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

    ……

    矩形圆角的车窗玻璃外。

    有黄的绿的深蓝浅蓝五光十色不断变换着的光带,如流云,如纱雾,极光一般。顺着气流的动向,仿佛神女飘摇而过的披帛。

    “您还没有看到过吧?”

    年轻漂亮的乘务员款款走来。笑说:“这是‘虹’。灵气复苏以来,每当物体以超过650km/h的高速度,在浓郁灵气中运动时,就会引发的一种奇异的光学现象。”

    前排是一位爸爸带着他的两个孩子。

    大的小的都挤在靠窗座椅边,一口一句惊叹:

    “好漂亮,像极光一样。”

    “哇,好漂亮!”

    “好漂亮啊!!”

    宋桑桑两手趴在窗玻璃前,也是瞧得个满眼新奇。

    这是一列由南向北,X市开往J省Y城的超高速动车。

    近年来铁路上又几次提速,原本绿皮时代摇摇晃晃,一天一夜才能抵达的路程,现在仅需2个小时。快赶上民航小飞机了都。

    “一般来说呢。我们普通群众,出行乘坐高铁动车或者飞机,在中途提速时,是最容易观赏到这种奇异现象…”

    乘务员小姐还在认真地介绍着。

    车内气温很低。(也或许是辰国铁路一贯来的传统。夏天,车内冷气凉到让人不得不盖薄毯。冬天,暖气狂吹热得你非穿短袖不可。冷暖都管够,实在。)

    宋桑桑收回看向车窗外,在多彩虹光遮障下,被扰乱到模糊迷离,给人一种即将前往异世界之旅的…铁路外的真实景象。

    左手边座位的尤冉小姐,已经戴上眼罩,一动不动。似乎在闭目养神。

    然而——

    之所以现在这里的原因呢。

    一小时前。古镇区,古镇客栈。

    午后依旧细雨绵绵,透过年久失修的雕花木门,淅淅沥沥地飘进大堂。

    “记不清自己之前的事情?”

    小吧台前,苏妙也挺诧异。

    “那不就是失忆了?”

    黄半仙放下手头修仙日报。仔细看向宋桑桑:“真的没问题?你看起来,好像挺疲惫的样子。”

    “任凭谁一大清早,只啃两个包子,就往山上跑个来回,都会腰酸脚疼,精神萎靡的吧?”宋桑桑不以为意。

    “会不会是自己不曾留意过,中了旁人谁施加的遗忘类术法?”

    厚结叔从大门外抱了捆大概后山上现捡来的湿柴,准备送去后厨。路过大堂,跟着提了句。

    “遗忘类术法啊…”

    苏妙姐仰头遐想了下,“也确实有这种可能。”

    毕竟无论什么年代,总少不了某些卑鄙下作愚弄他人的人。

    听她说:“如果南松在的话,使用搜灵术。应该可以搜寻到你身上,可能曾被施加过不明术法…”

    说曹操曹操到。

    “嗯,来了。”

    沙发上闷头在拼一只六阶魔方的尤冉小姐,突然间开口。

    宋桑桑闻声回头。

    见前脚才踏过门槛的那位,大学生模样,纤瘦高高的。一头干爽利落的短碎发,有戴眼镜,上身是普通的白衬衫。身后背了件大大的黑色吉他箱。

    他一出现,整个客栈内灰暗无力的环境,似乎都亮堂了几分。

    阳光又干净,标准的邻家哥哥形象。

    宋桑桑怔怔盯了几秒,脱口而出:

    “…是挺俊朗的。”

    “……??”

    “对吧对吧!我们家南松啊,可比那些个什么网综电影新晋小生,油头粉面的好看多了。”

    苏妙姐就哈哈大笑。适时又将话题一转。

    “对了南松,那个搜灵术,非正常状态下查看影响自身,所中的术法。新来的桑桑同学怀疑被人施了遗忘术,你帮忙给看下?”

    “幸会,我是南松。”

    邻家小哥他点了点头,手脚忙乱先放下吉他箱。

    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局促地搓了衣角,“那个…宋桑桑是吧。街口路上遇到张派,有听他说。”

    这人,貌似有点呆头傻脑的啊……

    宋桑桑想。

    他这就摘下眼镜,唇边小念了句什么,双瞳间,隐隐泛起荧黄的光亮。

    “怎样?有发现什么异常?”

    黄半仙也凑热闹过来。

    “唔…总体正常,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南松原地没动,迟疑着说。

    “再来。”

    这次辅增加了手诀,二指移开后,瞳孔间光亮更盛。从左到右,视线仔细搜寻过个来回。

    “不行啊。”

    光亮褪去。南松直言:“可能我修行尚浅,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连南松也找不出问题?”苏妙蔫了。自顾自地嘀咕:“…那施术之人,究竟得有多厉害?”

