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马虎虎上好药休息了一会儿,那股子剜心的疼痛缓过劲儿,唐笑总算想起大敞开着的家门。
在征得顾云深同意后,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顾云深在前,唐笑在后。
走廊上,唐笑鬼鬼祟祟地拉着顾云深的衣摆,做贼般探出半个圆溜溜的头。
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年轻男人断断续续不太清楚的声音,顾云深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皱。
待被唐笑推着走进敞开的大门,他才听清楚是在讲恐怖故事有声书。
顾云深揉着太阳穴,颇为无奈,“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听恐怖故事?”
唐笑紧紧抓着顾云深的衣摆,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他,一脸“我冤枉”的表情仰视他,“我又不知道要停电。”
想了想补充道:“有光的时候我是无敌的。”
顿了两秒又补充道:“有人的是时候我也是无敌的。”
说着,目光落在阴森森的男声传来的方向,轻轻推搡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动的顾云深:“你倒是走啊,我们先拿手机,然后去看配电箱。”
黑暗中,顾云深嘴唇翕动两下,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抬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唐笑躲在顾云深身后,迈着小碎步跟着,到茶几边上才松开紧拽着的衣角,犹犹豫豫地迈步挪出顾云深挺直脊梁构建的安全空间。
在黑暗中摸索几下,手指尖终于触碰到手机冰冷的金属边缘,还没来得及拿起,凄厉的女声划破男声塑造的诡异又宁静的氛围,也重击向唐笑原本就悬在空中的心脏。
她手猛地一抖,手机被带得滑出茶几边缘,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乎就在这一秒,唐笑像只受惊的猫,“唰”地蹿到顾云深身后,拉着他的衣摆瑟瑟发抖。
顾云深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按亮屏幕,关闭正不知疲倦播放着的《我有一座恐怖屋》。
感受到藏在身后那人的惊恐,顾云深微微转身将手机递给她,叹了口气,“刚才是谁说,有人的是时候她是无敌的。”
唐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可在疯狂跳动的心脏的带动下嗓子忍不住轻微地跟着颤抖,“这是意外,我的铠甲今天被击碎,所以才特别容易破防。”
“鬼有什么好怕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低哑的嗓音模模糊糊地在黑暗的空间里晕染开来,声音很小,唐笑充斥着心跳声的双耳没听真切。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这黑漆漆的空间着实让人难受,唐笑从未如此渴望过光明,她轻轻拍了拍顾云深的背,示意他去对面配电箱看看。
所有的开关都是打开状态,没有跳闸。
“没有跳闸,多半是没电费了,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问问。”
唐笑说着拨通林巧的电话,没人接听。
她换了一个电话,奈何唐山海的电影同样接通但是无人接听。
十有八九是在手术中。
唐笑傻眼了:“那现在怎么办?”
黑暗中,只有她手上的手机散发着微弱的光,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清澈而愚蠢的光芒。
顾云深微微低头看她,额前稍长的碎发在他脸上打下细碎的光:“电卡在哪里?”
唐笑摇头。
她大学住了四年校,刚回家不久,哪知道家里的电卡放在哪里。
“户号呢?”
唐笑茫然:“什么是户号?”
顾云深冷静道:“你不知道电卡在哪里,也不知道户号,没办法充电。”
现在没有电!也没有办法充电!爸妈的手术有时候一做就是一晚上!
这就意味着今天晚上都不会来电!
没有空调,温度太高,不能盖被子,只能敞开睡。
那么床下的鬼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伸出腐烂又恶心的手掌,抓住她的一只脚踝,将她拖进床底下!
唐笑刚松开的手又牢牢抓住顾云深的衣服下摆,整个人不由自主往他的方向靠拢:“老板,我可以去你家等我爸妈回电话吗?”
“如果我说不呢?”
唐笑可怜兮兮看他,“那明天你去公司记得帮我辞个职,毕竟今晚我肯定会被床底下的鬼手撕成碎片。”
女孩儿的这张脸本就长得楚楚可怜,此时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眉心微皱,嘴唇小弧度地翘着,仿佛拒绝她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顾云深低头看着唐笑紧紧抓住他衣摆的手,这个牛皮糖一样的人他今晚应该是甩不掉了。
“走吧。”他无奈地朝着门口微扬头。
唐笑屁颠颠地跟上,路过茶几的时候,扯着衣摆拉停顾云深,将电脑数位板和压感笔搂进怀里,才甩甩衣摆,示意顾云深可以继续走。
这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唐笑一边走一边想,走到顾云深家门口时,她总算想明白了。
这不就是她在景区骑马时的流程吗?拉着缰绳是停,甩甩缰绳是走。
唐笑没忍住,嘿嘿笑了好几声,见顾云深转过头看她,才捂着嘴将接下来的笑摁杀在摇篮中。
进门之后,顾云深指了指沙发,示意唐笑坐那儿等,没多说话,走进房间,不轻不重地关上门。
唐笑挠挠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顾云深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劲,虽然他平日里也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但今天似乎格外失落,嘴角一直抿着,眼睛也没神采。
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太好问,想了想还是按捺住好奇心,坐在地板上开始她的没画完的画。
这次不敢再听恐怖故事有声书。
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待唐笑回过神来,右下角已经显示23:30。
她点击电脑屏幕右上方的红叉,从画画的世界里退了出来,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活动腰肩开始酸痛的肌肉。
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除了朋友发过来的几条消息,老爸老妈半分回应都没有。
唐笑不死心,又给两人打了电话,依旧是电话通了没人接。
唐笑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慢慢地按摩着头皮,思考今天晚上她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最可行的方案是在顾云深家的沙发上对付一晚。
可是顾云深会愿意吗?
