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你在这儿干什么?”江骁问。
许因诺不回答,还是挺警惕的。
手电的光摇摇晃晃的,一点点的在靠近,江骁的脸被晃得忽明忽暗。许因诺看太不清,但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琉璃般的光泽,像夜巡的动物一步步的靠近。
许因诺猛的后退一大步。
江骁声音比从前干哑,夜里听着像砂砾一样滞涩:“弄那些鱼干什么,摆的什么阵法?你是女巫、神婆、妖怪、还是……人?”
“人!”许因诺抢着说,声音尖利。
“是人就好,我也怕别的东西。” 江骁笑。她在抖,明明很没有胆,还敢独自呆在深夜的废墟工厂里。
忽然有个恶趣味。
三米的距离,江骁站住了。他身体缓缓前倾,英俊的脸越过了两人间的黑暗界限,清俊面庞像是从暗海里缓缓浮出。那双眼微微眯细,眼尾略尖上扬,眼底冷光细碎。
许因诺紧紧的看着他,身体僵硬得近乎痉挛。
江骁也能看清楚她了,女人一双妙目睁得滚圆,双手攥成拳。
江骁似哄似骗的,仿佛魔音:“你,跟不跟我走?”
如刻的面庞,似有若无的笑,眼里奇异的光,诱惑、危险、邪恶……像无声无息已经迫在眼前的掠食者……
许因诺惊恐的尖叫,转身狂奔。
江骁耳朵也是受惊了。
他笑出声来,喊她:“别害怕,我逗你的。喂,别跑了,对不起。许因诺!别跑了,小心摔着——”
话音没落,奔跑的黑影直接扑在了地上。
江骁直后悔:吓她干什么?
许因诺爬起来,气喘吁吁的双手撑在膝盖上,确实也跑不动了。她被吓破胆了、又摔了一跤,喘息间吭叽了两声哭腔,擦了擦脸上的泪。
江骁大声:“我走了,这里不安全,你最好也马上离开。搭车么,我送你一程?”
他把手电放在地,先离开了:“留给你用,我先走了。”
高瘦的影子彻底没入黑暗。
危险远离,许因诺瘫了似的缓口气,随即更害怕了——要么坐他的车走,要么走到外环路上去深夜打车(不太好),要么在这里藏一晚上(不要)。可这里被他这么一闹,那些原本不知道她存在的危险,现在也知道有个独身女人在这片废墟工厂里了……
江骁走的也不稳,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挺远,他脚下忽然被照亮了,从身后打来了光。
江骁皱皱眉头。确实,突然被强光打得身影白煞的感觉非常不好。
那束光一直跟着他,然后,有人小跑着追上他。但她不敢靠他太近,不远不近,保持着三五米远的距离。
江骁腿长步大,也不停。
许因诺跑跑走走的追。
江骁也不回头:“放心,这里是最佳凶案现场。我要是想干什么,真没必要把你带到我车上。”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追上了他,就在身后。
顿了顿,很乖的一声“哦”。
上了车,许因诺坐在后排。她要回家,家在机场附近。
许因诺问:“你顺路吗?我可以打车”
江骁深呼吸一下,是在后悔:他刚从机场回来,开车横穿整个城市回到这里……
但人已经上了车,他又承诺送她。何况就是她家的位置,也算偏僻,这么晚了打车也不安全。
车穿过整个城市的灯海,又扎进了城东郊区的林区。江骁很少来这附近,就从导航上选了条近路,却没想到最后几公里的路烂得像掀了层皮,车开得极其滞涩。车越开越慢,空间里只有车行驶的声音。
许因诺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他。
江骁又一次轻点刹车扭转方向盘,绕开一个大坑。问身后:“看什么?”
“给你填麻烦了。”许因诺挺抱歉。
江骁困倦:“不要后半夜一个人往野地里跑,你就不需要谢谁了。”
许因诺怏怏的,坐回黑暗里去。
就错神说了这么一句话的当儿,江骁再看向前,有片阴影进入车轮下——避不开了。江骁预感不太好,要糟。
几乎同时,“砰——”的一声巨响,车头像被炸了。车身陡然被掀出去很远,撞在地上后险些侧翻,一连串磕碰冲撞的蹭着路面颠出去。
车后排一阵磕碰声和闷哼,是许因诺被甩到车门上,又跌到地上。
江骁双手握紧方向盘稳住车,踩着刹车。好在车速并不快,跌撞几下停在了路边。车灯打在密林里,层层叠压的枝桠被照得惨白。
江骁被抛向前,胃部挤在方向盘上,疼的好半天喘不上来气,缓了一会儿才坐回去。
他扭身看后排。许因诺横跌在地板上,卡在座椅间,一时半刻起不来。整个过程没听见她叫,倒是比刚才被他吓的时候镇定。
江骁担心:“你怎么样?”
许因诺困难的抓爬着,想起来。江骁探身拉住她的胳膊。肥大的工服一抓就没了,她那手腕子细得也就一把。
许因诺艰难的坐回座椅,迷茫的到处看着:“出什么事了?”
