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多月你日子过得不错啊。”顾怀英露出一丝嘲讽。
月江站起来,即使心中不悦也保持着面上的恭顺:“得北院庇护才有这份清闲。”嘴上这么恭敬,心里全是脏话。
若是在以前,她没多说什么是真的没什么想说。可是现在,她在心中已经骂了几百句,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己有了这么多想法。
顾怀英冷哼道:“窦家案不出几日应该会宣判,到时候我们会安排你与窦家长孙相认。当年窦家案疑点颇多,陛下也是被人蒙蔽。陛下仁慈,千幸万苦寻到你这个窦家遗孤加以照顾,这是皇恩浩荡。”
这种安排月江有些不愿接受,她思索片刻,大着胆子道:“大统领你是知道的,我不是。”
“陛下说你是,你就是。这个案子结束之后,陛下会赐还窦家府邸,恢复窦家爵位。到时候窦绍暄便会是这京中最年轻的国公爷,你作为他的亲妹妹,也会受封。如此天恩,你有何不满。”
皇帝想要月江冒充窦绍暄的妹妹,编造出一段窦家妹妹在皇帝的帮助下,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暗中搜集证据,为窦家洗刷冤屈的故事。最后再赐还窦家爵位和财产,大张旗鼓地对这仅存的两位窦丞相后人进行安抚。这样一来就没人敢把当年窦家冤案的过错怪罪到皇帝头上,很有可能世人每每要谈起这事都得高呼一句陛下英明。
月江低头不语,心中满是鄙夷。
“从今以后你便不必再吃苦受累,你便是这窦家千金,名门贵女,享荣华富贵。”顾怀英压低声音道,“北院改革清理了多少晋王旧部,无论你认不认,在大多数人眼中你是从晋王府出来才到的北院,他们可一直认为你是晋王放在北院的棋子。你的真实身份只有我知道,连楚文州都不知道。若是有一天他要清理你,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其实月江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无法甩掉晋王旧部这个头衔。无论她怎么努力,尽管那花里胡哨的柳家剑法,在实战中她一次也没用过,可是在很多人眼中她依然是晋王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她不说话,顾怀英就当她是默认了。
“也别总窝在这个小院子里,有空出去走走。早就给你解禁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出门。”顾怀英又说了两句,见月江实在没反应,便转身离开。
月江抬头看了眼天空,天只有小院子里的天井那么一块。天色蔚蓝,阳光很好。
出门才能看见更广阔的天空。
她慢慢悠悠地往外走,吃了一个多月的北院伙食,她突然开始想念京城里的路边摊。
西石桥的糖水,祥和街的馄饨,兴北巷的烧饼,算不上多出名的美味,却总是让人念念不忘。
出门的时候已经没人拦她了,门口的守卫还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从玄天府出来要绕过大半个皇宫,从北往南走,有很久才到朱雀大街。
顺着朱雀大街往南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来往人群川流不息,街道上人声嘈杂,处处都是热闹繁华。
这只是一个寻常日子。
月江安静地走在路上,无论这里多么吵闹,她的心静得如一潭深水,毫无涟漪。
她是引人注意的,因为那一身玄天府的黑衣,即便没有带刀也让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时不时有人好奇打量,然后绕开她,避免发生碰撞。
从北城到南城,她走了很长时间。
后来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姐,我好久没看到你了。”康谷一脸的惊喜,“你对我们是可真放心啊。”
月江愣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收留苏碧兰和康谷还给他们钱做生意的事情。当初把钱给出去就忘了,现在突然看到康谷差点想不起来是谁。
“长高了啊。”月江笑笑,对这个苦命的孩子她有着几分关心,所以看见康谷时最先注意到他长高了。
是很久没见了,从她正月随李元岐去江州起,她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小院。她几乎忘了自己在外租了一处院子,养了两个能赚钱的小朋友。
康谷兴奋道:“碧兰姐每次算账的时候都会念叨你,你投的钱也不晓得来查看一下收益。”
“你们现在做什么生意?”
康谷指着不远处一个小摊:“我在卖烤红薯。”
月江嘴角抽了抽:“我给你们的钱可不少啊,就摆这么一个小摊。”
康谷道:“京城门面贵,万一赚钱不多可能连房租都不够。碧兰姐说让我们先做小生意,所以我们就从摆地摊开始。”
生意上的事情月江不懂,可是看康谷现在的样子便知道他生意做得还不错。人长高了,脸上有肉了,气色也好了很多,完全不像在延州那时候的瘦猴模样。
“生意怎么样?”
