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袭野帮忙把菜搬上桌,院长没来。
她去叫吃饭。
推开门的一瞬间,心脏骤停,只见张大山撑着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没撑住,又跌在椅子上。
宋袭野极快地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防止跌落。
“我带你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张大山把手抽出来,粗糙的手掌一挥,“往那地方跑干什么!不去!”
宋袭野咬牙:“站都站不稳了!”
“那是因为我坐久了,没多大事。”
宋袭野拗不过他,扶着他起来。
张大山:“我自己来,还没老到这程度。”
宋袭野吃完饭,强行带着他去街道上卫生所检查了。
医生:“吃点好的,注意休息,血压有些不稳,没多大毛病。”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大山一路岔岔不平地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都说了没事没事,非要过来,看吧!我干了一辈子活,身子比你们谁都硬朗!”
“对对对,”宋袭野摸了摸鼻尖,跟哄小孩子一样,应声。
走到菜市场,她停住脚步。
张大山走着走着,发现后面没声音了,回头就看到宋袭野拎着一只杀好的鸡和鱼从菜市场出来,一摇一摆,注意到他的视线,还骄傲地抬起胳膊给他晃了晃。
火“噌”一下上来,张大山气也不虚了,身板也不驮了,吼道:“宋袭野,你又乱花钱!”
宋袭野脚下一个踉跄,反驳道:“我自己赚的!”
“自己赚的就能乱花?”张大山的声音越来越大,跟一口洪钟似的。
她被声音震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不想着给你补补嘛……”
张大山愣住,半晌横眉继续吼道:“我要你个小丫头片子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反正买都买了,你要是不吃,我这就扔垃圾桶里!”
张大山终于静下来,复杂地看着她,又看向已经被杀死的鸡和鱼,终于不再闹脾气。
宋袭野松了一口气。
自从张大山年龄上来后,脾气真的一天比一天大了。
越来越不好哄。
强硬一些,反而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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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缓解经济压力,宋袭野反复研究通勤和课表,发现自己可以再接一家。
刚好和第二家的位置在一个街道上,从这边出来,就能到另一家去。
她周二晚上补习完成出来。
树影婆娑,一瞬间,雪落白头。
她哈着气,在地上跺脚,揉着手,发现手已经肿成了萝卜尖,路上行人匆匆,远处忽然缓缓走过来一人,是朝着她走过来。
宋袭野:“傅卫军?”
人影抬起了手,招手。
每次晚上出来,他都过来接她,把她送到学校或者家里。
宋袭野太累了。
编教材,改作业,讲课,还要赶学校课,一连串的事情永不停歇,塞满了她所有的时间,忙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原先还可以强撑着,看到人,眼皮子就慢慢耷拉下来。
她这辈子,不,加上上辈子,都不相信自己能站着睡着。
现在眼睛一闭,就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迷迷瞪瞪往前倒的时候,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
宋袭野惊醒过来,顺势把手塞在了他的大衣袖子里,疲惫且委屈道:“傅卫军,我好困。”
声音很小,傅卫军没有听清,低头贴向她,发现这人抱着自己又睡了过去。
他抬起手,摘掉手套,捂住了宋袭野的耳朵,直到那充血的耳朵暖了起来,才把自己暖热的耳罩取下来,罩在了她的头上。
傅卫军蹲下来,把她背起来。
宋袭野趴在他背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又睡了过去。
感觉睡了许久,但新过来,周围天还是黑的,她还趴在傅卫军背上。
原来才过去十分钟。
小眯一会儿后,意识清醒了许多。
她拍了拍傅卫军的背,示意对方放自己下来。
傅卫军却把她背得更紧了。
直到画室门口,才把人放下来。
画室老板已经回家。
傅卫军把她放在了一边,拂去她头上的雪花。
宋袭野揉了揉眼睛,看到铺开的纸,问道:“你晚上还要画吗?”
他点头。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也掏出笔和书:“好吧,来,一起加班。”
脸已经皱成了一团,头发也被抓成了野草,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傅卫军笑了。
“你在笑我?”宋袭野盘腿坐在沙发上,咬着笔看过来,睁大眼睛,“同为加班人,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傅卫军把拿了一条毛巾过来,把她头上化了的雪一点一点擦干。
又耐心地把头发理顺。
宋袭野任由他折腾,把明天的教案理了下,又翻出自己大学课本,苦哈哈地啃。
傅卫军的手指落在一处打岔的地方。
耐心地一点一点疏通。
等整理完,扔过来一个毯子,才坐到画板处,安静地画着话。
炭烧的火炉上烧着开水。
宋袭野手僵硬了,就把手凑过去暖一暖。
等忙完,她感觉自己两眼发昏,直接倒在沙发上,感叹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傅卫军听到声音,回头,发现宋袭野睡着了。
他把毛毯给她盖好。
水壶发出响声,被拎了下来,火光跳跃,映衬着宋袭野红彤彤的脸蛋,像是从年画里走出的人,安静地侧卧在一旁,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视线久久地停留。
傅卫军把手上的画移到一边,铺开一张新的,笔尖温柔地在纸上移动,勾勒着眼前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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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春节。
这陀螺一样不停旋转的生活告一段落。
宋袭野猫着步,把和傅卫军一块赚来的2000块钱塞进红包,放进了张大山的办公桌里。
大家一块逛商场,挑年货。
“咸菜!”街道上的摊子摆成了一团,一个角落里放了十几个大红桶,里面各式各样的咸菜。
李军:“徐婶每年都会腌啊,你还没吃够?我都快吃吐了。”
“徐婶腌得太咸了,我喜欢有点甜味的那种。”
为了存放更久,不坏,徐婶真的不要命地往里面放盐。
咸菜成了盐疙瘩,吃一口缓半天。
傅卫军指着一个桶,示意:“这个?”
