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最是多情,遍地是旺盛的鲜花,密盛的大树,连空气中都是充盈的氧气。而空气里每一粒灰尘,都被雕刻成时间记录者,一地尘埃停留一瞬隽永,有人还在时间里停滞,没有走出那片乐园。
“我滴麻耶,你们认识的呀?还是学长、学妹!”陈辰尘万分激动,扯着粗犷的大嗓门嚷起来,“你们既然认识,快快快,来安抚安抚他这个男小三受伤的心。”
秦泽屿迅速抓起桌前的餐巾纸盒砸了过去,“滚!”
男小三..... 夏亭瞳的心被扔进油锅,在反复煎炸折磨,没想过秦泽屿还会有这样的身份。也对,都过去四年了,不说结婚,女朋友肯定也是有的,他务必要幸福。
“真不是我乱说,你看他那头都被打破了,就是为去派出所处理这事,我们才来晚的。”
夏亭瞳手指紧紧揪住衬衣一角,舌尖狠狠地抵住下齿,拼命维持着平静,控制自己不去关注他的伤口,眼神只敢游离在面前的碗筷上。
秦泽屿真是怕了陈辰尘那张嘴,伤口火辣辣的痛,快要烧到他脸上来,掀起眼皮瞅一眼夏亭瞳那平静的脸,被堵上来一口浊气,很是辛辣苦涩。
再开口已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被误伤的,我就是要当男小三,也挑好看的啊!你什么眼神,等我拆线的时候,带你去看看眼科。”
玳玳多精明的人,才不管谁伤没伤,就冲刚才两人的称呼,绝对有鬼!眼珠在两人脸上来回转上一圈,准备晚一点拉上越越去套话。抿笑着喊大家赶紧入座,又起身去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些滋补的食材,总不能让伤员吃海鲜。
老板专属包厢很大,今天只有五个人,座位都坐得挺开,玳玳起身后就黏着陈辰尘坐下,空出刚才的座位,秦泽屿不请自来,挨着坐在夏亭瞳旁边。
越越非常得眼色,自动担任两人的热场嘉宾,“秦少啊,你这颜值配光头,绰绰有余。”睨一眼明显不在状态的夏亭瞳,“你有没有兴趣戴个假发?”
秦泽屿挑起眉,洗耳恭听下文,“亭瞳就在医院旁边开着假发店,她很专业的。”
这话有点耳熟,下午也在医院听过类似。对,那个男小三说过,还真是巧!
夏亭瞳微转脸,哀求越越,请她别再说话了,不要乱拉和。
秦泽屿只瞧她那后脑勺,就猜着她在抗拒,“学妹,好像不想做我这笔生意?”
那边两人也上阵拉和,“不会,我们亭瞳特别热心的,在医院很有口皆碑。”
夏亭瞳被挂上顶大高帽,扭过小半张脸,对着他态度疏离又客气,“欢迎学长来光顾。”
那年站在学校门口,举着横幅热情喊着“欢迎学长得胜归来”的人,此刻又回到了他眼前。
火锅沸腾起雾,对面落地窗户是蓝粉色的夜幕,只需平视就可见挂起的星星,那时候他们常常在那间阁楼小房子里,看日出,看落日,当然也看过星星,景色亦如眼前这般绚烂美丽,心情却要比现在愉悦。
那时午夜梦醒,小窗静月,春水皆在周身。
“亭瞳,照顾照顾你的学长,他还是伤员,挪动不方便,你给他勤快夹菜,让他多补一补咧。”玳玳又忙不迭来送助攻。
亭瞳恍惚中听到喊话,伸长胳膊一漏勺下去,火锅有米宽,捞上来几块生蚝,想着以前秦泽屿常嚷着要多吃生蚝,于是想当然地就放进了他碗里。
“哟,亭瞳是会疼人的。这生蚝啊,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等营养物质,确实有助于恢复伤口,还能明显增加鸟苷酸环化酶水平,让男人更‘挺拔’,可惜他今儿脑袋受伤,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控制住。”
秦泽屿原本挺欣慰,亭瞳还愿意主动夹菜给他,刚大咬一口生蚝肉,听那龟孙一嚷,这下可给他嘴烫痛了!
