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看到一半宁清便借口困了去洗澡。
她坐在床沿,湿发半干,浸得灰色蚕丝睡衣点点墨染。
江缺走进次卧,看到她低头晃腿坐着。
他的睡衣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大了,袖口和脚腕处绕了几圈才刚好。
她回过头看他,他生出一丝被看穿的窘迫,多此一举地道,“我帮你把门带上。”
大概是在训练营里待了许久的缘故,平日里衣物掩盖还看不出来,此时轻薄的睡衣下他的体态少了些少年感的羸弱,多了成年男性的强硬压迫感。
宁清笑了笑,“谢谢。”
江缺关上门的瞬间脸便耷拉下来,懊恼自己为何不能厚着脸皮跟她待在一起。
只要向她解释自己是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躺在她身边睡个好觉而已,她会同意的。可是看到她呆呆的背影,还是心软了。
她的疲惫落在他的肩头,她的魂不守舍也印在他的身上。他开始感受她的感受并愿意为了她的感受而忽略自己的感受,好似愚者日渐开悟一般。
他回到主卧,拉开衣柜,托脸看着他和她交错挂着的衣服傻笑许久。
爱人这件事,没有天赋,但靠本能习得。
中午的时候,朱哥开着保姆车载宁清去了片场。
因为是片场,有专为演职人员供应的盒饭。江缺不需要,他有自己的营养餐。朱哥给自己和宁清各领了份,三人在车里对付着吃午饭。
宁清夹起盒饭里的茭白堆在一旁,只吃其他的菜。江缺见状,夹起她餐盘里的茭白往自己小碗里放。
宁清疑惑地看他。
江缺,“我不挑嘴。”
宁清神色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一般把最喜欢的菜留到最后吃。”
江缺嘴里的茭白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呛咳着道,“好的,我记住了。”
吃完午饭江缺继续拍摄,朱哥将宁清送了回去。
雪天黑得早,江缺拎着慕斯回到住处时,屋里灯火通明,宁清正抱膝坐在地毯上打字。
他恍惚间觉得她是在为他等门。
他脱了外套,也坐在地毯上,拆开袋子,把慕斯推到她面前。
“谢谢。”
宁清挖了一口蛋糕尝尝,瞥到他手上的文件,努了努嘴,“那个也是给我的吗?”
他拿手指蹭掉她嘴边的奶油屑,“吃完再给你看。”
宁清接过文件的时候,江缺起身说头上发胶黏糊糊,先去洗个澡。
文件里是一些聊天转账记录和男女搂抱的亲密照。
女人她面生,男人她认识,是纪诚。所以她也能大概猜到女人的身份。
她手指翻着纸页,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直到看完,她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偏题地对着照片想感叹一下平日看起来儒雅温和的学究沾了男女情欲也变得面目猥琐。
江缺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有些忐忑,既害怕她伤心又害怕她不死心,“看完了?”
宁清嗯了声,点点头。
她坐着,他站着。宁清抬头,少有地直视着江缺,江缺被看得有些心虚。
为喜欢的人使些小手段,为给自己增加筹码用点心机算不得什么吧,他在心里嘟囔。
“谢谢你,我会小心的。”
她怎么完全不惊讶,这是什么反应,她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吗?
他有些着急地解释道,“照片里的都是沈渊前女友。沈渊给了封口费,我很难从她们嘴里查到什么。但是他的两任都和纪诚搞到一起,你觉得是巧合吗?他们那种人,表面君子,其实根本不把人当成人在玩弄,什么都share……”
宁清深以为然,比起那些人,连不雅词汇都要用英文代替的江缺算是根正苗红了。
她附和地点头,起身。
“你去干嘛?”
“洗澡。”
※
隔日,宁清主动提起想要逛街,穿上了那日同赵小艺买的大衣。江缺以为昨日的劝告起了效,忙不迭把自己往日搜罗的情侣项链双手奉上。
漂亮的金色指环坠在剑骨处,黑色高领打底衬得项链璀璨夺目。
赵小艺赶过来,跟着在偌大的商圈漫无目的地转了三圈。踩着高跟长靴实在受罪,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要真买衣服吗?”
