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推着她回了病房。
特护病房里每日都有人换上新鲜的水果,沈渊随手拿了苹果,拆开封膜,削起来。他动作很熟练,直到削完,皮儿都没掉。
沈渊脱去了大衣和西装外套,只穿着马甲和白衬衣,从背后看,细腰宽肩。
西装削苹果,又俏又骚又别有风韵。
宁清稍稍克制了自己的目光,伸手道,“谢谢啊。”
沈渊捏着苹果侧身避开,被她逗乐,“谁说我给你削的?”
“我病号。”
“病号我就得照顾你吗?”
宁清站起来,朝着他手上的苹果作势啐了口,牵扯着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现在是我的了。”
沈渊起身,单手拉开床头抽屉,扔了包消毒湿巾在宁清面前,“擦擦手再吃。”
宁清艰难地举着苹果,没办法咬一口就放下,那样会拉扯到手臂内侧的伤。
沈渊就这样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维持着滑稽姿势啃苹果,没有伸手帮她的意思。
“为了替别人出头,值得吗?”
宁清的咀嚼动作一顿。他是不是把她想成那种激情愤世极其理想主义的人了?
她嘴里塞着大块苹果,含糊着反问他,“谁说我为别人了?他弄了我,我当然要弄回去。”
“当初是谁为了范龄的事儿惹祸上身的?”
“如果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趟这趟浑水了。”
他为她的坦荡感到好笑,“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揪住范龄的事儿直到真相大白。”
“我不是法官。”
“那为什么要非要冒险再去招惹他?”
她轻轻巧巧一笑,“都得罪了,我总要为自己挣条生路。你又不可能一直庇护我,是吧?”
沈渊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调查赵家的小动作,从陈曼迪手里拿到的无关痛痒的东西,甚至连她为了避免被追踪给私家侦探汇款的过期游戏账户,他都知道。
莫二汇报给他听的时候,他正面无表情地翻阅南岸地皮纠纷的文件,本来困倦,听完却笑出了声。他一点也不意外,这才符合她折腾的性子。
沈渊没出手,冷静旁观着她为生存挣扎。
他心软过的,想着要是她真成功了,那就放她走。
可惜她失败了,或者说幸好她失败了。听到她被赵求伟的人抓走的时候,他竟然松了口气。
他劝慰自己,这是她自己一次次送上门来的。救了她几次,拖着她一起陷入自己这烂泥一样的人生里,就算不得什么罪恶滔天。
寂静病房里只有她吃苹果的咔嚓声。
“有件事我想知道。你怎么说服徐德交出税务证据的?”
她能从徐德嘴里撬出东西来是他没想到的。
“我也不知道,本来以为我要露馅了,后来他莫名其妙又给了。可能是看出了我是您的人吧?”
宁清内心很满意这个马屁拍得比较真诚。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人?我的人跟别人同吃同住混一起,那我真是失败啊。”
“您要理解,优秀的人才都是会被猎头挖墙脚的。人吕布还是三姓家奴呢。”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是伤还嘴硬的她,“你倒是比吕布还不知好歹,算起来,我又救了你一回……”
“打住打住,人诸葛亮还七擒孟获呢。您真是拧巴,非让我心甘情愿地干不利己的事儿,何必呢。我贱命一条,您随便。”
宁清挥舞着手,又拉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
他走到一旁,斜靠在病床侧边的围栏上,修长的双腿交叉叠放,懒洋洋地继续发问,“你怎么知道是不利己的事儿?”
“好事儿也轮不到我啊。”
“让你吃好喝好待着也是不利己的事儿吗?”
她直言不讳,“怎样,我要磕头谢恩能待在别院那个装满监控的牢笼吗?”
沈渊皱眉,“陈曼迪跟你说了什么?”
她挑眉,“你问她去。”
他不理她的故意挑衅,拿起一旁的衣服给她披上,却发觉棉服内侧暗袋有圈状硬物。
是一只镯子。
沈渊变了脸色,“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见着他陡然严肃的神色,宁清气焰瞬间下去,“去看你爷爷的时候,他给我的。”
沈渊不动声色却心底了然,有这东西怪不得她能唬得住徐德,“我拿回去了,你收到应该告诉我一声的。”
宁清听出他暗藏的责备之意,不敢顶嘴。
他将玉镯收回,还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莫二的声音,“渊哥,那边的会议时间要到了。”
沈渊缄默着,把宁清抱上病床,又快速穿上外套和大衣。
临走拉开门把手时,语气平淡地道,“好好养伤,不要折腾了。”
出院的时候,沈渊没有到场,是莫二来替宁清搬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就几件换洗衣物,宁清拿塑料袋子一裹就能走。
莫二还煞有介事地带了个小羊皮行李箱。
莫二是个寸头帅哥,论五官有多秀气那没有,只是看着人很朝气勃勃。帅是一种精气神,所以他被划在宁清觉得的帅哥范围里。
他拎着行李箱,懂规矩地替宁清拉开后排的车门。
车驶向宁清并不熟悉的街道,宁清难免多想地发问道,“咱们不是去别院吗?”
