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因诺!”
一声呵斥。
两人同时扭头。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气势汹汹的冲着他们大步走来。
许因诺扬起笑脸:“韩老师……”
非常快的、甚至江骁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两张很大的纸被劈面摔在了“许因诺”的脸上。
纸掉下。
许因诺的笑还在脸上,脸色惨白,又惊又怕又呆的看着来人。
韩老师的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这就是你的作业?啊?今年的毕业生做的都比你好!混、混、混!混了两年了,还在混!就为了那么件破事儿你要毁了自己?滚蛋,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许因诺嘴也不辩解,但绝对是一副冥顽不灵。
韩老师怒不可遏,指着江骁,问许因诺:“谁让你带不相干的人进场的?”
“你,”他一把旺火烧向江骁:“离我的学生远点儿!”
韩老师一脸的凶恶,好像江骁带坏了他的学生。
江骁没什么反应,他置身事外的看热闹。但看在韩老师眼里,他和许因诺都不说话、都不服管、脑后反骨发作都在唱反调,真真是一对不可救药。
韩老师气炸,吼江骁:“你把她弄走,现在就走!我这里不要懦夫!”
然后,他拂袖而去。
韩老师走远,许因诺才僵硬的看一眼江骁。眼睛雪亮,憋着一腔子的火气和委屈。
江骁转身上了车。
聂正尴尬,对许因诺说声谢谢,捡起他的宝贝也上了车。坐在车里,聂正不可思议的:“牛啊,这手艺!一级焊工!”
江骁在倒车,快速远离许因诺。许因诺人站得笔直,死犟、一动不动的杵着。
聂正看着,心软了:“就这么走不太好吧。”
聂正在车上放着两包烟,原是给焊工师傅准备的。可怎么都没想到“一级焊工”居然俏生生的是个女人,他还真递不过去。
江骁:“放心,她现在只想你和我立刻消失。”
车子调个头驰离。后视镜里,她抬手抚了下被砸中的额头和脸庞,蹲下了身,把两张大纸一寸寸的攥紧、攥皱,发着狠的揉成一团。
车转向,镜子里转出一片铁锈的暗红。
聂正有些后怕:“刚才那老头好大一个炮仗,爆起来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在这种暴君手里,命不硬活不长啊。”
车犹犹豫豫的停下了。
聂正瞅江骁:“怎么了?”
“等我一下。”江骁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什么,走回焦炉后。
许因诺还在,坐在地上,挺颓的。她瞧了江骁一眼,没说话。风吹开额头的碎发,能看到她的眼眶发红——哭过了。
江骁走过去,把那副手柄递给她。
她抬眼,有些戒备的敌意。
江骁:“送你了。”
她眼神一凌,不信。
江骁:“我留着没什么用。”
许因诺依旧不动——这个男人求不动、买不动、骗不了、异常难搞,他会突然转性的“送”给她?怎么可能?为什么?他想干什么?
江骁点点头,明白了,转身走:“看来,你已经不想要了。”
“要!”
闪电般、几乎是抢的,许因诺猛地从地上跳起,劈手从江骁手里抢过那副手柄。
江骁吃了一惊,旋身看她。
许因诺也被自己吓到了,讪讪的,但牢牢的攥那副手柄,坚决不还。
“我、我付你钱吧。”她磕巴的说,从衣兜里翻钱。劳保服从上到下十几个兜,她乱糟糟的抓出几把钞票,从钢镚到百元大钞都有。
江骁算了算,足有三、四千——是个豪门。
江骁:“说了是‘送’的。如果特别想给钱,东西就还我。”
“那你要什么?” 许因诺问。
江骁不想说话了,累——这女人真的是很难沟通,完全没有能和他搭上趟的脑回路。
“谢谢。”许因诺却豁然陡然开窍了,眉开眼笑的,睫毛上还沾着泪光。
她对江骁晃了晃那对金属手柄,转身往电焊机的方向跑过去。那组手柄被放在操作台上,许因诺抄起个大铁锤,狠狠的砸了上去……
“铛”的一声,结结实实的砸在江骁心上,江骁几乎叫出声来。
“铛铛铛”的铁锤砸钢声连续响起,穿透力极强,一波接一波击穿耳膜。
江骁的脸色越来越青,他转身就走。
这女人,神经病!
他把东西送给她。她当着他的面把东西砸烂?
被一个“傻瓜”摆了一道。
这叫什么破事!
江骁回到车上。聂正发现他的脸色比下车前更难看了,车开得也猛,颠。
然后,聂正看见,江骁很自然的拿过他的烟,拆了、弹出一支、用点烟器点了、狠抽两下。
聂正:“那个……骁哥,我是不是听你说过,你戒烟了?还是……我听错了?”