宁清的眼神划过站在赵小艺身后的两个保镖,点点头。
“你都晃悠了三圈了,怎么不试试衣服,让我坐会儿吧,我腿都快断了。”
宁清的手紧握手机,有些不自然的迟钝,“哦,好的,我去试试。”
宁清选了一家内衣店走进去,随行的保镖眼观鼻鼻观心,赵小艺挥了挥手,“你们就在这吧,我去里面看着,有事喊你们。”
赵小艺这头在手机上询问试戏结果,等忙完工作才发觉宁清去试衣间快半刻钟了还没出来。
心里一慌,冲进试衣间,早就没人影,拉了店员询问才知道她人早就出门了。
赵小艺怒气冲冲地问责守在外面的保镖,却被告知说宁清上厕所去了。
上个屁的厕所,疏忽大意了。
三双眼睛大眼瞪小眼,赵小艺重重吐了口气,“等着挨骂吧咱们。”
赵小艺不死心,闪了电话过去,还好电话很快接通。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保证下午六点前回来,先挂了啊。”
说完,宁清自己都想笑了——永远在不好意思,但永远我行我素。
挂完电话将手机揣回裤兜,她眯眼抬头望向面前的气派大楼。大楼在阳光下投射出来的阴影好似一头暗色的怪物,她伶仃的身影,隔着一步的阳光与巨型怪物对峙。
通向大楼的层层阶梯铺在跟前。她轻轻吸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别怕,宁清。”
宁清径直走向前台,微笑道,“我找你们徐总,徐德。”
那份表面的彬彬有礼实则谁也瞧不起的语气神态,宁清熟悉到信手拈来。前台以为她是什么重要人物,赶紧联系内线,几分钟后秘书亲自下来接人。
也亏得这身行头,行事老练的秘书未曾怀疑她,礼貌客气地把她引导会议室。
徐德亲自来会议室看到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时,只觉得什么骗子也能见他了。
“我秘书说你是陈家派来的?”
宁清看着面前坐姿懒散的中年男人,轻笑一声,“是跟陈曼迪有关,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需要被陈曼迪指派了。”
徐德摸不准她的底细,“不知小姐贵姓?”
宁清将包里的文件扔在桌面,翘起二郎腿,“免贵姓宁,我来解决赵求伟的事儿。做事儿手脚不干净,这种东西也能被别人拿到。”
金属书夹撞击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徐德盯着她的脸,拿过文件翻看,脸色渐变,语气倒是客气了些,“陈曼迪事先没跟我讲过宁小姐会来。”
“她不是忙着筹备婚礼吗?这里面部分资料的内网记录是陈曼迪送过来后亲自拜托我帮忙的。”
徐德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些。但到底是驰骋商场的老狐狸,喊了秘书进来,附耳交代了几句。不用猜也知道,是去联系陈曼迪核实身份了。
“徐德,当我面查我?有意思,我还没遇见过胆子这么大的。”
徐德边斟茶边摆手让秘书出去,“宁小姐,你要理解我们。我们做这行,不小心不行。”
宁清不回他话,捋了捋颈后碎发,作势拎包起身。
手腕上那成色不佳的质朴古玉镯,入了徐德的眼。姓宁,认识陈曼迪,那有些眼熟的镯子。
徐德心里突突,连声道歉。
……
当迈出大楼门的那刻,宁清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也随着那口气卸了力,那是源自利用权力的亢奋与心虚。一直崩着的那根弦软下来后,宁清后背湿透。
她捏了捏手里的文件,页角被她手心的汗濡湿卷边。
宁清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大楼,飞速地坐上车逃离。
肉疼,为了撑场面,她还打的是行政专车。
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短短几日门口的安保人员就已眼熟她,直接放行。
她走在干枯的垂柳下,心跳逐渐平缓。
掏出先前静音的手机,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
“喂,对。我在小区里了。你不用下来了,别下来了。喂……”
望着前方混沌的人影,宁清认出了是江缺。
人影小跑着过来,精雕细琢的漂亮脸蛋在夜色中逐渐清晰。
宁清手插在兜里,“你别慌张,怎么这么慌张?”
大冬天的,江缺额头满是细密闪烁的汗珠。
她一派气定神闲,他屈着身子喘气。
被爱的人,总是有不自觉的从容,他不忿地想道。
江缺立在原地,喘匀了才开口,“你去哪了?”
许是下来得太急,她见他就穿了薄衫,推着他往前走,“去办了点事儿。不冷吗,走走走,别在这歇了,快回去。”
“为什么要甩掉赵小艺和保镖?”
她理亏低头,总不能说在她的计划里是花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吧。
他揉乱她的脑袋,“下次再突然不见我就报警。”
她闷头走着,突然开口,“江缺,你喜欢我?”
她声音很轻,轻到江缺分不清这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江缺感觉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天灵盖涌进体内,他浑身发麻,充斥着勇气,“对啊,我喜欢你。宁清,我喜欢你,江缺喜欢你。”
但凭真心,确实口拙。他一边懊悔自己第一次表白说出这样啰嗦又矫情的句子,一边又觉着心中大石终于坠地。
他其实等这天很久了,不是吗。
阔别已久的踏实感重新归位,他预感自己的失眠会好了。
因为无论她的回答如何,都不会改变他的喜欢。
许久后身侧宁清的声音传来,“谢谢你。”
他笑着把她揽进怀里,怕她挣脱,卖可怜道,“别动,我好冷。”
“快点回去吧。”
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刚才。他不想逼她作答,她不愿利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