有阴暗自私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想要被她察觉,又害怕被她察觉。
如果刚刚是难以忍受的上前试探,那么此刻,他看到宋袭野露出受伤的表情,就收起了所有的蠢蠢欲动,只想缩回去,躲在自己该呆的角落。
穿过宋袭野的指尖时,撞到了一些硬的疙瘩,他神情愣住。
只见她柔软的掌心展开,上面躺着几颗奶糖。
宋袭野犹豫道:“我刚刚想要给你来着,但后来忘记了。”
从前傅卫军生气,拿一颗糖就可以哄好。
就算气极了,她把果纸撕开,笑盈盈地放到他唇边,他也会乖乖地吃下。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因为傅卫军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小孩。
也许他不喜欢呢?
以前只是在包容自己。
宋袭野不敢再轻举妄动。
傅卫军低头看糖。
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在绿树荫下,那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朝着自己跑过来,彩色的糖衣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宋袭野捏起一颗,又放下,最后干脆把所有的都递到他眼前,问道:“你要吃吗?”
傅卫军有些冷硬的棱角柔和下来。
还是有用的?
宋袭野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一时间,有了些许的安慰。
还好还好。
就算是进入了青春期,各方面都变化很大,有些东西还是没变的。
这点“不变”带给了宋袭野勇气,她把糖剥开,动作迅速地塞进了傅卫军的唇里,看到他猝不及防愣住的表情,脸上带了点得逞的笑意:“你尝尝嘛,这是奶糖,跟以前的不一样。”
舌尖传来带着奶香的甜。
傅卫军抿了一下唇,从她掌心里又捏出了一颗,然后剥开,用糖纸卷着,递到了她的唇边。
宋袭野很自然地咬走了。
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傅卫军。
她单方面地觉得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虽然到现在脑袋还是乱糟糟的,有什么东西似乎没有理清。
但没关系,和好了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尴尬的氛围中去了!
傅卫军却愣在原地,指尖透过糖纸感受到一抹温热,使他的右耳红透了。
怕宋袭野看出端倪,偏头避开她的视线。
#
第二天,那个男孩真的找到孤儿院。
他没有再穿那天操场的短袖,而是一件长袖衬衫,每一颗扣子都扣紧,领口被翻折得很整齐。头发上不知道抹了什么,刘海都梳了上去,梳成了背头。
宋袭野从卧室的窗口看到他时,以为又是哪家来领养。
明明门开着,男孩笔直地站在门口,敲着孤儿院的大门。
树下穿着白色背心,短裤的李军稀奇从扇子底下透出头,有些稀奇地看过去,粗声道:“你找谁?”
男孩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看了眼周围,发现一群人坐在树下,大人小孩都有,都看向他,顿时局促不安:“我找宋袭野,她在家吗?”
李军看到他正式的装扮,微微抬了一下眉:“找她有什么事?”
“我跟她约了讲题。”
“讲题啊~”李军拉长语调,笑了一声,又问道,“你跟她认识吗?”
“我是她直系学弟,她初中的班主任也是我的班主任。”怕对方以为自己来意不善,男孩又急匆匆解释,“我们是认识的,经常会在集训上遇到,我叫赵言。”
李军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李军手肘顶向坐在一旁的傅卫军。
他在认真地缝补书包,耳朵上没带着助听器。
昨天背着,才发现这包肩带的地方已经开始有裂缝,十分不舒服。
已经缝了一遍,怕肩带掉下来,准备返回再缝一圈,加固加固。
此刻被人撞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李军。
又顺着他胳膊指的方向,看向大门。
看到赵言的一瞬间,下巴肌肉绷紧。
针穿过厚厚的书包,扎进了他的指尖,一滴血珠滚了出来。
他快速地拔出针,低头按住伤口。
然后弯腰从书包里翻出助听器,带上。
李军:“说是来找宋袭野的,你认识吗?”
傅卫军浑身气息有些冷,但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认识我就告诉他房间在哪了?”李军看热闹不嫌事大。
傅卫军长长的睫毛掀起,周围的温度更低了些。
李军指着不远处的窗边:“赵言是吧,看到那个窗户没,你来的正是时候,人在里面写作业呢。”
然后他喊了一声:“宋袭野,有人找你!”
