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晨光透过窗户斑驳的照进来,撒落在珠帘一角,日照生紫烟。
李神光还沉浸在那似梦似魇的记忆中,她整个人仍像处在梦境般恍惚的,连带着卢正的望闻问切都有些呆呆的回应着,她还沉浸在人赴下悬崖那凄凉的一幕,又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地方。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灵识就又处于一种长期黑暗的地方,偶尔她能感觉到母亲温暖的抚摸,偶尔她能感觉到母亲是位高雅温柔的女子,会看好多书还会抽些空温温同她念,念给她听,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柔似乎一下就抚平了她惊悸受伤的心,似乎一下所有的烦恼都在母体供养下变得不重要了,每天听着母亲跟她说话,在长达十月的黑暗里沉沉入睡了,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李神光眼里浮现诞生后母亲慈和的笑容,呆呆的也朝着她笑了。
我是谁?
宫里拟了名字下来,母后说宝宝叫做神光,小名就当做菩萨奴来养着,这小东西生下来,不知招了那家的情缘,要在这名字上压一压。
李家的女儿她会过的一生无忧的。
很小很小的时候,李神光对于自己的身份是有过认知的迷茫的,但长辈常常会喊她菩萨,母亲偶尔会喊她小光,渐渐的她熟悉了李神光这个名字,对脑海中那犹如蒲公英般的虚幻名字一吹就散,她也想不起来了。
现在她记起来了。
另一个人的人生,或许……在很久以前她是那个人,而那个人一直在很小的时候都陪在她心里——阿贤。那个身不由己的女孩子的名字,那个李神光惋惜过的女孩子,李神光忆起前世今生莫名开始感伤起来,她抬目看到那个高大身影正在和那个乌色奇怪装扮的巫族人正在谈话,嗓子眼里似乎很干涩,她低低的喊了一声要水喝。正在说话的高大男人目光看了一眼李神光,而后见婢子上前,又同巫师继续交谈。
春枝小心递来水,李神光饮下止渴。
她干哑的说,“我感觉我睡了好久……”
春枝小声说:“娘子您昏睡了半个月了,我们都很着急,您还要吗?”春枝指了指茶杯,李神光轻轻点头,她觉得她现在十分的疲软,甚至感觉身体有阵奇怪的寒意,需要一杯热水缓解。
“好些了吗?您觉得有那些不适?”春枝又接着问。
李神光又避不可免想到了站在崖上那种孤独的感觉,又看了屋中的许多人,心脏里传来亘古跳动的有力感觉,她动了动,其实两次人生带来的冲劲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嚅口说有些累,在春枝等人的目光下,李神光又沉沉的强制停机般的入睡了,而在她最后一眼时,她分明看见了高大男人和巫师之间似乎发生了争吵。
李神光似乎又回到了那一片四处白茫茫的地方,四周是雾气频生,她手里提着一盏由萤火虫做为灯芯的灯笼在小步前进,至于要前进到那,她的本能是向前走,后方不停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像魔音一般。
神光,神光……
李神光没有停住脚步,直到那声逐渐变得强烈,她顿了一下,回眸,又略带怪异的收回眸,是什么声音,别管了,先上路。
神光!神光!
李神光辨别不出来是在那个方向出来的,她不管这些声音,拖着柔软的身子继续慢慢在迷雾中前进了,一声急促的喘息伴随着痛彻心扉的呼喊。
神光!神光!神光!
李神光终于停住了脚步,再度睁开眼,这一回儿,姬炀仍在她身边,还多了一个巫师。
李神光醒来后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姬炀。
她的眼神既有含着属于李神光柔媚的目光,又含着令姬炀都十分熟悉属于阿贤的冷漠,明明还是那个身体,人还是那个,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姬炀有点酸涩。
照巫族人的说法,蛊带来新生,却又会将沉封的记忆重新提起,她…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他是…谁了吗?细眸里的光彻底沉熄下来。
以前的阿贤会为了前赵那些事蹈节死义,而李神光会为了舅舅一家接受命运对她的摆弄,现在这具身体俨然有了两股思想存在,但她们都相同的是,倔强,一个是明着倔,一个是暗着倔。
外头不知何时落了乌云,遮了天色,屋内就有些暗沉,姬炀缓步走到她床沿,李神光见他过来了,拢在衾被下的手紧紧的攥着,因沉睡许久苍白的脸失了几分血色,见他坐到床沿,高大有压迫的感觉让她有几分气急,但她抿了抿唇,相顾无言,她的脑海跳过作为李神光从小长到大的记忆,不禁回忆起作为阿贤看到世界的最后一幕,一个罪孽的结束……弟弟,那个作为暗人药奴的弟弟后面又怎么样了呢?尽管那些事像上辈子一样遥远,李神光忆起的时候,心里仍旧会神伤起来。
