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戏园里,贺兰富修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张达教给她的知识技能。
贺兰富修前半段人生一直被贺兰中以犯家中长辈忌送到寺庙修行,给摁得严严实实,本以为此生都要老死在寺庙里了,好不容易出来了,贺兰富修再不愿回到了那个冷清的寺庙里,自得了张达的允诺,贺兰富修更加愿意在戏园里努力了,旁的大家小姐不愿沾的下九流之列,她倒愿意往里挤,毕竟她的身世摆在那,张达得空的时候也愿意指导这个愿意上进的女子。
但一个被困在寺庙的女子自小也得不了什么教育,身姿、神态,除了略有些美色,这位贺兰家出来小有名气的女子一无是处,张达难得狠下心来,令贺兰富修每日加练到夜,若是旁的女子会受不了苦就跑了,可贺兰富修不会,她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她也愿意下狠功夫,有时候深夜连张达都看不过去,让贺兰富修回去休息,贺兰富修却拉着脸说旁人能做到,她也能做到,拒绝了张达,因此这件事到最后,到变得是张达控制不住了,但也让张达欣赏起这个如韧草一样的女子,对她诸多照拂。
贺兰富修一想到贺兰家三姐妹将她推下崖时的狠辣,她就强迫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她心里头有种紧迫感。留在贺兰家,不是被贺兰中送给高官做妾做人情,就是被卖出去,贺兰富修不想要那种下场,倒不如自己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结识些富家子弟,顺势而上,如果可以,贺兰富修想到了那人群中的至尊,那将就是救她出水火的恩人啊。她从前会觉得鄙视那些烟视媚行的人,可自打她听了李夫人的事迹后,再看自己这张小有姿色的脸,她心里就开始焦虑起来了。
不免再一次疯狂加练,可是太急了,她又扭到腿了,这一刻,她懊恼的捶地,怎么就那么硬,练不好呢。
这个时候,有人将她扶了起来,贺兰富修抬起泪眼从这宽厚的双掌向上看去,是一个极为清俊的,衣着非常朴素的男子,却是张达戏园的常客,贺兰富修不知他身份,只知旁人都唤他崔郎,园中姐妹都极喜欢在这位平和的崔郎露脸。
崔是大姓,贺兰富修知道对方能到张达的园子非富即贵,但是一般越是大姓之家,越是在乎名声,不会日日留连娱乐之地。
所以贺兰富修觉得,对方是大姓,但也是个金玉在内败絮其中的货色。
贺兰富修赶紧将手缩回来,回避对方的眼神,用手掩面。
“让公子见笑了。”
对方却说:“贺兰百捷的女儿,”
贺兰富修略有些惊异,眸光一颤,仍旧用手掩面,却是松了不少,“公子知道家父?”
“为国捐躯的英勇将军,怎会不知呢?”崔郎淡淡一笑,却让贺兰富修半掩面,露出一双盈盈秋眸看他,对方又继续说:“虎父无犬女,你与他性子倒也有些像,”
他看了她半虚着的一只脚,贺兰富修觉察对方的视线,又将袜脚缩回衣裙,有些局促不安,戏园姐妹私下里也曾议论过这位崔郎,人长得清俊,出手又阔绰,对待女子又极温柔,是以园中姐妹多盼望着能得这位郎君的青眼,到崔宅做个妾也好啊,但贺兰富修从不参与园中姐妹的讨论,她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将自己看入到尘埃里去呢。
“听张先生说,你入戏园已有些时候,日日练到夜,这样刚强,身子骨可吃得消。”
大概是察觉对方留连在自己脸上的功夫时间过长,贺兰富修又将手袖掩面,温声却带着清醒的声音,启唇:“笨鸟要先飞,小女落后他人太多,本就易拖他人后腿,也不愿辜负了张叔的提携,自然要比他人付出的努力要更多些,”
崔湛赞叹,“怪不得张达力荐你。”
贺兰富修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有些心虚。低头赶紧偷偷地朝外边的路寻去,正想着找个脱身的机会离去,跟这样没有前途的男子待在一块真的是如坐针毡,讷讷不敢言。
崔湛是戏园的常客,却从来都是受人追捧,贺兰富修新来,却从来没有到过他跟前来,让他瞧一瞧她的面容。可这小女子远远一看,身姿曼妙,料想面容也是不俗的,崔湛也是一个风流人物,见到美人懊恼伤心,当然也要慰美人心啊,却不想这小娘子含羞若怯的掩面欲擒故纵的手段玩得不错,但容颜却是不差的,因此崔湛也有几分耐心。
崔湛又说:“在这园里,身体是本钱,贺兰娘子刚强加练是好,若是因此伤了身体,那就得不偿失了,你这腿还好吗?我知道有一家专治跌打损伤的诊所,那大夫妙手回春,娘子若是需要,可以前去试试。”
贺兰富修说:“还是不了,我回去歇歇就好了。”
“公子若是想寻张叔,到微阁去,张叔在那里。我就先赎不奉陪了。”
