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黎回国后在光曙区的桂雨居租了套两居室。
当年柳宛矜带她匆忙离开海城,应该是再没想过要回来的。她迅速卖掉所有房产,然后远走异国,似乎觉得这样做就可以让一切重新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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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宛矜记挂着乔黎相亲的事,算着时差给她打来电话。
“你和白予见得怎么样?”
一天奔波下来,乔黎累得不行,她默默想:人家放你女儿鸽子呢。
但这话到底没说出口。
傍晚罗译看向她时眼底的讽刺如芒在背,她多少有些理解那里边的意思——过得不好都是你活该。
这样一想,乔黎便想证明些什么。
她抠着手掌心,道:“再看看吧。”
柳宛矜在电话那头沉思片刻,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那个……小罗还在海城吗?你和他没联系吧?”
乔黎握着电话的手倏地一紧,她囫囵地否认,却滋生出一整片荒野的心虚。
“妈,替我向内藤叔叔问好。”
“行,假期有空就回日本。妈妈想你。”
柳宛矜听没听出她其中慌不择路的掩饰,她不知道。乔黎只是在挂下电话后的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背后竟然浮起一层冷汗。
只是因为柳宛矜提到了罗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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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柳宛矜结束聊天,手机上凭空多了几通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发信人是今天放她鸽子的相亲对象——白予。
不愧是柳宛矜口中靠谱的人中龙凤,短短一百余字的短信愣是交代清楚了起因经过结果,通篇说得不卑不亢,虔敬诚意,末尾还问一句——“乔小姐是否还有意向与我再见面了解?”
乔黎无欲回电,只回了他的短信:“白医生您好,我理解您工作的特殊性,所以无须歉意。其实我最近工作忙碌,实难分心感情,家人虽替我着急,但也真不好耽误你。”
她说得含蓄,打下字的时候才真的明白自己仍然做不到如刚刚承诺柳宛矜的“再看看吧”。
临睡前,乔黎照例吾日三省吾身。只觉自己如今做事说话都犹犹豫豫、胆小怯懦,竟已全无少年时的果决灿烂。
红色气球的头像安静躺在她的微信好友列表里。乔黎发出去的转账一直未被收下。她不免揣度,不太明白罗译的意思。
乔黎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在对话框敲下一行字
雪梨燕麦奶:在忙吗?转账是傍晚那杯拿铁的钱,你收一下吧。
点下发送之后,乔黎竟看到这句话的最后亮着一个红色圆形的感叹号标记。
底下是系统自动弹出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What???
她不敢置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罗译这是在收到她的转账提醒之后,非但没收下钱,还把她……
拉黑了?
这什么操作?恨她恨到要用微信来鞭尸吗?
乔黎郁闷到瞌睡都被气醒,她以往的原则向来便是“你若拉黑我,我必删除你”。
可现下,她却下不去手。这个红色气球好不容易又回到了她的列表里,没有人知道这是她曾经多少年里期许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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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到清晨。
早上6点,乔黎晨练后去隔壁街开了二十多年的早餐店吃早餐。
一碟煎饺配一碗豆腐脑。豆香肉嫩,美味可口。
开早餐店的奶奶慈眉善目,亲切可人,最近才又重新记起她。
比较恼人的是,每回奶奶见着她都得问一句:“我记得当年有一个小伙子总和你一道来吃的。他人呢?”
乔黎往常都点头应和着,今天倒有些脾气,似埋似怨:“他把我拉黑了。”
也不明白这状告哪儿能有用,毕竟从来都是她有错在先,先承诺不离开的人是她,最后抛弃他独自走的人也是她。
越想越委屈,觉也没睡好,乔黎没处撒气,抬头就看到街对面银光璨璨的“寰科科技”。
她抽出餐巾纸擦嘴,决定还是得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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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科科技”是乔黎师兄项明凡的公司,她的工作室也挂靠在旗下。“婉月”这个虚拟人项目也是他俩一同负责。
项明凡比她还要早就在公司。
“师兄,你今天来的真早。”
项明凡满脸高兴:“‘婉月’对口的试点医院谈下来了!”
“真的?”乔黎来了精神,“是哪家医院?”
“瑞华。”项明凡说道,“听说是他们董事长亲自批的。”
乔黎的动作戛然而止,她多少有些不敢置信:“‘婉月’作为医疗体系的虚拟问诊医生,我们前期一共投了二十家意向试点医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明明说过,瑞华医院,是其中最不可能接受做试点的一家。”她顿了顿,“是他们的董事长罗疆亲自批的?”
“意向书我已经拿到。瑞华的董事局前些天进行了变更,现在医院的执行董事是罗疆的儿子罗译。我之前就听说瑞华有意改革医疗就诊体系,没想到竟然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消息如同□□朝乔黎四面八方地砸来,她来不及吸收,只听到项明凡又说:“你来得正好,等会儿跟着我一道去瑞华做产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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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译刚下上午门诊,院办的沈主任就打拉来电话:“罗医生,早上跟寰科的产品会得延后。寰科项总的车在路上出了事故。”
罗译正洗着手,他用肩膀夹着手机,问:“他人没事吧?”
“项总没事,就是听说负责项目模态交互的乔小姐受了伤,正在急诊看呢。”
罗译顿了顿,他现在对“乔”啊、“黎”啊,这些字眼十分敏感:“乔小姐?”
“是啊,叫乔黎,她在国外拿过很多AI大奖呢。”
罗译关水,湿漉漉的手来不及擦干就接过手机:“伤得严重吗?急诊今天谁轮班?”
