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将哪个大嗓门对上号，正前方高出一阶的小舞台顶上亮起三束斜照的聚光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安静下来的场内只听得见运转的轮轴和几串脚步声。

    伊洛丝想越过攘挤的人群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脖子伸到最长也只看见一片后脑勺。

    伊路米抬手掩唇，还是笑出声了，“是展示柜，跳起来就看见了。”

    “……”

    “要不要我抱？”

    哈，大庭广众，还不如一刀捅死她。伊洛丝给了他一掌，手腕被捉住。

    “我代表雷文洛克，欢迎大家来到‘幸存者之夜’。”深沉有力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大厅，“没错，今晚的拍品就是本人的珍藏，刺客索伦的贴身匕首。最后的幸存者将以一百万戒尼的低廉价格拍得它！”

    厅内沸腾起欢呼。

    她反扣住伊路米的手，轻声问，“怎么样？是真的吗？”

    他用凝审视过，“看着还行。”

    “相信各位已经有所耳闻，”声音透露出柔情，“游戏的策划者其实是我的女儿。为了让她玩得开心，我决定忍痛割爱，拿出它来拍卖。她也将作为参赛者与大家公平竞争。”

    人们窃窃私语，似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几乎最后才入场的他们一行人。

    “难怪总盯着我……”伊洛丝好像明白了，“面具，除了区分玩家平民，也为了保密她的身份么。”

    “也许。”伊路米仍注视着前方。

    “这枚标记仪是本场游戏的核心。”似乎是家主的男人手中举着一个精致的戒指型装置，继续介绍，“有效距离为1米。只要对准目标轻轻一按，便可发射属于你的独特信号，并上传到控制中心计数。”

    “但请记住，一旦被别人标记，你的戒指将失效，累计的全部成果归对方所有，你会被排出场外。”

    “25个街区内，各位可以在任何地方藏匿，寻找猎物，保护自己。”

    他的话语落下的瞬间，八点的第一声钟鸣恰好响起。

    伴随他抬起的手臂，大门缓缓开启，微凉的风带着夜晚的气息和未知的紧张感蔓延进大厅。

    舞台的灯光渐渐暗淡，仿佛正将世界的焦点投向即将展开的赛场。

    “五分钟的准备时间，戒指振动意味比赛正式开始！祝各位好运。”

    人群如潮水般涌出。

    夜色已经黑透，他们与其他参赛者一起融入黑暗中的街道。

    没走出多远，伊洛丝便跳上了行道旁一棵巨大的橡树。她拨开枝叶望着匆匆穿行的人。沉闷的面具让呼吸有些不畅。

    “好有意思。”她仍很兴奋地感叹，看向屈着单膝蹲在另根粗干上的伊路米，挑起眉，“怎么样，来真的吗？”

    “你带着猫，目标太大。”他眼角扫过她身旁，“输给我，不会耍赖说不公平吧？”

    “绝不可能。”她牵住亚乐的手，“你要是输了，免费陪我玩五天，敢不敢赌？”

    “呵。”他抬起眼睛，拇指抚过戴在食指的戒圈，“你要是输了，接下来家里分给我的五单，你来做。”

    “呵……”伊洛丝扯下面具，朝他做了个鬼脸才戴回去。

    她抓着亚乐起身，借强健的枝条蹬上另一棵树，声音飘散在半空，“你别后悔。“

    伊路米也没有浪费时间，轻巧滑下，利用街道的阴影作掩护，往反方向潜行。

    她在橡树间跳跃。风声呼啸，她问亚乐，“有没有捉迷藏……不，有没有猎食的经验？”

    捉迷藏。

    埃忒尔和它共享了伊洛丝的记忆，它理解她认为这是一种游戏。

    她小时候总玩，像现在一样在枝叶间穿梭，总是她抓住另一个团子，她的弟弟，和他撕打在草丛里、泥巴里、雪地里，光是带刺的草木就能把白嫩的人刮得皮开肉绽，却没有谁真的要杀死谁。

    和它的经历像又不像。在旷日持久的战火中，传递信息的种族首当其冲遭遇围剿，它活了下来，更擅长的当然是藏匿。

    亚乐说：“没有。”

    一只野兽不会捕猎，她十分惊讶，“欸？”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伊洛丝停在一棵树冠茂密的悬铃木上坐好，视线锁定住砸开服装店的锁准备躲进去的人。

    她覆上它带戒指的手，仪器的震颤碰撞在一起。

    她的眼睛弯起来，“那我教你好不好？”

    亚乐的竖瞳微微缩放，微小的光芒在金色湖面中扩散，它跟随她手的指引看过去，唇瓣翕动，“好……”

    “首先，要确认环境是否安全。”

