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乔娜就发现自己直播间里多了个生面孔,虽然每天都有很多陌生账号进来,但那个不一样。
这个名字叫“那片海”的人,每次进来都默默送几个很贵的礼物,然后退出消失,快到甚至她连感谢都话都没来得及说。
很快,他就迅速升到榜一位置,把宁宁挤了下去。
按照惯例,公司规定要添加榜一的联系方式,为了维护住关系,毕竟好不容易抱到的土豪大腿,不能让他轻易跑了。
这天晚上,照常直播,乔娜点开粉丝的私信——长久以来,凭借她毒舌的一面,许多人都把她的私信当成了树洞,用来倾诉,或者表白。
而乔娜就会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回答这些问题。
她随手点了一条消息念出来:“娜姐,喜欢你很久了,最近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我有个比较好的闺蜜,每次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她都要跟着,并且还会主动买水给我男朋友喝,吃饭还给他夹菜,我觉得有点过了,但是男朋友说没什么问题,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
“……”
乔娜翻了个白眼:“姐妹,不是是个女的就能叫闺蜜的,真正的闺蜜永远看不上你对象,骂他都赶不上趟了,还给他夹菜,什么玩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妈呢。还有你男朋友,我告诉你啊,天下没有傻男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你闺蜜的心思,你在这难受,他在那爽着呢,享受被好几个女生争抢的快乐,在那当皇帝呢,只有你傻。”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一向劝分。”
弹幕也是清一色的:分!
下一条:“同事上下班老蹭我车怎么办?”
她笑:“找他借钱。不借正好不让他蹭,借了就一直借,这次借完下次还借,让他害怕你。”
乔娜看了眼弹幕:“什么?要是他每次都给借怎么办?那就办了他,这年头敢借你钱的人得珍惜啊,比三条腿的□□还稀有,不多了。办了他说不定钱都不用还了。”
这条过去,乔娜点开下一个:“娜宝……呕,本人男,最近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是个幼师,那天开宝马车约她出来看电影,票是我买的,看完我订了酒店,但是她说她父母管得严,必须回家,但是我看了看我的劳力士表,才不到九点钟,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那我要不要把电影票钱找她要回来,AA也行……”
简直恶心至极,乔娜握住鼠标哐一声砸桌子上:“妈的最烦装逼的人。你怎么不说把开你的宝马车去接她损耗的油费也AA?谈不起就别谈,滚!”
弹幕也在凑热闹刷屏:下头男给爷死。
太多这种恶心吧啦的私信了,乔娜翻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正常点的,她轻声念出来:“娜娜你好,我是一名大学生,去年意外被车撞了,现在休学一直在家,可能以后再也不能站起来上学了,我想问问你,人生的真正意义是什么?爸妈一直鼓励我,可是我真的好想死,怎么办?”
念完,乔娜沉默了下来,眉头深深皱起,这条私信太正经了,无法调侃,她甚至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好沉重。
思考了一会儿,她说:“这位同学,如果你现在正在看我的直播,你可以看向窗外。广袤的大地,无边的蓝天,少年的梦想应该是自由的,哪怕不能奔跑,灵魂也可以带着你去远方。”
“人生的意义有很多,比如爱你的父母,比如你想去的地方,或者你喜欢的人,但是最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你自己。人这辈子应该为自己而活,不要被现实的枷锁困住,你看那些参加残奥会的运动员,多有意志力,他们没有双腿,没有双臂,依旧能够创造辉煌。”
顿了顿,乔娜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情况和你差不多,但他很勇敢,从来不把这些当回事。他……人特别好,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不要灰心,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因为还有人在爱你。愿你如风。”
说完,乔娜眼睛泛红,她吸了吸鼻子笑笑:“好了,今天的读私信就到这里,我们来玩游戏吧,抽几个厉害的粉丝带我上王牌。”
十二点整,乔娜顶着一双冒出红血丝的眼睛下播了,洗完澡,她回到卧室,看到在枕边打呼噜的小猫,暴躁的情绪慢慢被抚平。
呼噜呼噜的声音治愈着她的灵魂,乔娜轻悄悄爬上床,闻了闻猫咪身上的味道,身心舒适,准备睡觉。
关了灯,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几秒钟后又熄灭。
乔娜好奇心爆棚,不看睡不着,她在黑暗中摸过手机,打开,是一条微信消息。
“那片海”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
神秘土豪,只刷礼物不说话,加他联系方式好久才同意,乔娜不禁皱眉,这人有古怪。
她坐正身体,想了一下,发过去一个猫咪歪头“你好”表情包。
然后等了很久……都没回复。
估计睡着了吧,她想,再发打扰到他就不好了,于是放下手机也准备睡觉。
再次闭上眼睛后,手机“叮”了一声。
“……”
她十分不情愿的重复刚才的动作,看到土豪发来的消息。
还不睡吗?
