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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舟水苍生泪(二合一)

    当兴安府里按着知府的话,将再征的布告撒向田间地头时,其实知府到与不到,局势都是一定的了。

    这两年的核田归税、摊丁入亩,陕西省地的乡绅大户对官府已经不满。洪隆五年至六年的刀兵和天灾,又往赤贫无声的民众头上狠砍一刀。素有名望的豪绅不过一挑动一号召,被胥吏粮霸催逼不堪的民众轻易地燃起了怒火。

    六月廿六日,距离兴安府衙门的再征令下不过几天,县乡的民众已被鼓噪着涌入府治,满眼俱是短打长衫、手持竿棒的人。前一日知府试探出衙安抚,当即被不知是谁的长竿当头一下打得眼冒金星,又慌忙钻回了府衙。带头名叫李泾的士人面谒知府,要求罢征、罢税,知府也只能唯唯而已。

    ——他这头罢征,拿什么补司道里催查出来的亏空?府里截留的钱粮早进了各人腰包了!

    然而闹已闹了,未得准信的绅民焉能善罢甘休?

    六月廿七日,贾珠驱马从观望处下山时,府衙前暴/乱呼号的绅民依依不饶,府城之外,平利、旬阳、白河等县的绅民听闻风声,也在源源不断赶来的路上。

    满城皆是人,满府都是叫嚷哭嚎。路中倒伏尸身被不断踩踏成烂泥,靠近府衙的民宅被燃烧成断壁残垣,同知、通判、推官们所居一带的宅邸被劫掠一空。府县仓门早被扯烂撕开,里面粮布盐茶一概没有,只有活人挤着死人,拼命想出和拼命想进的,溅在仓壁和淌在地上的黑红的人血。

    叫骂、狞笑、哭号,混成暴/乱时最恐怖的、野兽一般的嚎叫,而人依旧在往前挤,往前试探。起初只是说要讨个公道,到了次日,却都听说之前征收上去的钱粮全在府衙、全在库仓里。

    挤,抢,夺!趁着乱子去抢上了,那钱粮就是自己的了!

    嗒嗒,嗒嗒——

    骤雨一样的马蹄声,辨不清多少战马的嘶鸣,像惊雷一般陡然撕开府城的混沌。暴/乱中的人们一静,不知谁爬在人家屋顶上又蹦又跳,大喊了一句:“官兵来了——!”

    太平年间,到底少见刀兵的人群对官兵枪戟还有下意识的畏惧,登时如潮水一般往两侧褪去,或者急急地往城门外窜逃。当然更有人恃着人多,直直迎着骑马的兵将,征粮的怒火同样倾泻在这些布告与流言中贪得无厌闹军饷的兵将身上。

    然而陕南的民众在营兵眼中,又何尝不是导致他们饥肠辘辘拼杀征战的刁民。在年初方才在陕甘边地纵马饮血过的骄兵悍将们,对斯文长衫也罢、贫苦短打也罢,眼底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是冷漠看着几个大汉仗着力道红眼冲至面前,森冷刀光一闪,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手起刀落,众目睽睽中血花喷溅,人头落地!

    爆沸民众的冲势登时一滞!

    怒火上头的人群当时一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骤然安静下来。只见正中的城门轰然关上,玄色全甲的兵将骑着马,就这么在分开的人潮中沉闷地向府衙而去。

    昔日象征一府之尊的衙门登时刀光剑影、文华践地。没等里面同知通判等州府官僚反应过来,已经像驱鸡崽儿似的被兵丁们驱聚在大堂里。

    在府衙里面红耳赤势要争个高低的几个豪绅士人被这阵仗弄得一呆,还没从府官们的破口大骂中听出什么道儿来,却紧接着眼睁睁地看见这两日怎么也叫不出来的府尊歪裹着官服,被粗鲁兵丁们推搡出来。

    “无耻!”

    兴安府同知抖着指了指知府,又抖着指向明显是上官的佐领,半天紫涨着脸仍是只多憋出两个字:“……无耻之尤!”

    距离不过十余步之远的士绅百姓本在窃窃私语,漫无边际地猜测是不是什么钦差大臣、都察御史。听了这话,原本安静下去的人群陡然喧嚷起来:

    “狗官!”

    “抓得就是你们这些贪官!”

    “无耻至极!脸都不要了!全杀了才干净!”

    ……

    “你看,”佐领扶着刀,轻飘飘地往众意沸腾的人群中环顾一会儿,扭头朝狼狈的府官咧嘴笑了一下,“怎么你们文官不受我们待见也就罢了,百姓也不待见呢?嗯?”

    兴安府同知大怒:“你以为你们是什么好东西?哪来的理由说本官?方才我分明见你们、你们杀了人!你们到底听谁的调遣?布政使吗?!”