    “抱歉,没能找到你失忆原因…我先告辞,上楼收拾东西?”

    南松微微欠身,意欲提他随手丢在地面的黑吉他箱。

    “不不不,别在意。您请忙,请自便。”

    宋桑桑讪笑着,连连摆手。连忙着让开通路。好让他能绕开吧台,往后院去上二楼。

    “又有任务吗?”尤冉插了句问。

    “嗯,临市出了个大案,被害人统计至今超出二十多位。警方初步分析说,似乎是有新型自创性的精神干涉类术法。要我尽快过去一趟。”

    “真好啊,让人羡慕啊。”

    眼看到邻家小哥绕过通廊,身影消失在门帘后,苏妙姐可拉长调子。拖着她半死不活的步伐。回到吧台,顺手就开了瓶柜架上的勇闯天涯。

    “不像我们这些,成天闲在这发霉的老客栈。也从来没有人说,邀请我们出山…”酒还没喝上呢,人先含糊了大半。

    她又拎出高脚杯两只,左右各边儿的倒了半杯。推了其中之一给黄老半仙。

    俩人到底默契十足。

    围坐吧台前,举杯,对撞,发出清脆地一声‘碰’。

    “干杯!”

    “干杯!”

    宋桑桑:……

    这大白天的,你们到底干嘛??

    “其实,想要知道事情原委,也很简单。”

    尤冉说。魔方在她手中转来转去,已经完成拼好了两面。

    “我们市警方认定本人已死,仅仅倚仗是全国联网的户籍管理系统。但一个人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却并非系统中那页冰冷冷的数据表格可以记载说明的。”

    “换言之——?”

    “只要回到Y城,去你家乡住的地方看一看,自然可以明白。”

    尤冉小姐说得认真。

    苏妙浅酌间一想,“倒也是个办法。”

    “如何,新人的宋桑桑妹子,要不要委托我们?”

    黄半仙开始招揽生意。“虽然委托评级方面,都是仙综办上严格监管,统一定价。但我们这边…唔,内部员工可以优惠哦。”

    墙上挂着仙宗委托的各类价目表。

    “可以…吗?”

    宋桑桑下意识伸手。

    一摸钱包,空荡荡只剩八十五块两毛。还是昨天坐出租的找零。

    往返Y城回去一趟,连车票钱都不够。

    “……”

    不免有些局促。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这份委托,我们接了!”

    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

    大姐头丢开酒杯立马行动起来,捉了宋桑桑手将什么纸页往下一塞,就按出个金光手印。

    随后,钱包里的八十五块,眨眼间被抽走。

    “穷鬼门派,账面上月结余比桥头大黄舔过的狗食盆还要干净。”

    吧台面上不止平板,摊开的还有一册账本。

    提笔在账册潦草添了个数字,再又猛一划拉。

    苏妙抱起平板戳戳点点着,嘟嚷抱怨:“大前天一早就开始断电,再持久我那平板也都没电了。”听她说,“我出去一趟,街口社区交个电费的先。”

    “电这种东西,你画个‘引电术’不就成了?”黄半仙歪歪咧咧问。

    “真有这么简单,至于来刮我亲爱的桑桑‘家人’她八十块钱?”

    大姐头填完平板上系统登记信息,反口问:“尤冉,这单你去吗?”

    沙发那边没应声。

    仅仅竖出来根大拇指头——放心。

    接了!

    等宋桑桑目瞪口呆回过神来。

    尤冉小姐也上楼去,收拾东西。罪魁祸首的苏妙本人,则丢开平板卷了零钱原地跑路,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丝丝小雨从老槛窗外飘进,整个大堂,空荡荡的。

    只剩黄半仙……

    “那个啥,真的,要去Y城啊?”

    宋桑桑咽下唾沫。压低声音,“你们该不会不知道,我现在没有身份…”黑户一样的存在,高铁、飞机,连个市都出不去啊。

    “唔,是这样?”

    老仙喷出一口酒气。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吗?”

    “张老抠门那小子,之前特管局的。”老仙一脸淡定。

    他怀抱酒瓶,猫腰往吧台下的暗柜间两指一夹。抽出来张通体漆黑,毫无标识…不,表面本体还是存在有道道划痕,似乎也使用过许多次的…废旧卡片。

    “拿去用吧。”

    黄半仙说。

    宋桑桑:……诶?