“挺好,小摊看着简单,成本低所以利润不错。”
“苏碧兰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月江四处张望。
康谷道:“碧兰姐今天收租去了。”
“收租?”月江更加疑惑。
康谷指了指街口:“过下个街口,附近零散分布着有大概七个摊位都是我们的。卖粽子卖鸭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我们先做一个小摊,等生意做起来之后有个固定的客流就把摊位租给别人,然后我们再去寻找新的生意。这样可以避免别人看我们生意做得好,跟着我们做同样的生意。碧兰姐出的主意,她说小本生意做得差不多就转给别人。”
月江不明白:“挺好,能赚钱就行。”
“姐,你去哪儿,什么时候回家。”康谷拿过一个红薯塞进她的手里,“你有空回来看看呗。”
听到家这个字,她有些恍惚。她曾经也想过自己给自己造一个家出来,她以为租个院子自己住就算有自己的家了。
“我暂时还不能回去。”月江抱歉地笑了笑。
康谷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林二公子最近常来,每次都赊账。他不是你下属吗,能不能管管他。”
“林秋最近都在搞些什么?”月江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突然又变得难看。
“听说他被停职了,现在游手好闲。天天带着几个人四处闲逛,惹是生非。动不动就揍人,谁也不敢惹他,现在都说他是燕阳街一霸。”
“他家可不住这附近,怎么来这一带混?”
“他喜欢在这附近一个茶楼喝茶,就燕阳北街的和逸楼。”康谷道,“不过也有好处,他在揍了一圈人以后,这一带的地痞流氓少了很多,也没什么人来找骚扰我们这些小摊贩了。”
月江感慨道:“拉帮结派倒是他的强项啊。以后别收他的钱,红薯随便他吃,跟着他混对你有好处。”
康谷似懂非懂地点头。
月江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只是不愿意停下来,不知不觉间就除了南门。
出南门,顺着大路走,到了分岔口随便选一条路。
她没有目的,只是不想停留。
过了很久,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很快来到她跟前,将她围住。
这群人均是便装,实在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只是那规格统一的佩刀和体型均匀的骏马,让月江马上就明白这是一支有训练有素且有建制的队伍。
“月校尉去哪儿啊。”为首的人勒住缰绳,停在她面前。
只有外人才称呼她月校尉,玄天府内部一般都是叫她月队。
地位比她高的人或者关系近一点的会直接叫她月江。讨厌她的人连她的姓都不会叫,直接喊她为忘恩负义的小人。
所以眼前这群人,月江知道不是顾怀英派来的,也不是李元岐的人,更不是晋王那边的人。
月江有些心虚,其实她出城门以后是生出了逃跑的心思。她很想一走了之,所以想试试。只是这还没走出五里地,就被人追了上来。
“我出来散步。”她镇定道。
“陛下要见你。”那人直接说出了目的。
月江捏了捏手中已经凉透的红薯:“那我现在回去。”
“那到不必,陛下在乐平庄钓鱼,我们接你过去。”
乐平庄在京城外西南处,挨着一个湖泊,是皇室用来游玩的庄子。距离不算近,光是来回都得一天。
见她疑惑,为首的人又解释道:“陛下近几日都在乐平庄休息。”
说话间有人牵来一匹马。
这个临时起意的逃跑计划失败了,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然后翻身上马。
来到乐平庄之后,前来迎接的是田德贵。
“月大人这遍请,陛下正在湖边钓鱼。”
月江颔首:“有劳田公公。”
青山碧水间,一条长长的栈桥直通湖泊的中央。
月江隔老远就能看见那坐在栈桥尽头的人,一张摇椅,一张小桌,一壶香茶。鱼竿是被旁边的人固定在一旁的围栏上。
皇帝身边的人看着她过来,附身低语,然后带着人离开。当两人迎面相遇的时候,对方还是拦住了她。
“请月大人交出武器。”
这是规矩,面圣不允许带兵器。
可是今天月江没有带刀,她出门的时候只是想随便走走。她不仅没带刀,连那暗器都没带,甚至脑袋上连个能戳人的木簪子都没有。
她想了想把手里的烤红薯递了过去。
这个已经凉透的烤红薯,是她现在遇到危险唯一可以扔出去打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