    佐领颇有些军痞无赖的意思,嘲笑似的上下打量了下凄惨形状。把兴安府同知这位知府副手看得莫名羞愤后,佐领扶着刀嘴一撇,方要吐出什么好听言语,却陡然一咽,一旁颓丧的兴安知府也鲤鱼打挺一般突然精神起来——

    彼处民众让出的夹道上响起一阵快马奔驰的声音,为首的一点绯色由小而大,最后变成了极其眼熟的四品小碎杂纹的绯袍公服。

    若说有什么不寻常,则是带乌纱帽、着绯袍的人在马上而不是在轿中。

    而此时文武众官无一不知,这幅行事在整个陕西官场也只有一个人,即陕西督粮道贾珠!

    贾珠从马上翻身而下,带动着绯袍猎猎翻飞。绯袍高官在陕西府城里也不像京城一样随处可见,绝大多数的士绅百姓还是第一次看到另一位和他们府太爷相当,甚至还高半阶的官员。此时惊愕之余,开始由方才被震慑的静怖中,微微地骚乱起来。

    “听本官的调遣,兴安府同知。”

    周遭跟随的是与佐领麾下一样装扮的家人兵丁,在隐隐合拢簇拥下,贾珠一手仍提着马鞭,负手一步一步走上堂前。冷淡的目光越过已然是废人一个的兴安知府,径直投向方才出言抗辩的兴安府同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府衙及周遭的士绅百姓听见:

    “见上不拜,这就是你们兴安府如今无仁无德之外,连虚礼都没有了吗?”

    兴安府同知气得要死。

    说实话来,兴安知府之前狠戾,真正民众如沸地闹将起来,却又一朝原形毕露,内里竟格外不堪。东翁如此,其幕友家人想如何也无法,兴安府衙周转皆是被这位同知一力担起。

    若无意外,最后在与士绅大户的讨价还价、赤贫百姓勉强沾点利的局面下,兴安府同知也能勉力维持住局面。然后知府前途尽毁,同知官声大噪。

    这可还是太平年景,还能出什么大乱子不成?又不是烽烟四起的末世!

    可偏偏贾珠来得如此之速、之准,行事却又如此之烈。此时聪明如同知、混沌如知府,那一个又能不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一最无力之时,名正言顺地以道员身份接管此处!

    连兵丁都备下了!

    这样冷眼旁观暴/乱,罔顾民众生死的人,也能堂而皇之地说他们无仁无德吗?!

    兴安府同知梗着脖子,也如此问了出来:“你凭什么说我们无仁无德?凭你违规带节度使麾下营兵入城吗?无礼无德的不是你吗?”

    贾珠听了只笑了一声:“凭什么,那我今儿就教教你,听好了。”

    他没在管大为屈辱的兴安府同知,侧头打量了一眼最前的李泾。就在后者以为要与他们领头的一行士绅说话时,贾珠却转身大步流星地上前,将公堂上的太师椅一把拖过来放在衙门高台,站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不由得仰头的黑压压的人群。

    后方忽而看见了绯袍大员,本因不知发生什么而惶措骚动的人群先是哗然,又接着平静下来。一双双疲惫的、猩红的、麻木的、质疑的目光凝聚在府衙前高出众人的绯袍身影,只见他以手自指,厉声说道:

    “诸位!本官就是陕西督粮道,专管征收粮食的!本官也是连中三元、当了翰林,才被当今皇上御口点到这儿当官,今天是来和各位讲理的!”

    第一句出口时,未认出却明白官场事理的豪绅大户当即一肃。第二句“三元”一出,听明白的百姓哗然,比方才见着刀兵见血时竟更敬畏起来,也似乎更温顺了些,如李泾这般的士子更是如此。

    而随着话被早有准备的家丁一层一层地往外传,这样的敬畏如涨潮一般从府衙慢慢往外溢流。

    “诸位,督粮道从五月开始征收的夏粮充做军资,一年一征。去年如此,今年如此,未来本官在任上亦如此!此言不易,天地共鉴!”

    人群陡然炸开,欢呼和痛哭同时弥漫,发泄似的又叫又跳。其中不少民众激动之下,竟向他所站之处跪了下来。

    而贾珠只是沉默地俯望了一会儿,待人群稍有平息,再次出声:

    “诸位,今年乃至于往年,兴安府上交充作军饷的钱粮一直有所逋欠,这也是确实存在的!”

    人群又忽而一静。

    贾珠则在这可怖的寂静和注视中,接着开口。而随着他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箱箧被报上来放在旁边,其中几个家丁抽到一掀,满满当当的账簿公文就这么现在眼前:

    “本官来兴安府,不管治乱,不管征粮,就管一个账册!和你们府太爷的账册,和你们兴安府豪绅大户的账册,还有和你们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的账册!”

