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落地,李神光抬眸,清凌凌的眸光静静停留在姬炀身上,似乎带了点探究,“原来是这样呀?圣上可知我初时听你名声是如何?那会儿我和小昌姐姐瑟瑟发抖抱成一团,所有的宫人都跑了,他们说夏国的皇,拥有第三只明忠奸的眼,还身姿三头六臂,法相威仪,我们这样的人是到不了您跟前的,也许在某一天就身首异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毒酒了呀…”李神光说起往事,三分甜意带着七分天真,“那毒酒在我们每个人手里流转,最后到了我手上,我那时已经在想,今生得外祖母恩萌舅舅护佑已是不错,我平生已无他求了…啊,若非天使到来打断,也许我现在也是黄土一杯、扬尘而去了……”
她心中藏着万千事,面上却如一池春水般温婉娴静,不露出任何一丝异色。
树影透过窗棂拢在姬炀眉前,星夜漫漫,他揽住人更用力了些,那些事他都知道,他差点失去了她,知她简单至极,所行所思皆按他人意愿进行,这样至简的她,让他生了几分心疼和怜惜。
姬炀用力吸了吸小姑娘,和小姑娘同处一室,竟生了几分局促。李神光从他怀中挣出小脑袋,他见这小姑娘这模样生生的模样,便笑道,“可见这是缘,神光,你和我像是经过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也要重逢的人。”
这种话,他对小姑娘说得太多了。但小姑娘又生在皇族之地,政治权利中心,早年虽被鲁太后养在深宫,但对此等繁杂冗长的事见得太多了,向来不留用在心,可是这话是由他说的,那就不一样了。
跋山涉水也要重逢的人。李神光心中生出了几分甜蜜和期希。
她人从不吵不闹,偶尔说话反应的时候极慢,他在等待的时候也不会不悦,反而会有种不敢高声语之感,听她缓缓道来,也是种享受。
她在此厢天地,在此刻,他也身处此间。
一方天地,唯他和她。
“昔日鲁国宫黄梁一梦。”姬炀笑道:“神光,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星夜寂寂,偶有人语。
李神光说了声好,便垂闭上着眼帘在姬炀的怀里缓缓入睡,直到姬炀觉得自己的臂被枕酸时,他低头看,却见小姑娘护着腹部蜷缩在他怀里不太安稳的入睡,姬炀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小姑娘秀气的唇形上,稍微调了一个舒适不打扰到她的姿势,伴着他的小姑娘一同入睡,进入梦乡。
*
第二日。
悟爱会走路了,满园子想去哪就去哪。
他想找李神光便让乳母带他去,乳母受不住小婴孩的吵闹,只好被央着来李神光的居处,来的时候,门前守着的气派宫娥,让乳母心生畏惧不敢入内。
她是在李神光入宫后,才请来的乳母。没有见过传说中倾国倾城的鲁国小王后李夫人,她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李夫人的模样,贵气不敢让人向前。
她本以为小昌夫人已经够精致了,见了这位才知道,传言是真的。
她一路跟着悟爱小公子,来到了李神光的居处。
门前的宫娥识得小悟爱,将人抱起来后这,问,“姑姑这是?”