“嗯……”乔娜咬着唇,总觉得这人好奇怪。
她回:刚准备睡。
那边这次回很快:好,晚安。
乔娜:你也是。
发完这句,她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再没消息,终于放心睡了。
……
当混乱成了常态,正常就变得独特,换工作这么久了,各种各样的人她基本上都遇见了,许多人送了几块钱的礼物,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了,吆三喝四,甚至还想要做更过分的事。
所以在遇见这样一个神仙榜一后,乔娜觉得自己在做梦。
过了段时间,她终于忍不住发消息问他:你怎么从来不在直播间里说话?也不点歌,也不上车打游戏?
那片海:这样不好吗?
乔娜:好的很。
她巴不得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不污言秽语,是个正常人。
那片海问她:今天休息吗?
乔娜:嗯。
她昨天放了公告,要休息三天左右。
至于原因……
她解释一下:有个朋友生病住院了,我去照顾几天。
那片海:挺好的。
那片海: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
乔娜收到关心很意外:谢谢你。
时间仿佛暂停了几秒,那边突然发来一句话。
那片海:如果我生病了,你会来看我吗?
乔娜愣了一下,刚想回复,机场广播大厅传来登机提醒,她匆匆把手机装进包里,去过安检。
她口中生病的朋友,自然是江屿清。
从那次见过之后,她就再也放不下了,再也不能假装向前看,不回头,好好生活。
她有时也会恨江屿清,哪怕他真的是像他说的谎言里,出了轨,不要她了,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偏偏他做了万全的准备,狠心推开她,决定独自一人面对伤痛,甚至死亡。
飞机落地,打了辆的士,直奔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菜,她到江凌远的公寓里,洗菜做饭。
江凌远把公寓的钥匙给了她一把,他还说:“你要是想住在这里也行,我帮你准备一些日用品。”
乔娜拒绝了,她才不要当王八蛋的保姆。
煮骨头汤的时候护工开门进来了,看见乔娜有些意外:“噫?你怎么来啦?”
上次来的时候见过一次,乔娜冲她点点头:“阿姨好。”
护工把手里的菜放桌上,过来一起帮忙。老一辈人,不管到哪里都爱唠家常。
没一会儿乔娜就知道了,这位阿姨的儿子移民在这边,一个人不放心,她也就跟着过来了,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找不到人跳广场舞,索性就出来找班上了,也能赚点钱补贴家用。
说着,她还不忘感叹一下江屿清:“我看他实在可怜,年纪轻轻,就瘫痪在床,再有钱又怎么样,身体不健康,一切都白费。唉……可怜啊。”
乔娜笑笑不说话,她知道江屿清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他自尊心太强,打碎牙齿都往肚里咽,怎么会和别人说他的痛苦呢,也不会希望别人因为觉得他可怜,就对他好。
带骨肉炖了一个多小时,打开锅盖,一阵肉香扑面而来,乔娜拿筷子夹了一小口肉尝尝味,不咸不淡刚刚好,炖得软烂,入口即化。
护工阿姨也尝了一口,对她赞不绝口:“小姑娘你手艺可以啊,跟你妈妈学的吗?”