江骁不厚道的乐:许因诺这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全是静电,乍着的、飘着的——严重受惊了。
“爆胎了。”江骁说。
他下车看,车左前轮瘪了。
江骁走回出事的那一截路,找到了那片黑影,是一个深坑,坑的茬口尖利齐整,轮胎顶在棱子上不比碾过铁刃的效果差。这种坑,换随便哪辆车也不会有事儿。寸就寸在是江骁的车,轮胎磨损得厉害,没来得及换。
江骁又看看车,挺心疼。
许因诺跳下车,过去看了看瘪胎。
江骁:“给你叫个车,你先走吧。”
许因诺摇头。
江骁:“不走?你呆这儿干嘛?”
“我帮你。”
“你能帮什么。”
江骁打开车尾门,搬储物物箱,死沉。箱子忽然一轻,是许因诺在他对面帮他拉箱子。
江骁:“真不用你,不走的话就去一边儿等着。”
许因诺倔,憋足劲儿的拖拽箱子,储物箱“噌”的被拉出去一大截。
江骁呵一声,意外的:“挺有劲儿啊。”
她瞅他一眼,只管拉箱子。
还挺逞能。江骁就撒手,站一边儿看。
许因诺拽、挪、拖、搬,硬是把特大号的储物箱从车上搬到了地上。这女人真有把子好力气,双臂大开、屈腿弓腰的,是常年干力气活儿的泼辣架势。
江骁看时间,凌晨一点多了。他点开打车软件,给她叫车。
许因诺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不走,你叫来车我也不坐,白花钱。”
江骁皱眉,看她。
她仰脸和她对着干,那股子犟劲又出来了。
这女人还真能干出不上车的事儿来,她从不心疼钱,只认死理。
江骁一边从车里取出三脚架,一边在心里做着选择题:把她骂走?吓走?气走?
许因诺从他手里拽过三脚架,跑出去几十米,立在了路上——警示经过的车避让抛锚的故障车,避免相撞。
还挺伶俐的。
江骁没办法:随她去吧,不走就不走。
他整理后备箱,卸掉厢底中央的盖板,里面是备胎。备胎很沉,又是嵌放在里面,取出时不好借力。江骁用绳子把备胎绑了,拽起来。
许因诺跑回来了,帮忙。
江骁也不告诉她该怎么配合,两人的搭档那叫一个混乱:江骁需要翘起备胎的这一侧时,许因诺拼命的在对面帮他平端起轮胎;他需要立起轮胎时,她正好在往外拽;他要往下滚轮胎,许因诺以为他要背,努力的把轮胎往高抬……
备胎取出来,两人都是一脑门子汗。
江骁心累:“你不歇会儿吗?”
“不累。”许因诺袖子擦下额头的汗,滚着轮胎走了,停在了瘪胎边,等他。
江骁无奈,拎了换轮胎的套筒扳手过去。
许因诺想起了手电,忙给江骁打光——这回的忙才算是帮在点儿上了。
换轮胎,赃、费力。江骁却很熟练,堪比修车工。毕竟光线很差,撑千斤顶时,他爬在车侧,又想看看车底的情况,索性探身钻进车底。
许因诺先是俯身蹲着,之后跪地,最后也有样学样的趴在地上向车底里钻。一只手电始终照亮江骁的眼前、手边,给他最好的角度。
江骁的手一顿。
许因诺:“看不清吗?”
江骁“嘘”一声,示意她安静。
许因诺转头看他,头顶在了车底盘上。脸颊痒,是蹭到了江骁肩头的衬衫,他的胸膛就在她身边缓缓起伏。
这个距离太……近了……
她立刻向后爬。
“那儿,看。”江骁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气息的波动拂过她的头顶。
许因诺小心的扭转脸,江骁的下颌就在她眼前。
这是张线条明晰脸,明暗交界分明。他横躺着,皮肤被手电光照成金黄的暖色。那双眸子虹膜的底色极淡,像透明的琥珀,中心的一点瞳孔却极黑极纯,外上方两点极亮的高光。
他和她几乎是贴着的,她在他的领地里,男人的呼吸、温度、起伏的身体……
许因诺不安的向后挪,手电筒光乱晃。
江骁胳膊横着压住她的手:“别动!快看,要跑了。”
手电光顿停,在两人间折射出混乱的光影。
许因诺努力的竖起脸,顺着江骁的目光看过去——车底的另一边,蹲缩着个小小的影子。两只三角形的耳朵,后背起伏高耸,尾巴竖直——猫。那双动物的眼反着光,明晃晃的一对眼灯。标准的夜行动物。
江骁用舌尖轻声说,私语缭绕:“它在害怕,怕得心都在抖——跟你刚才挺像的。”
“你怎么知道?”许因诺竟然没有反驳,话音低在舌尖上。
江骁:“它的尾巴,竖着的。猜猜,它会逃走,还是主动出击、扑过来?”
许因诺:“逃。”
江骁却很期待,抿唇笑了:“喵星人,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