    几个眼神好的差役豪绅,眼见着那都是什么账簿时,忽而脸色一差,而衙前椅上贾珠的声音还在继续:

    “各位!我们督粮道的要求是每亩好田收粮一升三合五勺,劣田每亩七合,除此之外,从无指捐、亩捐之事。本官问你们,是不是这样?”

    人群一片安静,面面相觑之余,只听几个胆大的稀稀拉拉地说道:“不是。”

    “各位!”

    贾珠听见了回应,却没说什么,只再次开口问道,而此时嗓音因用力已经有些发哑:

    “征粮要求粮顶平筐,不能有斛尖、有样盘、有鸡淋米,兴安府里是不是这样?”

    人群大声回道:“不是!”

    “征粮不得因唱筹稽册故意延宕,不得借口未及时交粮额外多要多催,兴安府里是不是这样?”

    人群声如巨浪:“不是!”

    “这就是本官要和你们兴安府民众要算的账!算下来是交多了、征多了,是不是?”

    这次人群没能回答一个“是”或者“不是”,因为贾珠将乌纱帽摘下来,语气忽而和缓:

    “这是我们为官食禄之人的失职。本官作为右佥都御史督粮道,没能早日揪出贪官污吏,致使今日群情汹汹,这也是本官的过失。”

    民众恶时可以极恶,而天真良善之处却亦惊人。此时百姓中不少人泣下之余,乱纷纷地叫嚷起来:

    “这与道台老爷有什么关系!”

    “就知道皇上再圣明不过的,都是狗官害人!”

    “三元当我们兴安的知府老爷吧!”

    贾珠同样一愕。他原不想这么容易调转民舆,换位处之他才不信这么区区几句。然而此时看来,兴安府确实是地道的官老爷。

    ——绅民打到门上,只是顾忌着可能随时将至的镇压没做到最后一步而已,一众兴安府顶戴们便连头都不肯向泥腿子们低一低。

    他转头极快地瞥了瘫如烂泥的知府一眼,轻轻吸了口气,另一手提鞭直接指向了衣冠楚楚的士绅差役,声音复而森厉:

    “百姓交粮,官兵吃粮。如今百姓确凿是交多了,官兵反而没吃上!本官刚才说了,本官还算士绅差役、高官大员的账!”

    “本官的失职,之后自有天子阁老裁断。而本官此时还要说一句,谁拿走了钱粮本官找谁算账!但凡在一天,本官就不容陕西州府治下因钱粮而逼反!凡有这样的人,不但要扒了他的衣冠,还要没收了他的田产铺业!李泾!”

    李泾一震,拱手上前,听贾珠冷冷喝问:“这二日的鼓噪冲击府衙,你是带头的?”

    “是学生。”李泾一咬牙认下来,却又抬头昂然说道,“但是学生也有理由!道台大人既然知道民生之苦,就知道此前这些陈弊从未有人涤荡!”

    “若无此番抗议,兴安府所遭苛政如何能为上官所知?!”

    贾珠嗤的一笑,拿马鞭点了点他说道:“本官问你,你们兴安府士子到西安府乡试,路上需要多长时间?”

    李泾一怔:“六……六七日。”

    “算五日好了,今天是廿七日。六月廿五日闹事,兴安府此次指捐、亩捐的布告是什么时候发下去的?”

    李泾意识到什么,面色忽而一白,但仍应道:“廿十日。”

    “星夜兼程,急报可半日抵西安府里。而今这节度使麾下亦是本官调来的。你觉得是本官来此为的是听闻此地民众沸腾,还是因为知府乱令?”

    “你觉得是这些节度使麾下将士们是来镇压无辜民众的,还是来镇压违法官僚的?!”

    问询其实本还算是平静,然而愈至后愈是声色俱厉。话语之末,李泾只觉几乎如风雷于耳边震响一般。

    他抬头,平日自诩傲视王侯的兴安才子第一次觉出绯袍的威压。

    李泾张口欲言,然而后面的问题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本官问你,被踩踏而死的尸骨你看见了吗?”

    “被火势无辜烧死的老弱你看见了吗?”

    “被凌虐的妇孺你看见了吗?”

    “被趁乱劫掠的民居民铺你看见了吗?”

    “方才本官问民众的话,本官还可以问一遍你们。亩捐指捐最后是不是落在兴安府大小官僚手里了?淋尖踢斛是不是粮差地霸干的?五月时底下的钱粮收了上来,士绅却闹着要缓征,以为我们粮官是傻子吗?”

    贾珠冷笑一声,看了看兴安府的大小官僚,还有青白不定的士绅吏役,最后仍旧看向李泾:

    “去年核田归税、摊丁入亩的时候,陕甘士绅抗税闹事,如今廿十日官府布告征粮,区区五日百姓就能反应过来聚众抗税。现在你告诉我,此事尔等鼓噪士绅俱是一片公心,以为本官会信吗?朝廷会信吗?天下会信吗?”