莫二见宁清一脸紧张,安抚道,“渊哥没说带您去别院,咱们去渊哥家。”
宁清松了口气,点点头,“好的。”
等到了那座公寓大楼下,莫二将宁清引到大厅的某议事厅内。宁清坐着,他站着。
“我们不能进他屋子里等吗?你拎着箱子不累吗?”
“不累,渊哥不喜欢别人进他家。他,他只说了带您到此处,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比较好。”
行,宁清懂了,他俩NPC搁这等主角分配任务呢。
等待的过程实在漫长,宁清没话找话,“你叫沈老板渊哥,你跟他挺亲近的吧?”
“不敢。”
“那他手底下的人怎么称呼他。沈总?总不能是渊总?”
莫二语调未变,“这倒没有细究。”
宁清默默闭嘴,她觉得自己讲了个很好的谐音梗,可惜沈渊身边的这些人都没有幽默细胞,无趣。
※
沈渊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宁清活生生在大厅等了八个小时,期间滴水未进,跑厕所两趟。莫二比她厉害,硬是站在那里纹丝未动。
见到那道冷硬的身影从黑暗中到暖黄色灯光下,宁清也连忙起身。
沈渊目带疲倦地瞥了她一眼,对莫二道,“把她安排在隔壁吧,我今天累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坐电梯上楼去了。
宁清的脸色不太好看,不是因为在这等了这么久却被一句话打发,而是她发现了一件略惊悚的事儿——沈渊的眼尾有泪渍。
这太离奇了。
但,关她屁事。
在等沈渊到达4楼后,莫二才带着宁清乘坐电梯去了沈渊家的对门。
打开门,是宽阔的三室两厅,比沈渊那个装了鱼缸就没客厅的家大上不少。
“这是厨房。”
“这是书房。”
“这是卧室。”
“宁小姐您有什么事直接拨客厅的内线电话就行。需要什么东西吩咐他们买就成。”
“哦哦,好的,谢谢你。”
“您客气了。这是门卡,给您。”
莫二双手递过,宁清也双手接过。
送走莫二,宁清端详着手里的门卡。门卡,还真有被金丝雀那味儿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围,关了灯光,拿出手机挨个探查可疑位置,没发现摄像头之类的玩意儿。
住在沈渊对门后一连好几天,宁清也没见着沈渊的人影。
偶尔宁清窝在被窝里熬夜时,会在凌晨听到对面关门的声音。其实这样过着也挺好,她被好吃好喝供着,所谓金主反而天天早出晚归地忙碌。
此念头一生,宁清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在别院不也这样觉得过吗,结果呢,事实证明自我宽宥带来的阿Q式自由永远不是自由。
这天宁清开门的时候,恰恰好碰上出门的沈渊。
她探了探脑袋,欲言又止。
沈渊眉目间有着一丝没收敛好的郁悒,“怎么了?”
“我网购买了些东西,去哪取快递啊?我刚打内线电话问了,他们也不知道。”
沈渊抬手看了下腕表,“快递进不来这,你随便选个地址到时候让他们去取吧。”
“哦哦哦好的,没什么事了,你忙吧。”
沈渊顿了片刻,“住不惯的话过两天我让蒋姨过来,到时候还是她负责你的起居。这段时间我有点忙。”
“不用不用,忙点好,忙点好啊。”
“随便你。”
他语气突变冷淡,转身离开。
奇了怪了,哪里得罪他了,怎么越发阴晴不定的。
※
宁清熬了个大夜看电影,作息颠倒,晚上十一点才吃晚饭。
刚把面煮下锅,门外就响起叩门声。
一身黑色风衣的沈渊立在门外,宁清开了门就掉头急冲冲跑回厨房,害怕面坨了。
沈渊将门带上,跟着来到厨房, “你现在才吃饭?”