    “早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特管、国安都还没到改组。”

    “小子职位不低,只是后来不知犯过什么差错…具体内情不明。只知道退出特管局后,上级给了特批,通行黑卡也一直没被注销。”听老仙道。

    “持有特管黑卡的人,不记名姓,不论身份,所有行动,一律视作一级保密。无论去哪里,乘船,坐车,住宿,都只会留下一个代号。”

    好家伙,小小客栈,卧虎藏龙啊。

    宋桑桑简直惊叹。

    啊呸,不对。

    宋桑桑:……

    这算是借权谋私??

    “去吧,年轻人。全辰国境内,至少是畅通无阻的。”

    老仙放下他的酒瓶。捡过平板,又提起笔来。

    “有些事实,确实得是自己亲眼见证一番。至于说情况报告、任务登记这种系统里、纸簿上的东西,老夫不才,古镇桥头早四五十年前就混过。怎样都抹的平。”

    不不不,总感觉…这明显有了种黑户逃犯预备役的感觉啊喂?

    楼上尤冉已经背了个小旅行包,“我准备好了。”

    “南松,再来个定点传送阵法!省时。”

    黄半仙高声吆喝了。

    “传送限制方圆四十公里内,去哪里?”二楼并不隔音,远远也听到应和。

    “市南高铁站。送一程。”

    几乎不存在有任何延迟。

    大堂地板间,由点及面,顿时张开来一道法阵。

    法阵内部刻画有一条又一条繁复难懂的纹路。灵光卷携起气流,正缓缓旋转,运行着。

    “任务目标:找出桑桑失忆的原因。”

    “目的地:Y城。”

    顺便牵起宋桑桑手腕,尤冉小姐一脚踏进传送阵中。

    一时间,客栈内外,光芒大盛。

    “出发。”

    ……

    “列车前方到站,Y城北站。请下车旅客提前整理好随身物品…”

    熟悉的语音播报后,动车车速减缓了不少。车窗外虹光散去,早先还安静清凉的车厢内,明显有了骚动。

    不少同站下车的人们,纷纷都收拾提溜起自己的行李。

    尤冉摘下眼罩时。目光所及,身旁一路惊叹一路稀奇的宋桑桑,还在为灵气‘虹’光的消散,有些意犹未尽,念念不舍的。

    “桑桑你,去年过年时候…没能回家?”

    尤冉不觉间脱口。

    “嗯?”

    为什么这么问?

    宋桑桑疑惑。显然没明白她所质疑的关键。

    于是尤冉摇了摇头。

    “没什么。”

    高铁站外不远就是汽车站。

    从市到县里,城际班车所需要是小半个钟。

    县里回村,同样有班车,在县西汽车站口的站台前等人。每隔一小时一趟,坐满和坐不满人的,都走。

    时下正是早熟品种季。

    村里老人们,会将装箱完毕地里产剩的鲜桃瓜果,早起背去县城集市。摆摊零售一天下来,捏着鼓鼓囊囊的腰包,再次坐上这条十几年来如一日的班车线。

    “从市到县再到村镇,大巴转公交转小巴,40块、6块、加25块5毛,共计71块5毛。”

    夏日天长,也临近日落。

    站在这块年久失修,被雨打风吹甚至显出斑驳铁锈的老站牌下。身后班车扬尘远去。

    前方是一段长长的下坡道。大好的水泥路面,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杂草。从村子这头,盘曲蜿蜒着,贯穿而至村子尾处。

    尤冉小姐面无表情。

    “现在为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听说我们是在这站下车,班车上乡里乡亲们,人都一脸撞见鬼的样子。”

    入目所及矮山那端的几户人家,拉杆箱般大小的房屋顶,并没有飘出来着袅袅炊烟。

    老站牌上仅有:宋家庄,三个大字。

    与慵懒湿潮细雨绵绵的南地不同,空气中弥漫着过午后也散不尽的燥热。斜阳从远方地平线,将树木、野草、人影子都踹开到长长的。

    这是专属于在北方高原上的初夏。

    “七十一块五毛,一分也不能少。”

    尤冉重复了说:“门派公费报销之前,算我私人借你。之后绝对、必须、一分不少的还我!”

    这话大抵,就有点咬牙切齿意味了。

    无怪她跺脚。

    本以为速战速决晚饭前还能回去。不想转车转来转去,大半天时间消耗在路上。

    甚至到刚才,班车上一众老头老太太嘴里,才听闻说,名为‘宋家庄’的这个村落。近几年来,闹鬼。

    这地方。

    闹鬼……

    宋桑桑低眼去瞧。

    尤冉正目视前方,右边手却紧紧攥着长裙一角,神情间,似乎有些异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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