“外婆。”
“哦,”阿姨笑着,“以后谁娶你有福喽。”
说完,她好奇问乔娜:“你和江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朋友吧,应该不会这么用心煲汤,情侣吧,又不见面不聊天,兄妹吧……怎么看怎么不像。
乔娜专心把汤装进保温盒,又把一旁的虾盛起来:“以前的同学。”
“也是温迪小姐的同学吗?”
乔娜一顿:“阿姨您认识温迪?”
阿姨笑笑:“当然啦,就是她雇我的。”
“那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乔娜问。
“有啊,”阿姨掏出手机,给她报号码。
报完好奇:“你们不都是同学吗?怎么没有联系方式?”
乔娜随便扯谎:“以前的手机丢了,换过一次号码,没联系了。”
“哦。”阿姨帮她组装好餐盒,“那今天还需要我送饭过去吗?”
乔娜眼眸低了低,盯着地板砖:“嗯,不过需要您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和江屿清说我来过,他要是问,您就说这些菜都是您自己做的。”
阿姨不理解,干嘛做了好事还遮遮掩掩,不过看她那样子应该是有苦衷的,她点点头:“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
“谢谢。”
护工走后,乔娜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里温迪的号码失神。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拨通。
那边过了一会才接起,听筒里传来慵懒独特的烟嗓声:“哪位啊?”
“乔娜。”
温迪愣住了,缓了缓,结结巴巴:“娜、娜娜啊,你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
乔娜扬唇:“怎么了?做贼心虚了吗?”
温迪:“……”
她默了默,“我没抢你男人哦。”
乔娜不理她:“我们能见一面吗?”
温迪推脱:“我可没在国内哦,短时间内也没打算回去。”
乔娜说:“巧了,我也没在国内。”
“……”
温迪立马就想到了她可能在法国,难到她都知道了吗?
她无奈叹气,本来就是个路人甲,被无情拉入这场骗局,现在被人找上门了,这一面,早也得见,晚也得见,现在只能希望乔娜不要打她就好。
毕竟当“三”,人人喊打。
“你在哪?”
乔娜报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温迪一听名字,内心卧槽:“你都知道了?”
乔娜语气很轻,听不出喜怒:“他不知道。”
温迪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一个小时,我把手头工作处理一下。”
“不急。”
挂了电话,手机黑色屏幕倒映着她的脸,乔娜呆呆看着,那双无神的双眼,何时才能重新有光芒。
……
温迪果然准点到达,乔娜看向她,穿着露脐装和超短裤,踩着高跟带着风来。
她好像连呼吸都带着自由的味道,真羡慕。
温迪一屁股坐在对面,板着脸:“来兴师问罪了?”
乔娜没说话,挥手叫了服务员过来:“喝点什么?”
温度对服务员说了句法语,转头问乔娜:“你呢?”
乔娜不会法语,她想说英语又怕别人听不懂,摇摇头:“我不用,喝不惯这些。”
温迪点头,又对服务员说了一句,然后坐正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骂吧。”
“什么?”
“你找我不是来骂我的吗?”
乔娜笑了一声,细长眼尾眯起,收敛了攻击性:“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那种插足别人家庭的女人。”
温迪皱眉:“哦?”
“只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一时没想通,”乔娜回想那时的情形,自嘲,“我太害怕被抛弃了。”
因为从小就被抛弃过,后来让自己坚强起来,好不容易松懈了,接受爱情,但爱得小心翼翼,一但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如惊弓之鸟,心发慌,害怕,然后失去理智。
温迪被说得脸发烫,心虚,虽然只是陪着说了谎,但她也知道,她是真真切切伤害了一个人。
“抱歉……”
字典上最多余的几个字就是“对不起”、“抱歉”,就像杀人犯杀了人之后痛哭流涕说抱歉,死了的人也不会复活。
乔娜靠在软沙发垫上:“江凌远都招了。”
温迪咬牙:“我就知道那小子挺不住,你是不是把他吊起来打的?说到底血浓于水,他不会忍心让他哥那么难受。”
乔娜继续说:“我不怪你们,毕竟这是江屿清的主意。”
温迪为江屿清辩解:“他也是为你好,他不在你身边,你一个小女孩,怎么斗得过他家里那些老油条。”
“可是我不需要这种好,”乔娜反问,“你不觉得这种好,反而是一种变相的伤害吗?”