宁清揭开锅盖,被水汽烫了下,还得分心回他的话,“午饭吃得迟。”
沈渊看着台面上和垃圾袋里的快餐包装袋,皱眉道,“你这些天就吃这个?怎么不让他们送点新鲜肉菜过来。”
他平日闲在家就自己做饭,忙的时候一般都在外面,所以这里没有专门负责做饭的人。
她把被烫的手指放在流水下冲,单手往碗里挤调料袋,“太麻烦了,我只会煮面条。”
他讥讽她,“我以为穷人的孩子一般早当家。”
她弯腰从橱柜里多拿了个碗,“没有家,不需要当。”
“为什么不同意让蒋姨过来?”
宁清分了些面条,舀了些面汤到新拿的碗里,“这里不太自由。”
这里和别院不一样,工作人员是一月换一次班,吃住都在这里。沈渊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也不再问,只看着她忙忙碌碌。
“你吃辣吗?”
沈渊一愣,“可以吃。”
沈渊已经吃过晚饭了,看着两碗分量相当的面,他往宁清那碗夹了大半。
两人相对坐着,碗挨在一起,他在给她添面,这画面温情得诡异。
沈渊吃完擦嘴,“我这段时间忙得差不多了,后天去爷爷家吃饭,沈溪带了女人回来。”
宁清埋头扒拉着面条,“哦。”
“你的手机在我这里,怎么不找我要?”
“是吗,我以为当时情况紧急被弄丢了。”
沈渊将手机摆在桌面上,屏幕上全是江缺的来电,中间零星夹杂着陈曼迪的号码。
宁清往嘴里塞面的动作慢了下来,“你去了吗?”
沈渊没懂她跳跃的思维,温沉着声音问,“什么?”
“陈曼迪婚礼。”
算算日子,就在她养伤期间。
“我说了不去自然不去。”
“唉呀,我食言了,不过她给的东西用处不大,我俩扯平了。”
沈渊没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挺会岔开话题的,我是让你解释陈曼迪的事儿吗?”
“您想让我解释什么,您料事如神,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
他每次听她带“您”说话,那股子阴阳怪气快溢出来了,偏她自己还不觉得。
沈渊无视她蹩脚的装傻,直接点了出来,“江缺。”
宁清故作恍然大悟,“哦,他啊,偶遇,纯属偶遇。”
沈渊凝视着她混不吝的模样,突然觉得坐在这没意思极了,他就应该冷冷地通知她最好再吓唬一下她后就走。
他起身,仍是不解气,将面前的碗一推,“难吃。”
离开前,语带双关,“也就你吃得下去。”
宁清嘴角抽抽,幼稚地因他这幼稚的行为无语。没品的东西,她当然知道不太好吃,但也算不上难吃吧。
第二天正午,敲门声又起。
沈渊穿着浅灰色连帽卫衣站在门外,“吃饭。”
宁清疑惑地跟了过去,闻到了沈渊家未散去的热油香气。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家常菜,但对于吃多了速食的宁清来说就是珍馐美味了。
“哇,你做的?”
沈渊表面不显,心里不得不承认那声哇让他小小地被奉承到了,“嗯。”
他拿起印着骏马的碗盛饭,被宁清拿手盖住了碗口。
“等下,我去拿我的碗。”
宁清一溜烟跑回对门,又拿了自己的碗过来。
沈渊隐隐不愉,“嫌我的碗?”
“不是,我怕给你磕碎了,你的一看就很贵我赔不起。这碗是我上次自己网购买的,骨瓷的。”
难得她这么罕见的大方,沈渊联想到江缺,旁敲侧击道,“你什么时候舍得买古驰的碗了。”
宁清莫名,接嘴道,“又不贵,十几块。”
说完便意识到是沈渊误会了,“骨瓷,老爷,是骨瓷,不是GUCCI。”
沈渊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坐下吃饭吧。”
宁清也不戳穿他,在心里暗笑。
“你手艺真好,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家庭是不会自己做饭的。”
“以前爷爷带我去乡下住过一段时间,都是自己动手的。”
“那你平时都自己做饭啊?”
沈渊看着她狼吞虎咽,嘴里塞着米饭还发问,怕她呛到,沉声训道,“咽下去再说话。”
宁清不忿地撇撇嘴,低头数米粒。
“不忙就自己做。”
他回答她的问,给她递了个台阶下,她被凶了句,不想接他的茬,只留给他个头顶的旋儿。
沈渊勾了勾唇角,这人气性比他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