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明亮,弯起时显露出一丝柔情,皮肤光滑,瞧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年纪。或许五官实在看着舒心,他身上独特的惹人喜欢的气质,衬得张扬的玫瑰色西服也恰如其分。
伊路米扫了一眼,便低眸去盯她。她直直看着对方的脸,足足1.8秒才乐呵呵地做出回应,“晚上好。”
金发少年侧身关电梯门,也许是注意到要去的楼层相仿,又转过脸来,露齿一笑,“二位也想抢购午夜特供的松露白肉烩饭吗?”
“居然有午夜特供?好吃到冒雨也要来买吗?”伊洛丝又靠近伊路米一些,抬头看他,“我们试一试吧。”
两层楼的距离,语毕,电梯刚好停下。
金属门打开的瞬间,闇闇嗡嗡的人声间或夹杂转盘轨道沉重的旋转,和筹码的叮呤咣啷一起迎面而来。不同于金門,这儿挂着大大的禁烟标识。
“随便。”伊路米走了出去,“反正是你的钱。”
她闭上了嘴。过量的氧气和五光十色的景象让她精神了,总感觉神经末梢在蠢蠢欲动。
陌生人回答,“味道还可以,不过,我其实是被大雨困住…走这边哦。”
他给正在对视的两人指路。
沿指向,能清晰地看见由一面宽大的透棕色玻璃区分出的餐厅。里头亮着暗淡的暖光。虽然现在不需要排队,食客不少。她挽住伊路米的小臂,脚步很快。
“谢谢。”同时,伊洛丝不得不把天聊了下去,“天气不好,手气如何?”
“啊…我不赌博的。”跟在一旁的人笑了起来,“只是在楼上处理一些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坎贝尔的危机管理顾问,帕里斯通·希尔。”
伊路米望着越来越近的餐厅招牌,神色如常。
她的眸光再度落到帕里斯通身上,“处理下午发生的命案?希尔先生,年轻,有为。”
“是在商讨公关方案没错。”他爽朗地说,“喊我的名字吧。第一份工作,还不习惯被叫先生呢。”
她略点头,“伊洛丝。这是我弟。”
她没继续介绍,帕里斯通也没有追问,只道:“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确实不开心。”她回答,“他有点困。希望出餐速度快些。”
“我明白的,‘时间就是金钱。’,”服务生为他们开门,帕里斯通伸手摆出“请”的姿势,“尤其在不夜城。”
空位局促,他和姐弟俩一起被安排在吧台转角。帕里斯通坐在她左手边。
不断拿巾帕擦拭高脚杯水渍的酒保没有挡到他们的视线。餐厅的所有位置,抬头便能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瞧见赌场一隅,时刻调动赌客的激情。
幸运的是午夜特供没卖空。伊洛丝给伊路米点了那个,为保险起见,自己选择了鹅肝和牛烩饭。
“不下一注吗?”等待期间,也许因为她看得出神,帕里斯通问,“来都来了,毕竟临芙港的相关产业很出名。”
她收回目光,“我更喜欢观赏。”
“观赏……”他微微一笑,“咬着牙关拉下摇杆的老头子,眼里直泛精光、鼻翼翕动着等待钢珠落点的年轻人,老谋深算的赌棍,流连牌桌的娼妓……”
帕里斯通温和地对上她的视线,余光掠过她右边安静喝水的少年,“总是类似的面孔,看得人心里空洞洞的。”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瑞亚如何评价她假大空,“照这样说,所有场景里的所有人都能被算作某种‘类似的面孔’,观察者也一样。但从个人的视角出发,结论截然相反。”
“这就好比……”伊洛丝看向玻璃外右前方正要揭晓中彩数字的一桌,“人人都知道‘扑克脸’,却总为了控制表情忽略肢体动作,比方说…手。同样的面孔下藏着一双双不一样的手:松弛的、紧攥的、总要摩挲什么的,汗湿的、长茧的、戴满首饰的。这就是生动的‘自我意志’。”
他垂目莞尔,拿起杯子,“可惜我没有细致入微的精力,无缘这种乐趣。如果是我,可能会运几只豪鼻狂猪进来。哈,开个玩笑,但恕我直言……我猜想你也没有这种精力。”
她轻轻扣住杯口,晃荡着和他的玻璃杯碰了一碰,气泡水爆裂出很多小泡,“对,我只是喜欢抬杠。但你的公关水平不怎么样。”
“我更擅长应对混乱。这才是危机顾问的意义。”帕里斯通笑得灿烂,不以为意。
“请打包。”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伊路米忽然朝送餐的服务生举手,比了比他和身旁的人,指间夹着她的卡,“这两份。”
“好的,先生。”服务生摆放好帕里斯通的餐品,示意伊路米在柜台结账。
伊洛丝跟着起身,朝座上的人眨了下眼睛,“有些晚了,抱歉,我弟弟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她说,“我很乐意观赏……如果有机会。”
直到进入房间关上门,两人的脸色才一起臭起来。
“是他吗?”