她十分不负责任的想,她投胎到鲁国公主的腹中,那些前尘往事都一并烟消云散了啊,她不再是那个莫名的前赵公主,她不用再去担负一个莫名其妙复国的梦想,甚至不用再像棋子一样被人摆弄,她其实更讨厌暗人一次又一次的逼迫她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所以当她居身在鲁国公主腹部时,像一个怪胎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保留记忆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喝那传说的孟婆汤,其实在知道自己可能还有再世为人的机会,那会她真的很想在母亲腹腔中咬断脐带,死在母亲温暖的羊水里,因为她对现实生活十分没有底气和信心,然而母亲的胎教将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抚慰,她渐渐的忘去了那段没有意义的人生,李神光想,母亲腹腔中温暖的羊水是最好的孟婆汤,它真的能让一个惊悸灵魂得到安慰,重新期待起做人。
做李神光没有什么不好的,起码李神光真正做到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没有让自己在乎的人都死于新京,她的人生比阿贤一辈子像个无头苍蝇样转的好,李神光脑海里想到小昌那个孩子,那个漂亮的小男孩,是叫悟爱,他的诞生是在他们三个人殷切的目光中所诞下,象征着新生和希望,给每个迷途的人都灌下了强心剂。
而自己肚子中,现在依然孕育着一个新生,李神光的手放到了腹部上,似乎心里十分复杂,做为阿贤的时候,她那时以欺骗的方式骗了所有人,而现在自己腹中切切实实拥有一个新生儿。
她对姬炀的感情更加复杂,复杂到她现在不是很想面对他,更不知以何种方式跟他相处。
“我这大半月一直一直的喊你,我特别怕你会一直这样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她就忍不住抬眸朝他面上看去,她在梦境中数次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但她不知道那是谁。
他毫无掩饰的和她坦白他的害怕,在她面前似乎又害怕触碰她而讨到她厌恶,既然提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吗。
姬炀提了那么一句后,却又转了话题,“神光既你醒了,那么以后你要多加看顾好自己的身体呀,你肚子里怀有我们的宝宝,就算是恼朕,你同我说,事情总能解决的,不要将事闷在心里。”
李神光没有答话。
她忽然有一种无论她变成谁都在时刻掉入他布置好的陷阱无力感觉,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她,无论她以一幅什么身份出现,他都要将她罗织在网里,这般的关系,如何算得上合缘二字。
对她的沉默,他也不以为意,只望着她缓声道,“要论起来,世间难有两全之事,下至平民子弟上至皇室贵胄都逃不脱。譬如你看你那位外祖母,当日她年轻时是何等自诩自满,可最终还不是将屠刀面向丈夫,后来为稳固政权,召你入宫相伴,大权在握,荣华富贵于一身,和乐而美满。”
顿了瞬,他道:“仇和恨最是飘渺无根之事。你的外祖母便是早就明白此中关窍,所以她早早的放下了,选择放弃做中庸的鲁王后,而接受做后来掌权的鲁太后。宫城的繁花似锦比宫外的恶衣菲食相差甚大,但唯有一点,不论你是阿贤还是神光,到外面都会引起喧波,朕只笃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也不曾后悔过。”
“如今,我再将你自私带到我的身边,也盼盼你…还能像从前那样待我……”
他的一句句话声声入耳,钻入她胸腔间,却是让她的神情动态间都变得激动起来,激得她整个人开始抗拒发抖。
这般言论,竟是这般言论。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都要把残忍的选择交给她,说句不好听的,那些破事她早就不想管了,也不想跟他再有太多的瓜葛了,人世间的感情为什么那么不受控,为什么那么难以理解,真有那一种非卿不可的感情吗?
“我……只是想问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喃喃失声道。
她其实难以相信,明明都换了一张皮,这张皮跟阿贤的模样没有一丝相似,他还能一眼就督中她,属狗啊,闻着味就来,什么诗,什么生日宴,还有个什么放过舅舅他们,这一切统统分明都是他的诡计!他是捏准她来实施的!
她要还是单纯的李神光现在估计还在自责没有把事情做好,并且还要真情假情统统跟他演一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希望能得到他的怜惜,可是她睡了个觉想起了以前久远的记忆,不禁就沾上阿贤的冷酷,对他内里外里,什么不了解?
姬炀不知道她未尽的意思,但听她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和面上的愤懑。
“神光。”他心头一紧,忍不住要去握紧她温凉的手,却冷不丁被她的手拍开。
“大公子?圣上?”李神光抬眸看向他的脸,略微作直,冷冷看他道:“从我进入新京后?能不能给我留些喘息的余地,不要再步步紧逼了!”
姬炀怔怔对上她寒星似的眸,眸底渐渐泛红,他胸口剧烈起伏,但最终在她疏离又冷漠的双眸中,退一步,轻声说,“我不曾想逼过你,你刚醒,现在不想看见我,也成,”
“神光,但你若是还觉得愤懑,实在气不过,你就打我也好骂也罢,又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