乳母只好说:“小公子吵着要李夫人,我只好带他来这了。”
两宫娥相看两眼,笑眯眯含笑道,“原来是这样,夫人极喜欢小公子,如果知道小公子来找她,一定很快乐。”
另一个又接腔:“只不过现下,只怕不太好见,圣上在里面。”
乳母这一惊非同小可,天子遣人送爱妃李夫人归府,以保命候府作娘家出嫁,这是近来最热闹的事了,然而若按民间婚俗来说,女子和男子婚前是不可见面的,可这李夫人才回府多少天,天子就尊驾降临候府,乳母定了定神才道:“那我便不好打扰李夫人和圣上了,”乳母方才说完这句话,正想着要从宫娥手中接回悟爱小公子,就看见屋里出来了两个人影。
“悟爱?”李神光一眼就看到了宫娥手里抱着的小悟爱,她语一落,所有人都看向她这里来,李神光心情十分好,她向前逗弄着悟爱,从宫娥手里接过悟爱,回眸看向姬炀,说:“圣上这是我舅舅的孩子,唤做悟爱。”
“悟爱。”姬炀眼神暗了暗,在接触到小姑娘嫣然天真的笑容后。觉得李烛那软蛋虽然平平无奇,但是真的会取名字,也挺懂得隔应人,就是不知道现在的保命候夫人小昌配不配得起这个名字。
“是呀,小悟爱最喜欢我了是不是呀,这不就要来找我了吗?”李神光咯咯笑了起来,说着,李神光抱着小悟爱温婉的笑了起来冲姬炀说道:“悟爱快见过圣上,要说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神光捏着声音似模似样的说了出来。
眉眼弯弯的模样。
在接触到小姑娘嫣然天真的模样后,姬炀目光闪了闪,这一幕不知为何刺痛了他的眼,姬炀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道:“朕还有些事,就先行回宫了。”想了下,姬炀又说:“你在候府好好的,朕改日再来看你好吗?”
“…圣上……”李神光站在薄薄天光中,忽然神情从嫣然中怔然又到毫无异色,冲着姬炀点点头,抱着悟爱更用力了些,“圣上慢走。”
姬炀轻点颔首。
待看姬炀的背影离去后,李神光抱着悟爱怔怔的说:“悟爱,我喜欢你呀……”阳光和熙,突然就感觉身上寒冷加重,怔语过后不久,李神光抱着怀中的小婴孩,又被怀中的小婴孩逗得开怀大笑。
小昌来时,却发觉小姑娘有些神思不定。
她顿了顿,终究开口说出心底之语,“菩萨,小昌会一直在你身后。”
李神光抬眸,噗嗤一笑,心中如被春风缓缓吹拂,“我要你站我身后作甚,你该站到舅舅身边……”说起李烛,李神光促狭的笑了,看着小昌。
这些年在鲁国宫虽当着有名无实的小王后,可也是李神光活得最快乐的时光,她将这些悉数都藏在心中,只展露自己逐渐成长的模样给熟悉之人,不愿叫他们担忧惊悸。
可小昌却仍说着在鲁国宫说的话,记忆里的她,一直为李神光出谋划策,不止小昌喜欢李神光,李神光也喜欢小昌呢,以前是小昌姐姐守护她,现在也该轮到她守护他们了。
李神光笑笑道,“真是让小昌姐姐见笑了,小昌姐姐还以为我是小孩,会哭鼻子?我早就是大人了呢!”
李神光脑海里,仍反复回想着姬炀那后退两步的动作。
鲁国凋零,就连他们的国君也在新京为俘,自己若是再看不清身份,对他们在新京的生活,毫无裨益。
这也是背负在她身上最深的枷锁。
保命候府在权贵云集的新京,太过渺小了,有一个身为天子枕边人,借着天子的羽翼护佑保命候府,在新京相互扶持也是好的。
如今已有优渥而尊贵的生活显赫的身份,李神光真的快乐吗?跟快乐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罢,李神光那点阴霾消散过去。
“说起来,这位圣上倒真跅弛不羁,他出现在候府我是想象不到的,”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他出现在保命候府还是因为作诗风波,那个时候…小昌心里又像蒙了层阴霾,只觉得小姑娘以身侍虎已是不易,若是再沾惹太多是非定会惹得天子不喜,她犯愁说道,“宫闱深沉,听说宫中还有两位有名有姓的娘子,你往后要进天子宫,当是要小心些,现在每见你一分我便总是不敢相信,你已经这么大了呀…菩萨……”