“也许。”
大雨还没停,被风裹挟成雨柱,砸得玻璃噼啪乱响。亚乐围着食物转圈,嗅了两下又略感失望地跳开,去看伊洛丝在做什么。
她和伊路米不约而同地把睡房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监听、监控设备都没找到。
伊洛丝松了口气。她坐到书桌前,打开久候的饭盒,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伊路米拖来另一把椅子。
“Lionhart Lips……”终于咽下第一口饭,她一手揽着跳到她大腿上的猫,歪头倒在伊路米肩膀上,“没错了,客户的名字就是打乱字序的Pariston Hill。”
“嗯。”
“他肯定认得我们。既然不是听到了什么,是那晚……我们被他看见了么。”
伊路米放下筷子,“身份也可能是西索透露的。”
“不,他俩应该没关系。”她摇摇头,盯着碗里的肉,“我怀疑澹毒是帕里斯通计划中的一环。西索在这里住得毫无顾虑,说明那个要找他寻仇的人确实死了,确实无权无势,毒是偷来的不假,小偷却清楚毒发的效果,也许是哪家的手下因私废公。”
说着说着,伊洛丝又低头扒拉了两口饭。
他叹出一声气。
她喝完水,擦擦嘴,“见到帕里斯通之前,我这样以为:遗失澹毒影响了某次审讯,客户却急于求成,导致偏差……可他都卧底在坎贝尔了,怎么会找不准时机?”
她停顿片刻,“更可能是他诱导,或命令自己的人销毁坎贝尔买入的澹毒,确保事情按他的步调走。拿走药的人恰好和西索有仇。”
“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猜测。步调是什么?下第二单为了什么?怎么证明他和西索不认识?”伊路米问,“西索一直在房间,为什么他能立刻判断出死者是谁?”
“我早上开房没开成,前台说半夜订满了。我和他抱怨来着。”她从亚乐的脑袋抚到尾巴根,“你可以预判目标何时入住,配几个保镖,天天混在这儿的人知道也不奇怪。”
伊路米握着她的手往衣服上蹭了两下,又放到他自己脸上。
她只好右手摸小猫的背,左手捏大猫的脸,“你也没法证明他们认识。但这不是重点。我怀疑帕里斯通图的不止是钱权,他要做的也没有拿揍敌客的身份卖钱那么简单。”
他脸上浮出指印,“他在最适合利普斯这类小家族发展的黄金时期,离开了圣威立雅。”
“也许我们那时候的编排就编错了。他可能只是借利普斯这个姓氏造了个马甲,根本和它没关系。”她在亚乐额头亲了一口,把它放回地上,合好饭盒,站了起来。
“不吃了?”
“腻,没胃口。”
伊洛丝转身,三步并两步,闷头扎入被褥,等床边一沉,就抓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过来,侧身展臂抱住他的头,在发顶絮叨。
“……我觉得,他更像在一步一步搭建一种社会实验,‘放只豪鼻狂猪进赌场’,探索人类行为的预测性和非预测性,逐步研究一个组织、乃至社会结构能承受多少冲击,吸收多少混乱。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行为的异常?临芙港,是圣威立雅的对照组。”
伊路米攥着她的肩往外推,没问她怎么会往这个角度想,“快闷死了…姐姐……”
她稍松开,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泛出嫩红的脸,又被她捧住,“收钱了?”
“嗯。”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陪你,我们尽快。任务结束就去友客鑫的拍卖场,离他远点。我可不想参与他的课题。”
“不必担心。他不会一己之力招惹揍敌客。如果他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太麻烦,杀了他以免更多的麻烦,不算违纪。”
“也不完全因为这个……”她眨眨眼睛,低头吻在他额上,“我怕到时候东西在这儿卖不出好价钱。姐姐需要你参谋,所以才来找你,只是一时没有摸清亚乐的能力机制。不过正好撞上西索这笔横财。”
“啊,说到这里,”伊路米挑眉,眸光掠过床头柜上的猫,回到她脸上,“我记得你要带条龙回来震撼我。”
“……你懂什么,亚乐可以变成龙。”她扭过脸,“可以吧?”
摇头。
伊洛丝说: “龙光秃秃的,根本比不上毛绒绒的亚乐,不必变。”
“嗷~”
“呵。”他瞳中拢着她的倒影,“努力攒钱,是良心发现,在准备生日礼物?今年,不会再做出把自己打扮成礼物送给我这样的事吧?”
“……呵。”她眉间浮出羞赧,“有礼物。纯金的。”
话音未落,她的后脑被他制住,黑暗霎时间逼退顶灯的白光。
他的声音粗粝地贴在她皮肤上,磨得脸颊发痒,“起来,洗漱,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