    “此时此刻因暴动而道相枕藉的尸体,怎么没一个穿襕衫裹锦缎的人呢?!”

    李泾冷汗迭生,眉眼间显出俱是惊愕和痛苦。贾珠冷眼看了半日,此时才笃定李泾所为确实大多为公心。

    他叹了口气,声音复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确实是为士人读书立身的道理。但既然你有此热血,有此肝胆,就不能不辨明是非,倒让自己被他人所用。”

    贾珠没有再理会这个士人。而是在周遭的寂静、百姓隐隐的期盼、部分士绅的心惊肉跳之下,指着那些账册扬声说道:

    “既然此事清晰明了,诸位兴安乡亲体贴宽容,本官今日在此就做个了断!”

    “府衙从现在开始大开,本官就在堂上候着诸位。本官四月受命,五月履职,那么四月以来,诸位认为凡是所遭征收中不平、不实、不公之事,俱可上堂说与本官!”

    “有品阶的官员,凡确有其事之人,本官俱代为记录并呈报臬台科道,愿意作证的日后也可以与本官一起去西安府。凡为流品或是吏员差役,一经确认当即下狱,最后统一发落。所查出的不论官阶大小、功名富贵,一旦有不义之财、不法之资,所获俱充公,这就是本官此行所要征的税粮!”

    “当然了,如果有人不甘心,此时此刻想着要逃匿乃至于报复,”贾珠转头看了一眼佐领,一笑轻松说道,“那就是劳动节度使麾下的事儿了,大可以试一试。”

    说罢他从椅子上下来,就在百姓陡然喧嚷中转身,似乎此刻便要往衙堂正中而去。李泾却忽而开口说道:“学生受教。可是三元……道台,您的意思是学生这次是受人利用了吗?士绅本意是要借百姓闹事以成自己的私意?”

    贾珠望了一眼被兵丁们呵斥组织排队,在门口督粮道吏员的帮忙下一个个登记、临时写状纸的百姓,平淡地说道:“那要问当初是谁说服了你,官府何时又有了这么高的征粮效率,乃至于区区几日便让你见了民生凄惨,起了义愤。”

    李泾勉力说道:“可是这是明显的事情,只能说学生也好、当初说与此事的士绅也罢,总比无知氓首要清明……自古以来不就是这样吗?您不是也知道此地民力已竭,方才急急南下的吗?此事被预料并不奇怪,为何非要见到民生凋零方才升起义愤呢?”

    “因为我自始至终就认为这一定有人蓄意教唆民众对抗官府,其心可诛。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李泾惊愕不已,只是不知是不是与百姓,兴安府官吏都被带出的缘故,贾珠说此话时似乎并无愤慨,亦没有方才在众人面前的锋锐。他看着这个像老农多于像才子的士人平和说道:

    “也许天生有圣人,也许有你这样信奉圣贤之道的士子。但是这么多冲击官府的士绅,我不相信生长富贵的人都这么体恤赤贫无着的人,否则也不会认为此番会产生民乱了。当初以为的民乱,是几县纷乱俱起,但根本没想到这么急、这么快。”

    李泾听到最后半是难堪,又半是不服地说道:“学生也事耕种,也见过士绅善心怜下,常为民生多艰而忧叹。道台,士绅固然有不法败类,又如何能因这些人而皆指为鼠辈呢?”

    “忧叹什么?是知道什么是当军的身无挂体衣,还是经历过走站的家无隔宿粮?是经历过号寒的妻怨夫,还是体味过啼饥的子唤娘?”

    贾珠笑了一声问道:“你读的四书五经,一本要多少钱呢?你家的田地纳税粮的时候,一亩又要多少钱呢?”

    李泾终归是年轻又赤忱的年轻人,此时满面通红,低头想了半晌又坚定抬头:“这就是读圣贤书的意义,您贵为国公之后却能矜悯哀哀小民,难道不是因为您博贯经史、通悟微言大义吗?”

    ……相反,贾珠有些自厌地想到,他知道的不是民生多艰而是官场的陋规陈俗,为的不是苍生福祉而是威权自享。

    只是这等个中心思,对李泾这位素昧平生的士人却不必交浅言深了。

    贾珠只是礼貌地一笑,声音因方才用力而显得低沉沙哑:“谬赞。”接着转身便直上了衙堂座中,不知何时溅上泥污的绯袍随着他的动作一甩,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赤弧。

    而随着他的动作,半覆着苍苔的牛皮大鼓不知什么时候搬了出来,放在那被砸烂的大照壁原先所在的地方,此时被人重重地一敲,声震满城。

    ——第一位状告仓吏府衙的农人举着状子,浑浊泛黄的眼底满是希翼。此刻正跟在督粮道吏员身后,带着脚下迈出的泥印,一步一步走上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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