车抽了一下,江骁紧拧着眉头,把烟摁死在烟灰缸里。
聂正不厚道的笑:“复吸?破功了!”
“你下车?”江骁横眼看他。
聂正闭嘴。
有了聂正的加入,视拓科技的筹备速度翻倍。江骁把公司设在了留创园,争取到了很多的创业优惠政策,甚至园区为他们免费提供了五百平米的办公室。
很快的,西北大省A市的“国际智能安全博览会”开展,两人去了趟A市。
A市的会展中心里,无人机、人脸识别、安检门、电子巡查、消防设备、智能锁……几百家商家参展竞争,场面白热化。
AI(人工智能)在安防领域实现应用是技术热点,又是资本爆炒的风口,安防市场更是资金海量注入的巨无霸蛋糕。无数的厂家举着刀进场拼杀,拼得遍地狼烟。
聂正和江骁在视频监控展区忙了两天,大有收获:掌握了市场供需、看到了各商家的核心技术、层出不穷的新产品,他们也有了初步的采购的意向。
从A市赶回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江骁从机场提了车,回自己的出租房。房子租在了留创园附近,是为了上下班方便,但是和机场隔着整个城市。
这几天奔波疲惫,江骁一路开车觉得恶心昏沉。浓夜里,当看到那座焦化厂黑黢黢的轮廓线时,他心里一松竟是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出了一身的虚汗,胃疼的不行。
他把车开进了荒原,停在厂区门前。车熄了火,荒野上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夜风掠过荒原,在草叶间声浪如流沙。不时有尖利的哨响,是风钻过焦炉外挂的钢件缝隙。
江骁下车,想吹吹风。
旷野空澈,人也就静了。
恶心的感觉淡了些,随之而来的是疲惫和倦怠。江骁不想回憋仄的出租房,就往夜底深处的焦化厂走去。
沉寂空冷的工业废墟,巍然矗立的碉堡是焦炉。江骁习惯性在裤子口袋里摸烟,摸了个空。烟戒了、坏习惯却戒不掉,指间总是缺了些兴致。
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随即一连串的叮铃哐当声。漆黑的旷野上,这一串声音异常惊悚。隐隐的,还有一丝腥味儿。
江骁警觉的看向了右前方,那里,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
太黑了,看不清。但他确定,有东西在向他缓缓的靠近。
江骁盯牢了,一声不发,全身肌肉隐动。
越来越近,在距他十米左右停下,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发出两声细小的猫叫。
江骁手中骤然暴亮,一束强光劈面摄住黑影——低头猫腰的,是个人。这是专用户外手电,江骁调的是最强光,把背景的焦炉通体照亮,能清楚的看见每个棱角。
那人被强光打中,手臂挡在眼前惨叫一声,扭身不要命的狂跑。
江骁手腕微动,强光在草丛里扑追着。
那人疯狂的躲闪,慌不择路。
江骁幸灾乐祸的笑了——这家伙恐怕要被他吓死了。他善良的关了手电。旷野重回黑暗,草丛里窸窣逃窜的声音格外清晰。
江骁笑着,高喊:“许因诺。”
逃跑的脚步声渐停,站住了。
恰在此时夜空中浓云转薄,一轮满月被放了出来,光华大亮。荒原上细瘦的剪影蒙了一层幽光,喘息着,短发在风中乱舞。她也能看到这边了——一个男人。
江骁迈步,脚下又是一阵“叮里哐当”。
许因诺是惊弓之鸟,蹭的跑开几步,又站住了。
江骁打开手电,照地上——鱼罐头?
鱼罐头一米远外横躺着一条死鱼,不远处是一条鲳鱼、清蒸的。再照远,还有糖醋鲤鱼、烧烤做法的鲫鱼……口味是真齐全。都用餐盒盛着,非常完整。最后压轴的是条腐烂破碎的臭鱼,大约是从饭馆的垃圾里捡来的。
夜半三更、荒野废墟、一个女人、几条摆成弧形鱼,或死或烹、腥气浮动……这是个什么现场?
远处,许因诺站在风里,紧张得像一根弦。
江骁走向她。手电的套绳吊在腕上,光随着步伐前前后后的晃。
许因诺瞳孔放大:缓缓迫近的黑影渐渐清晰,个子很高,瘦削,步伐轻稳。运动体型,会很敏捷、强悍……
许因诺“啊”的低叫一声,猛的跑开两步,又站住,惊恐的回头看,呼吸短促,控制不住的又跑开两步。
尽管她犹犹豫豫连连逃跑,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缩短。
月的光华豁然大盛,巨大的工厂废墟反射了月光,一瞬间,夜光异常明晰。
许因诺忽然就看清楚了,她身子一松,终于呼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