“听说手腕伤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骨折。”沈主任说,“我记得急诊今天是白医生当班吧。”
瑞华的门诊办公室和急诊大楼隔着一个中央花园,罗译疾步赶去,道:“我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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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拿着刚拍的X光片看了又看。
“乔小姐,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
乔黎潦草应和,她从没想过会和白予在医院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她拿过单子起身要走,白予终于把话跟她挑明。
“乔黎,你就是昨天要与我相亲的女孩吧。”
乔黎牵强笑道:“白医生,我觉得我昨晚把话应该说明白了。”
“我明白。我没有别的意思。”白予难得害羞起来,“不瞒你说,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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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译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段,没忍住情绪,说:“耍什么流氓?”
项明凡候在门口,见穿白大褂的医生进了一个又一个,以为乔黎真出什么大事,也推门进来。
“医生,我们乔黎没事吧?”
我们乔黎。
罗译闻言眯眼看向项明凡,一时打量不出这位寰科项总跟乔黎是什么关系。
“师兄,我没事。”乔黎把项明凡往门外推了推,又习惯性地将缴费单塞给他,“你先帮我去拿药。”
罗译兀自冷笑,好一个兄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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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品介绍分析会推延到下午。
瑞华医院顶层的会议室内。
罗译端坐在一侧,他抬手看表,计算着时间,说:“这次会议先做简短介绍吧。”
项明凡还是头一次见到瑞华新上任的执行董事,他对眼前这位年轻男子而感到惊讶,更为罗译刚才出现在急诊室感到诧异。
项明凡凑到乔黎身侧,低语道:“你和他认识?”
乔黎开口的声音比他更轻:“老同学。”
项明凡盯着她,夸张地“哇哦”一声。
罗译将一切尽收眼底,也不知从哪儿涌上来得不耐烦。
“开始吧。”
“婉月”是新一代基于深度神经网络渲染技术而成的超级自然虚拟人。
乔黎打开PPT向大家展示婉月的初始形象。
“因为‘婉月’的定位是虚拟门诊导览与急诊分诊方向。我们在建模初期为其进行上万份病历报告的迭代学习,对于门、急诊流程也进行了万次观摩学习。”
她为大家展示了一了段‘婉月’自主分诊导流的视频。
“如大家所见,在未来,‘婉月’在门诊完全能够肩负起导诊的作用,患者只需将自身情况告知‘婉月’便可以实现一站式挂号就诊。”
“而‘婉月’自身还有分诊意识,当她觉察到患者病情不单只是普通病况或者当慢性病患者出现病情反复时,‘婉月’能够精准将患者分流至各位专科医生手中,这样的一站式挂号问诊、就诊服务,能够十分有效缓解门、急诊压力。”
罗译看向乔黎,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乔黎与少年时发生的改变。眼里原本粲然的光被收敛,肆无忌惮的笑如今只剩嘴边浅浅的上扬。
做事、说话礼貌得体,无处不给人一种专业又稳妥的感觉。
她似乎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大人。
罗译想起从前他陪她过得唯一一次生日,她哭哭啼啼地嚷嚷着“我才不要长大”的滑稽模样。
回忆至此,他难免低头轻笑。
身旁坐着的张赋清院长闻声转头看他,以为是他有什么不满。
“你笑什么?虚拟医生也是医生,其实我也觉得那样打扮实在欠妥。”
罗译回神,看向演示视频,‘婉月’竟穿着跳跳虎的服装。
张赋清院长是他的老师,罗译将错就错,掩去自己刚才开得小差,问道:“她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乔黎听出罗译轻笑中的嘲讽,与问句中的质疑。
她难掩失落,解释道:“这些形象是为儿科准备的,有大量调查表明许多孩子对卡通人物和身穿色彩斑斓服饰的人会产生潜意识的好感。”
“我师兄——”她改口道,“项总主要负责‘婉月’的AI建模构建与训练,我负责交互模块,像语言、动作、穿着、面容,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我这边可以按要求进行修改。”
罗译烦死她口中一口一个师兄。
“乔小姐对自己研发的虚拟人这么没有信心?”
乔黎原本就委屈着,她对上罗译那双细长的眼眸。
“我有信心,但只怕你失望。”
这话多少带点私人情感,罗译的脸色更冷。
还是张院长出来打圆场:“我们也没有不满意,介绍会要不就到这儿?再详细的部分等签合同之后再做大规模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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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会后,乔黎去中央花园透气。
庭院种植的桂花树正开得荼蘼,她想着罗译那一声声的嗤笑与嘲讽,又想起微信列表躺着的将她拉黑的红色气球。
从昨晚积攒到现在的委屈终于顷刻爆发。
乔黎点开红色气球的头像,似泄愤地,敲下几个字:“罗译!你就只会拉黑我!”
意料之中的红色感叹号并未出现。
系统的拒收提醒也并未传来。
……
身后不远处,传来收到消息时惯有的“叮咚”声。
乔黎下意识往后望去,被遮阳板隔绝的昏暗廊道里,罗译穿着一身纯白的大褂,指尖夹着一点猩红的火光,如他此刻明灭不定的眼眸。
“你、你抽烟!”
罗译拿出手机看了眼,用夹着烟的左手指了指墙上的字,声色嘶哑:“吸烟区,不犯法。”
乔黎看着他,想起刚才她发出去的微信:“你拉黑我了。”顿了顿,“又把我放出来了?”
这问题问得多少有些傻。
罗译答非所问,寂然的嗓音混着幽幽的桂香:“白予和项明凡,一个是你的相亲对象,一个是你的师兄。”他低头牵动嘴角,“那你打算给我安排一个什么身份?”
……她说不出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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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给我一个合法丈夫的身份。”
“乔黎,既然和谁相亲都可以。”罗译抬手熄灭指尖的烟,“那你觉得和我结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