思虑至此,唐笑没忍住笑出了声,男女共处一室,一般都是女生害怕男生会做出不轨行为,到了她这里,她挺无所谓,顾云深对她肯定没兴趣,倒是顾云深,可能会担心她夜袭。
毕竟她有“前科”。
正傻呵呵地乐着,顾云深的房门打开,手里端着一个杯子,看样子是要去接水。
听见她的笑声,顾云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
唐笑站起身狗腿地凑上前,接过顾云深手中的杯子:“顾总,您亲自来喝水啊?”
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这句话太傻,赶忙找补:“不是,我帮你接水~”
手中的杯子被抢走,顾云深随意倚靠着一旁的墙,抄着手臂看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片刻,唐笑端着水回来,双手捧着递给顾云深:“顾总,这杯水我是用心接了的,半冷半热,现在喝温度正好。”
顾云深没说话,看她。
唐笑从他平淡无波的眼神中看出“有话就说”的深层次含义,满脸堆笑道:“顾总,帮我个忙呗。”
顾云深继续看她。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唐笑索性豁出去了,“顾总,我家里没电,我爸妈不接电话,我不敢回去,今天能不能在你家对付一晚?”
“不是,不是和你一起睡,是你睡你的床,我睡客厅的沙发。”
唐笑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并且想好了被拒绝之后的行动方案——死赖着不走——却没想顾云深未做过多思考就同意了。
这让唐笑有一种秘密武器没用上的失落感。
不过这不妨碍她趁热打铁、得寸进尺:“顾总,你能陪我回去拿盒牛奶吗?不喝牛奶我睡不着。”
这次同意的速度比上一次还快,快到让唐笑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居然这么听话。
拖着顾云深的衣摆走进厨房,唐笑从冰箱里拿出两盒牛奶,转手就递给他一盒:“请你喝牛奶。”
他今天精神不好,喝了牛奶后,应该能睡得安稳些。
顾云深毫无意外地拒绝,“不用。”
唐笑硬塞进他手里,语气凶巴巴:“给你喝你就拿着,大男人磨磨唧唧个什么。”
冰凉的触感从接触牛奶包装的指尖开始蔓延,顾云深低头看着包装上那只卡通牛,傻笑的样子有点眼熟,到底没有将这盒奶还回去。
将牛奶捏进掌心,顾云深走进自己的房间。
关门前,他开口道:“可以去客厅,可以去卫生间,其他地方不行。”
唐笑乖巧比了个OK的手势。
卧室里,顾云深关上灯,缓步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的香烟盒,抽出一支,在夜色中点燃。
今天天气不错,城市灯火通明,夜空中的星辰却依旧能看得清楚。
指尖的烟头明灭不定,顾云深眼中的星光亦如此。
“小深,你看那里,那七个像勺子一样的星星就是北斗七星,从勺身到勺柄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现在是夏天,所以勺柄指向的是南方。”
“那边是大火星,还记得我们学《思无邪》时背过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吗?这其中的火就是指大火星,古代人称之为“心宿二”,每年农历五月,它在正南方,到了农历七月,夏末秋初,会逐渐去向西边。”
顾父搂着顾云深讲这些时,他并不很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待父亲说完,他问了个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爸爸,他们说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人间的亲人,那外公和外婆是那颗星星呀?”
“哪颗星星不重要。”
“为什么?”
“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只会转移,所以今天他们是这颗星星,明天也可以是那颗星星。”
那现在的你是哪一颗呢?爸。
还有妈和顾云湘?
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他都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他们的表情。
原本鲜活生动的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离他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模糊。
如同流沙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还是免不了指缝间的疏漏。
城市的夜风夹杂着夏日的热气与车鸣,呼啸着从窗外吹进来,吹得黑色的T恤猎猎作响,描绘着风的姿态,黑色的头发起起伏伏,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没有规律的轨迹。
这风吹得云絮游移,星子也随之晃荡。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哐啷”的一声,接着是“嘶”的一声,似乎是唐笑踢到了凳子。
顾云深下意识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在一片昏暗的房间里,他看到了一缕光,从门缝悄悄地往里钻。
比星光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