宋袭野这才又探出头来,认真地看向来人。
她嘴巴张大,有些不敢认:“赵言?”
赵言在她吃惊的视线中,本就热得发红的脸更红了,跟她招手,问道:“我可以上来吗?”
“什么?”
“我可以去你房间吗?还是你下来?”为了让宋袭野听见,赵言不得不提升音量。
徐婶看着远处身影笔直的男孩,笑道:“这孩子还怪有礼貌的,一看就是文化人…… ”
张大山却盯着这人看,突然皱眉:“我怎么觉得这人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徐婶又仔细看了两眼,摇头:“不像咱这条街的,我是没见过。”
“赵言,赵言……”张大山摸着下巴,皱眉思索,忽然拍了一下大腿,“那个玉米厂的老板叫什么来着,好像也姓赵,他儿子不就是赵言吗!你去打玉米的时候,还抱过这小孩呢……”
这么一提醒,徐婶也想起来。
那个玉米厂规模可不小,里面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她看男孩的目光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兴奋:“我说这孩子怎么眉清目秀,这么眼熟呢……你说她们在上面学习,也没个风,这一热不就渴了,我上去给他们倒点水,别耽误了学习。”
她刚想站起来,一只手已经把水壶拎起来了。
傅卫军拎着书包,指了指窗边,又指了指水壶。
李军笑道:“徐婶,用不着你上去了,卫军说他送书包,顺道就把水捎上去。”
徐婶点头:“也行。”
她再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诧异道,“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杯子还没拿呢,袭野房间里有多余的杯子吗?”
李军看着追着赵言上去的傅卫军,“啧”了一声:“估计没人有心情喝水了。”
宋袭野搬了一个小板凳过去。
傅卫军和李军常常在她房间里蹭灯,于是角落里一直垒着三个板凳。
宋袭野看他满头大汗,全身的打扮跟操场上完全两个样子,十分惊奇:“你热不热?”
赵言摆手:“不热不热。”
脸都快红透了,还在说不热。
她“噗嗤”笑出了声,从抽屉里抽出一块干净的布,递过去:“先把汗擦一擦,别进眼睛里面去了。”
赵言接过来:“谢谢袭野。”
他把学姐换成了名字。
但宋袭野根本看不到这些心思。
她指了指旁边:“你先坐一会儿,我把这题做完,再来给你讲。”
赵言坐在了一边,却忍不住凑过去,看她做的那道题。
发现有些地方竟然能看得懂,他有些兴奋,也抓起一个草稿纸,在旁边算。
傅卫军进来就看到两人的背影。
极为相似地埋头,弯腰。
宋袭野做出来之后,放下笔,眼角瞥见赵言的解题过程:“第一问,我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写,真厉害!”
“没有没有,”赵言连忙摇头,不好意思,“是袭野你上高中后,学的东西更多了,所以下意识地用了高中的知识,我就会初中的,高中懂的不多,所以只能想到这个,反而简单了。”
两人热烈地讨论着。
傅卫军放下水壶。
在背面的他显得格外暗淡,冷寂。
内心在博弈。
一个让他上前,一个却抓住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去打扰。
最终情感占据了上峰,一阵冲动,让他走到了两人旁边,然后敲了敲桌面。
沉浸在解题思路的人都抬头望向他。
宋袭野眼神茫然了一会儿,聚焦,看到他,笑道:“你怎么也上来了?”
傅卫军把书包递过去给她看。
宋袭野发现肩带很明显地不一样了,变得更加牢固。
果然最上面的缝隙被缝住。
针眼密密麻麻,非常细致。
宋袭野有点感动。
有种吾家孩子初长成的成就感,都会做针线活了!
傅卫军却又打手语:
——“我还没缝完。”
把书包放在一边。
傅卫军又做手势:
——“汗。”
然后直接抬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给她拂去。
视线穿过宋袭野,与站起来的赵言对上,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赵言纵然少年心性,但雄性的本能让他危机感大增,意识到这个宋袭野口中的“弟弟”根本不单纯,他抿了抿唇,抬起下巴,也毫不示弱地瞪了过去。
傅卫军嘴角轻轻勾了一下,眼神却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