宋袭野兴奋地点头:“对!”
李军“啧”一声:“你还挺了解她口味。”
宋袭野掰着手指:“还要□□联……”
李军:“院长说自己写。”
“那买瓜子,蜜饯,冰糖葫芦……”
“你这是买年货吗?这是挑零食吧。”
“不一样吗?”宋袭野直接捂住他的嘴,“别说话,打断我思路了。”
宋袭野:“要买鞭炮,院里小孩子多的,买窜天猴,摔炮儿,滑炮儿,还有呲花……”
“行行行,买!”
“傅卫军!”
傅卫军拎着咸菜走过来。
宋袭野把一个雷锋帽戴在他头上,笑道:“这是你新年礼物。”
傅卫军弯起眉眼。
李军:“那我呢?”
宋袭野挑了一个围巾,给他。
李军撇嘴:“围巾顶什么用,我也要帽子。”
“行啊。”
路过鱼摊。
“我想吃鱼。”宋袭野两眼放光地看着鱼,吞了一口口水。
李军:“徐婶炸了啊。”
“糖醋鱼。”
李军:“你会做吗?”
宋袭野抬起下巴:“我当然不会做。”
李军:“……”
怎么有人不会还理直气壮的。
傅卫军蹲下来挑鱼。
宋袭野手指一转,笑道:“但有人会。”
鱼拿回孤儿院,徐婶要给它炸了,宋袭野可怜巴巴地看向傅卫军。
他脚步顿住,把鱼拿过来,指了指自己。
徐婶:“你来做?别浪费了。”
宋袭野急忙插话:“他做过,在画室里的时候,还挺好吃的。”
徐婶笑了:“行,那给你们了,我来拉火。”
傅卫军手指按住滑腻腻的鱼身,刀光一闪,在鱼头处开了一刀,然后低头在鱼头处取出了鱼腥线。
刀在鱼身上轻轻拍打,随着鱼身的颤抖,线被顺利地取出来。
紧接着,鱼身有被划了几刀。
鲜绿的葱花,黄色的姜片被切成了片……
“一定要放姜吗?”宋袭野问道。
傅卫军点头。
她叹气:“好吧。”
傅卫军垂眼看着手下的姜,切大了一些。
食盐,鸡精,胡椒粉撒上去,还有切好的葱花,被耐心地抹匀。
然后撒上玉米淀粉。
……
宋袭野津津有味地看着。
傅卫军停下来沾满了淀粉的手简单地做着手语:“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好。”
“没事,我看着。”
傅卫军疑惑地看着她。
宋袭野咳了一声:“因为你的手太好看了。”
修长的手指在鱼的身上摆弄,赏心悦目。
傅卫军垂下眼睫,耳朵红了。
傅卫军捏着鱼尾,让鱼头入油,缓缓地将整个鱼身放进去。很快金灿灿的鱼身被捞起来,放在盘子里,在小锅中油,糖,食盐,番茄酱,白醋……鲜艳的汤汁被调好的,被大火烘至冒泡。
红彤彤的汁浇在了鱼身上,宋袭野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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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春联,放鞭炮,迎神。
院子里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张大山摆上香烛蜡烛,三碗饺子,又填上了三杯酒火,烧黄纸,对着天空磕头,接着放鞭炮和烟花。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连绵不断。
火光此起彼伏。
烟花一朵朵在空中绽放,姹紫嫣红点缀着夜空。
“喔嚯——”
李军喊出声。
他转身问沈墨:“你要不要放炮?”
沈墨:“我不敢。”
“那点这个?”李军递过来一个仙女棒。
仙女棒点燃,映衬着沈墨白皙漂亮的脸蛋。
他愣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
这边傅卫军隔着雷锋帽,按住了宋袭野耳朵,鞭炮声减小了许多。
宋袭野扒拉下他的手,转过身来,问道:“对了,傅卫军,我的礼物呢?”
她气势汹汹:“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就忘了?”
傅卫军摇头。
宋袭野抬手点他的额头:“你就是忘了。”
他唇角微微抬起。
等回房间守岁,傅卫军拿出一个画册,递过来。
“礼物。”
“可以啊!”李军凑过来看,大概有十几张,每一张画得都是宋袭野,活灵活现,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很温柔可爱。
宋袭野也很吃惊,扬头笑道:“傅卫军,我很喜欢。”
跨年,宋袭野悄悄许愿:“愿福启新年,万事顺遂。”
愿望成真了,接下来的日子,渐渐地好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