崔湛闻言,倒在她转身的那瞬间,接住她。
原来贺兰富修没看清路,差点踩空。
这一会儿,崔湛是真看清贺兰富修的脸了,小女子略带惊容的面上,丝毫不掩漂亮柔弱,比他想像中还要好看些。
又过了一日,骊山上。
李神光立在山峰上,极目眺望远处。
不同于京都的繁华,骊山的视野看见青山叠翠更多些,亦如古诗中描写的山似叠翠雾是晨露般的美,此时正是晨曦之时,天子携李神光看日出,极目远眺,骊山的日出美得不可方物。晨间清新幽凉,日光新起,正是万物复苏之时,千山叠翠,天地间广阔无边,让人心里好似都生出几分轻松出来。
“圣上,我想和你永远看看日日个这样的日出。”
“正好,朕也有此意。”
姬炀笑说着,就将立在山峰上的美人拥入怀里。
李神光对他的怀抱并不陌生,宽阔结实,跟小昌的,跟舅舅的都不同,在她的视线里,她将脑袋埋在天子的怀里含笑看着这令万物复苏的日头正起,待鱼肚白散去,日光正散着赤日的光芒照拂世间,李神光和姬炀被照到的时候,她正好抬眸看天子,天子待她的模样,永远都是温存的。
晨间清风四起,李神光今日着了紫色轻纱裙,青丝摇曳,衣裙飘飘,再略一含笑,眸中亮亮闪闪,瞳里倒映的全是姬炀,在姬炀眼里美得惊魂动魄。
姬炀眸中有惊艳,却在日光山峰前更加紧紧地拥着他的李夫人,这样便不会再失去她了。
常德几许怔仲带着三分困意地看着峰前一对壁人相依相偎,便是觉得这一幕温馨柔情,在他看向李神光时,他又不得不承认,满宫上下,令君王犯起顽童心起的人,只有李夫人这个人。
李夫人为人心思简单,就连君王这样深沉的人与之相处也都变得简单起来。
如厮绝色佳人在侧,只怕换做任何一个男人,眼里都看不下旁人了。倒是常德也要随着主子伴美人在这晨间峰峦上感受这世间丽景、天地间自由的风了。
晨间之风清凛刮过她面庞,有些温润凉滑入肤,可她也有点享受起这徐徐入肤的凉风来,也可能是身边人陪伴的缘故,她觉得时间就好似静止在这一刻多好呀,半夜天子将她弄醒时,她还觉得天子有些吵,到现在,她却好像理解天子了,原来他想让她看一下这样的一个世界呀。
她的视线定落在千层叠翠的郡山上,好似这般看着,鲁国宫和夏国宫那一重又一重的皇城被她远远地甩在身后。
姬炀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容,她极目远眺的模样,让他莫名想将她更拥紧些,可能是在崖前太近了,他有种她会在他眼前飞走的心悸感。
“神光,”
“圣上,”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却在对视后,双方都展颜莞莞一笑。
“那我先说,”
晨间的李夫人容颜如朝露般鲜嫩可人,不自觉,粉红漫上面颊,她是一个极容易害羞的人,因此说这话的时候虽含着笑,声音中却带着少有的水润媚意。
“嗯…”男人同样带着沉厚有雌性的声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神光双颊微红,眼晴犹带几分晶亮,含水柔情说道,“这处的风大,我们再看看别处的风景吧。”
姬炀本来有些心悸感,但见她双颊微红,眼晴犹带晶亮的模样,心悸感渐渐隐去,珍惜感渐渐浓起。
好啊,正好,他也想离这崖远远的。
“嗯…”他再一轻嗯了一声,便执过她的手捏了一下她软软肉肉的手,抬眼不轻不重的看她浅笑带着笑意的容颜,手里的实感让心中的悸意散去了不少。
李神光古怪看他一眼。
常德这时拿上披风到姬炀和李神光跟前,说道:“圣上,山谷晨间风凉,让李夫人披上吧,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见这个大太监这么有眼色,姬炀也只好接过披风,给披到李神光身上了,并帮她细好束绳。
李神光也不看他,视线往葱葱郁郁的绿枝上看了眼后,低头就去勾勒姬炀腰间挂着的香袋,正是她之前绣给姬炀的香袋,见他身上挂着,她看他又顺眼几分了。
“圣上喜欢我绣的香袋吗?”
“你给的,朕都喜欢。”
“哦,”她偏脸好像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弯起的唇角却让他看了又看,心尖仿佛被她这弯起的唇角不轻不重勾了下。
“你给的,朕都喜欢,”他又含笑低沉再说了一遍,嗓音也低了三分,“还在气吗?”
他揶揄的语气是在说半夜她被他叫起来气鼓鼓的模样。
李神光考虑到常德还在,只是小捶了他一下,别脸,“哪个气了?”清润别扭的嗓音响起,李神光就挣开他的手,掉头往另一处走了,等姬炀反应过来,只留一缕青丝擦肩而过,难得见她这小性子的模样,惊奇的打量她的背影。
小女孩家害羞了。
他弯了弯唇,神情轻松,亦抬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