家长为了孩子成绩好,报满了补习班,一点空余时间都没有。
男人出去喝酒怕女人生气,为她好便撒谎加班。
……
什么才叫真正的好?实施者从来不问别人愿不愿意,一昧的做出让人受伤的事,然后用“为你好”这件遮羞布掩盖住,还觉得自己如此伟大。
“我和你想的一样,”温迪实话实说,“我骂过他好多次了,我要是你,这辈子必须和他断绝关系,妈的,最烦这种自以为是的直男。”
乔娜没忍住笑了出来,服务员端了两杯饮品过来,一杯是温迪的卡布奇诺,一杯是给她的橙汁。
温迪说:“怕你喝不惯咖啡,就点了橙汁,可以吗?”
“谢谢。”乔娜拿起来喝了一口,有点苦涩,应该是鲜榨的。
苦涩蔓延至胸口,她抿了抿唇说:“我应该向你道歉,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温迪深深呼出一口气:“你不打我我就谢天谢地了,说什么对不起啊,明明是我助纣为虐,伤害了你。”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问:“娜娜,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啊?屿清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他要是知道估计会很难受,我觉得你不能让他知道。”
这句话要是放在外国人的汉语考试里,能逼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请问,当事人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个问题,乔娜前几天就想好了:“当然是忽悠他先把腿弄好,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以后再说吧。”
温迪很好奇:“那你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乔娜回答的很果断:“不可能。我讨厌骗子。”
温迪赶忙把自己摘出来:“别讨厌我啊,我是被逼迫的。”
乔娜看她,眼中有纯粹的羡慕:“你是我梦想中的样子,自信,洒脱。”
温迪摆摆手笑:“哪里哪里,我大大咧咧惯了,我也很喜欢你,你很漂亮,可惜我英年早婚,孩子都能早恋了……屿清和我差不多大,现在连个娃都没有,娜娜你得加油啊。”
越说越扯,乔娜轻轻摇头:“跟我没关系。”
“你把自己说得这么无情,那来这里是干嘛呢?单纯的去看一看他吗?”温迪伸出一根手指晃动,“我可不信,你别对我说谎哦。”
乔娜被她这一句问懵了,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给他做饭,然后偷偷站在病房门外,像个贼一样。
她站起来:“我得走了,三点的机票。”
温迪起身送她:“这么快就走啦?我送你去机场?”
乔娜没回头,扬扬手:“不用了,谢谢。”
……
温迪回到座位上,喝完咖啡,然后起身去医院。
推开门,看到江屿清对着黑屏的手机发呆,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什么呢?”
江屿清抬起眼皮,双眼无神看她:“没什么。”
温迪欲言又止:“乔……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什么事别瞒我啊。”
江屿清无声笑笑:“我整天待在这里,能有什么事呢?”
“没事就好,”温迪吸吸鼻子,“好香啊,午饭吃了什么好吃的?”
“大骨汤。”
“阿姨做的吗?”
江屿清眉头不可察觉地微微皱着:“应该是吧,但又不像。”
温迪头脑风暴了几秒,护工平常做的都是少油的素菜,很少做油腻的,那么这饭肯定是……
她翻白眼叹气,好不容易说出一个秘密,现在又来一个秘密,这日子也太艰难了,欲哭无泪啊。
然后她就在心里骂江屿清真不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只会偷偷躲起来舔舐伤口,胆小鬼。
“等你好了,请我吃一百顿大餐。”
她突然来这么一句,江屿清不明所以:“什么?”
温迪露出神秘的笑:“也可以把一百顿合在一起,弄个一百桌,就当请我搂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