“天下之大,唯有不轻视自已才能使人不轻视于你呀。”
小昌的语气沉稳而有力,有着指引李神光对抗世间照明前路的力量,让李神光登时心尖暖暖,安心百倍。
李神光莞尔。
她为什么要在意身上多的这块肉,若是没有那不就是质本洁来还洁去,来无了去牵挂,行事更不用顾忌,想通了之后,李神光想明白了,圣上总归和旁人不一样的。
他年少御极,靠自己杀出一片天地,就是在私德上备受争议,这样的人,再和自己这样的降国国君之妻搅合在一块,大义上都不会允许自己有孕罢,并非是针对她,只是单单她这个身份,就很麻烦。
自己方才的想法,倒真的是贪心了啊。
李神光接受了。
接受了命运付诸在她身上的一切。
李神光回眸,就看见去而复返的天子,鼻梁高挑,剑目星眉,眉目俊朗,冲她走来。
在薄薄天光中,走来。
这就是她倾心的男子啊。
清贵且有威仪,眸光清正,风姿有仪坦然立于天地中。
就算是没有孩子又怎么样?她会陪他的,她会一直陪着他的。
她是他的妃,可以理所应当的依赖仰望看着他。
李神光唇角不由地微微上扬。
天地广阔,人生无常,为何一定要寻不痛快?及时行乐。
姬炀去而复返,快步走到了这个院落门前,就看着小小的亭台中站立了着李神光,明明小昌也在李神光身边的,姬炀的目光却只看到了李神光了。
“神光,”姬炀喊着李神光的名字走进了院中。
李神光愣愣的看着姬炀走到了她的面前,好一会儿才惊讶,“圣上怎么回来了?”
姬炀走上台阶,进入亭台,连带着小昌的行礼他也看不见,不由分说将李神光搂进怀中,低声道:“你是朕的女人。”
李神光一惊,从姬炀怀里挣出了小脑袋,望向姬炀道,“我自然是你的女人,但圣上你怎么了?”
姬炀不喜欢李神光这两天不在他身边给他的感觉,但这会儿抱着李神光回味着李神光刚唇角微微上扬看他一幕,又感觉瞳里装有他朝他微微上扬的李神光极美,她心底是有他的,“送这个给你,”姬炀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到李神光手上。
李神光打开锦盒,看见里面有两捆头发,一捆是日前由她让常德转交给天子的,用的是红绳,由李神光亲自打结的,另一捆也是红绳打结,但这一捆,却,李神光看向姬炀,“这个是……”李神光故作讶异了一下。
“这个是你我的头发啊,”姬炀只道李神光有点惊讶,说道:“有你的,和我的,你戴着吧。”
姬炀还是皇子的时候,在常年在关外征战,从来也没有做过这种结发结心之事,因此他在见到李神光由常德递来的青丝时,心里有些动容。
“怎么不说话了?看傻了?”姬炀看着李神光久久不说话,好笑道:“不是什么价值千斤的礼物,这就是两捆头发。”
李神光笑道,将锦盒揣在怀里,笑道,甜甜的说,“我知道呀,圣上我极喜欢。”
“圣上和我以后都在我们彼此心里了。”李神光仰头,嫣然一笑。“谢过圣上。”
姬炀眼光闪了闪,他觉得李神光太容易满足了,仅仅只是两捆头发,她就这样珍若瑰宝,他说:“以后我有的,你也会有的。”
院中其他人,尤其是亭台中的人都是垂首站立,他们还是懂头发的意义的,天子虽风流可却从未对其他人有过这样的哄,李夫人的恩宠在他们这里是没有人怀疑的,哪怕只是降国国君之妻,她在天子心中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夫人好福气,从此以后不要再担心身首异处了。”
小昌没敢抬头去看亭台上的天子和李神光,早在姬炀进入亭台后,小昌就退了出来,只是有点难受。她陪李神光长大,在鲁国宫的身家性命都依附在李神光身上,对李神光可以说比她自己还了解,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神光。
她善良天真的菩萨,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强颜欢笑了。
小昌的手,紧紧的攥紧膝头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