    话音未尽，它忽然伸出左手护住了她的头，带她俯身。伊洛丝重心不稳地向下倾倒，它的平衡力极好，牢牢稳住了她。

    她却挣开他的怀抱，双腿勾夹住枝干，倒挂在树上，抬手直指向背后偷袭的狩猎者。

    一道微弱的光线先对方一步射出。

    她手撑地面，前翻轻盈落地，藏身于树冠的阴影下，正要开口教育亚乐，周围的空气明显地震荡了一下。

    还没等她看清被她击中的人眼神中的错愕，倏的一下，他被一股迅猛的不明力量远远弹了出去，不知是没有喊叫，还是惊呼的声音都无法传出。

    伊洛丝不由皱起眉，短暂环顾后立刻跳回树上。

    所谓的“排出场外”，怎么会是以这种方式？

    戒指有问题？控制了五感，虚拟了环境？哪有这种科技？

    事到如今，她不敢轻易将它摘下，掏出手机想联系伊路米，却看见左上角醒目的SOS图标。

    信号异常。

    难道……

    从进入大门起，已经不是现实世界了？

    念能力？

    亚乐垂下头，在她发顶轻蹭，“我知道了。要反击，不能躲。”

    “对……”

    伊洛丝凝视着一片树叶，它缓慢飘到她手心。她轻攥手指碾碎。

    好在，念没被无效化。

    亚乐穿梭空间的能力过于消耗体力，不确定性很大，不能轻易使用。

    事已至此，玩完再说。

    她摸了摸亚乐的耳朵，继续道：“要出其不意，时机很重要。但在这之前，应该想好退路。”

    她比划出一条路径，“如果对方有点本事，我们可以利用树干、垃圾箱和车辆来隐藏自己，拉长战线，再找机会。”

    它点头。

    “排除了隐藏的危机，最近的目标在服装店里，你会怎么做？”

    它的眼珠缓慢地转过去，“……我会，让他走出来。”

    “好主意。这可能是对方的陷阱，利用破碎的玻璃诱敌深入，所以我们不应该进去。”伊洛丝勾起唇，“他也可能是个保守主义者，想苟延到倒计时结束。应该怎样让他走出来？”

    它说：“……用他的族人威胁他。”

    “……”她眨了一下眼睛。

    它在风中微颤的金色睫毛，看起来好像生动的情绪波动。

    细小的线索在脑中揉搓成一条绳，她似乎明白了，伸手揽住它的腰，“乖宝，现在不适用这个办法。”

    伊洛丝顿了顿，“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游戏，我们就不玩了。”

    亚乐转过脸来，眼角的金纹低垂，透露出一丝纯澈的茫然，“为什么？你要赢的。”

    她轻轻抚摸它的背，唇边漾出笑容，“没关系，我可以给伊路捣乱，也不许他赢。”

    “不，我喜欢，你教我，”它的眼神宁静得仿佛一块金石，语气却近乎执拗，“我想你赢。”

    伊洛丝与它对视了一会儿，“那好。”

    她抿着笑，抬手，将念力注入行道花坛前的石墩子里，未及她将东西掷出去，动作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阻止，冲击波席卷着火焰震碎了沿途一扇扇玻璃，一块块水泥，正以极速汹涌而来。

    她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有人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掩体毁了，人们就不得不出来。

    但对方更极端，把人都杀光，谁还不会和尸体玩捉迷藏？

    捕捉到距离合适的间隙，她朝下跳，瞄准飞沙走石里堪堪跑出来的身影按下戒指，不知名的力量瞬间将那人弹飞出去。

    伊洛丝以断垣作掩体，亚乐从后边抱住她，挡住随冲击波而来的土石烟尘。

    这里好像离引爆点很近，空气炽烫粘稠得她难以呼吸。等周围的环境稍稍稳定，她才睁开眼。

    “头发……”亚乐的声音震颤在她太阳穴上，“没有脏。”

    “你好厉害。”她轻轻笑了，握住它的手臂，带它按原先看好的路线穿行进狭窄的巷子。

    仍然是和伊路米相反的方向，由外围包抄，收获颇丰。间或有爆炸声响起，5-15区的小型建筑群基本变成了废墟，尘埃浓重。

    这时候已经快到22:00，她开始深入腹地，先潜进一条路灯被炸毁的弄堂里，坐在林荫遮蔽的围墙上休憩，做好了和对方打照面的准备，

    亚乐耳尖微动，警觉地捕捉到细小的声音。

    更为清晰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它倏忽挺直脊背，眼皮完全睁开，黑金竖瞳缓慢扩放，几乎是应战的姿态，好像有些不快。

    伊洛丝侧颈，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

    “呀，走运。”她喃喃，拇指摩挲着指环，“螳螂捕蝉。”

    个子稍矮的那位躲在行道树后，呼吸急促，大概已经是强弩之末，衬得逐步靠近的捕猎者不疾不徐。

    隔着尘土枝叶，视野不好，她不知怎的觉得那人的步态非常熟悉。

    “玩累了？”清朗的男声回荡在夜空，某一瞬间，暗淡的月色晃亮了他的金发。

    她瞪大眼睛。

    树后的人猛然旋身，戒指的锋芒直指他，“还差得远！”

    虽作男生装扮，竟是个女孩。

    伊洛丝险些要跳下去帮他，却见侠客凌厉地先一步握持住女孩的手腕，改换指向。

    他偏过头看树后被制住的猎物，却没动手，反而俯首朝她笑，轻声道：“怎么办莉亚，我要赢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