再偷偷窥眼夏亭瞳的反应,面如透纸煞白,垂眸咬着下唇一角,他习惯性地要伸手去抚开,临到一手指的距离,硬生生转个方向去勾旁边的纸巾盒。
“餐桌礼仪,注.....注意文明!”秦泽屿把纸巾盒砸过去,哆嗦着舌头,吼上一句,惯常冷漠的眼神,冒出凶狠让对方消停点,别再给他搞事,众人也不敢再打趣,聊起两周后他要开业的新店。
即便是浓郁的火锅辣香气味,和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都无法掩盖身边那团对于她来说,熟悉又亲昵的青柏海盐气味,潮湿的绿意,肆意在她鼻息间蔓延。这是她给他买过最贵的一份礼物,每次他使用,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讲,要少少喷上一点点,这样才可以用到他们头发花白时。
夏亭瞳觉得自己再无法控制眼泪,身不由已的僵硬,已开始有些颤抖,她还是不够稳重,即便再贪恋,也不可以再沉沦下去。
手指攥不住手机,努力敲击屏幕,往三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倏地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抱歉”,推开椅子就跑出了门,身后有玳玳和越越在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帮忙拦住了人吧,她顺利离开饭店。
为何还要再相遇!秦泽屿,请继续恨她怨她,只是不要再对她有情。
*
漫天簇拥的蓝花楹,层层叠叠绽放在大道两边,树下蓝紫色花瓣散落成浪漫,诚可谓是“花重锦官城”。秦泽屿的车停在马路边,隔着车窗,窥视许久,不动神色地观察,是这几年他最常做的动作。
小店里,夏亭瞳在认真地招待进出的客户,介绍、试戴、修剪这些统统她自己来。仅这几小时观察,出入多数是老人,有时候她还要把人送到医院门口再跑回来,依然是那样内敛的热情。
有交警过来敲窗户,示意他不得停留,赶紧开走。秦泽屿好不容易在医院等到一个车位,先去了急诊室找人拆线,临走时,上次那个医生,还在热情推荐他去医院旁边的假发店瞧瞧。
刚走到医院大门口,就遇上了裴成宴这个男小三,不过对方没认出他来,或许根本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吧,平静地从他面前走过。
两人一前一后,同一个方向,紧隔着两三步远,裴成宴先推开了夏亭瞳的店门,秦泽屿微顿脚步,站在店外几米,隔着玻璃大门看向里面。
原来在低头摆弄平板的女人,见到裴成宴,就立刻迎了上去,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一张大大的笑脸就挂在他面前,表情激动也够生动,很是挠人心,他的手已先一步动作,推开玻璃门,“哐当”一声,像是故意要惊扰到两人。
怔然出神,涩苦堵在喉间,夏亭瞳以为上周被她那样下过面子后,两人再不会相见了,过后在玳玳和越越的百般套话下,她也只说两人有过节,不适合碰面。
“泽...... 你来了。”
眼里浓烈的慌张与一丝担忧,被尽在咫尺的裴成宴一一收入眼中。
扭头见到秦泽屿,虽有渔夫帽遮掩,露出的下部并没有头发。又职业习惯打量起他的面色,看起来应该健康的人,但面色沉郁发青,剑眉星目的英武长相,帅气中带有十足的压迫感,裴成宴小挪一步,斜挡在夏亭瞳前面。
秦泽屿的视线牢牢盯在夏亭瞳身上,擒住她的眼,根本不理睬裴成宴,医生白天不用上班的吗!他刚才要是不进来,两个人是不是准备要搂搂抱抱了!怒火中烧!
“你不是欢迎我来的吗!”几个字是咬着牙,又发着狠,不用再观面色,都能察觉是来者不善,“怎么还要招待其他人?”
“亭瞳,我来帮你吧,”裴成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扭过头就去拿她刚才放下的平板,“先生,是来顶假发的吧,可以先来看看发型效果图。”
夏亭瞳上前挡住他的胳膊,紧紧捏住平板框,对着他莞尔一笑,“成宴,这是我大学认识的秦学长。头部受伤了,就在你们医院看病的。”
裴成宴停下脚步,扭头回望,夏亭瞳抿着唇,努力挂着温和的笑容,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叫他的名字,欣喜一瞬又恍然,聪明得接收到她的求助。
“你好,快请坐,”裴成宴一贯冷静闲雅,端得一幅好态度,拉开一张小沙发,“难得见到亭瞳的大学朋友,我们一定尽心招待。”
“学长坐吧,你今天能来真好,伤口恢复的不错吧。”
招呼他坐在一侧的小沙发上,三人围着圆形茶几坐下,转身把还温热的三花茉莉茶,倒上一杯递过去,认认真真地把他当客人招待。
时针机械的往前走,一点点磨平夏亭瞳波澜起伏的心绪,尽量不去关注他这个人本身,越是努力维持表象,越是透露着她的心虚。
对她无比熟悉的人,可不是裴成宴,秦泽屿怎会看不出她的忐忑,但更看不得他们的亲密。
受伤的野兽会用尽最后的力量露出獠牙,“我还挺喜欢你们锦城的,热闹也繁华,生活又很是闲逸,就是说起我这个受伤,就有些伤心。”眼眸中尽是兴味,看向裴成宴,“这里是不是很时兴打男小三?我看打伤人,只需要多赔点钱就能了事。”
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上一口香茶,手指划拉起平板屏幕,边看边认可上面的一些发型。
猛兽挥过一记利爪,然后又像清风掠过般潇洒走开,根本不管对方什么反应。
夏亭瞳紧贴着椅背,瞪眼望着他,翻涌的悲楚与恐慌,像原野上呼啸的龙卷风,卷走她蓬勃的心跳,丢下来一具枯槁骨架。
对她的执念并不深,就是年少的朝朝暮暮,但从此再不肯入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