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尚未停稳,冯瑾便整好了衣袍出了车厢。
“阿钰,怎么出来等了?”二人站在一起,两张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在气质上分的清清楚楚。
可惜冯钰并没有听清哥哥的话,一双眼一颗心全部系在车厢里。螺钿起身时碰撞出轻响,翘头的时新绣鞋缓缓移出。
“……阿霜……”一时慌了心神,听到哥哥的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哀叹之后急匆匆上去扶林径霜下车。
老实人红了脸,一双眸子只敢在罗裙与地面之间飘忽。
“我,我不是……”他紧张得很,半天才憋出一句,“欢迎你来我家,随便住多久都可以。”
一路舟车劳顿,看着眼前脸红到脖子根的人,路上提起的心稳稳的放了下去。冯钰对她强取豪夺的可能性还不如冯瑾对她强取豪夺的可能性大。
冯瑾看见弟弟这幅不值钱的样子,气呼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剩下冯钰还眼巴巴望着车厢里,等着所谓的脾气不好的老母。
“你在找什么?”林径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找,找你的母亲。”
林径霜一时语塞,那不过是为了塑造人设撒的一个谎,冯钰这样认真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她拍拍冯钰的肩膀,“不好意思啊,那是我骗你的。”
一行人终于进了院子,有下人自去安排住宿,冯钰便领着她在府内转一转。
与冯钰在镇子上的院子不同,那里是清幽别致,而这里则是富丽堂皇间又别有洞天。太湖石的高大假山上别致点缀着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幽香迷人。出了山石区是豁然开朗的一大片花铺,从春季到冬季都不停有花开放。
“这里是你的屋子,”冯钰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屋子,“我就在隔壁,任何时候有事都可以找我。”
林径霜心下了然,这必定是冯瑾安排的。果然不到晚上,今早才见过的布庄老板便赶着车来了,一副狗腿模样。
家里经商铺面的事情向来是冯钰管,老板本以为林径霜与冯瑾是一对儿,前来拍拍马屁。此时一见林径霜站在冯钰身边,脸都绿了,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
“大爷今早带姑娘来选了衣物,我想着事出紧急,库里的好衣服没能给姑娘挑选,现在带些东西来给姑娘赔罪。”带来的伙计很合时宜的将成箱的衣服奉上,竟是比她身上这几件更加华丽。
冯瑾坐在椅子上懒得看一眼,一盏上好的茶只抿了几口就撂下,“这些小事,阿钰自己做主就行。”
布庄老板顿时醍醐灌顶,转而向冯钰躬身一拜,“恭喜二爷,外边带了一车贺喜的红绸,算是我们布庄给二爷添添喜了。”
冯钰出声解释道,“衣物收下,红绸还是您带回去罢,我与林姑娘……只是朋友。”
弟弟受了委屈,椅子上的冯瑾敏锐抬头,一眼余光就把弟弟微垂眉眼中的失意看得清清楚楚。
布庄老板得了赏钱离去,冯钰原本打算携林径霜回去,却被冯瑾打断。
“阿钰先走,你留下。”他瞟一眼不大放心的弟弟,“你不必担心,我总不能把她吃掉。”
见冯钰三步一回头的走了,他才放心摘下慈爱兄长的面具,露出一副狐狸般狡猾的模样。
“你这是仗着阿钰心软,把我的话也当作耳旁风。我只给你半月时间,让你与阿钰培养感情。时间一到,你若还说一个不字,就直接送到阿钰房里,倒省了花轿喜钱。”
离开了弟弟,他的目光沉沉袭来,这时候才锋芒毕露的显出他的恐怖来。一个能在谗臣军政之间游刃有余的人,不仅是足智多谋,更是有自己的手段。
林径霜对于他还是有些害怕的,后面几日冯钰邀请她出去玩,也没有多做推辞。
分给她的院子清幽别致,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她。下人们揣度着两个主子的态度,对她也很是恭敬,多在快到晌午的时候才催着打扮好出去和冯钰一起吃饭。
园子里的头一茬菊花开得正盛,都是收集来的稀有品种。
“阿霜,”冯钰不知从何出来,看见她赏花便走到跟前。
“你也喜欢这花儿吗?”这几天他们除了睡觉都在一起相处,冯钰也不再尴尬,将家中好玩的好用的全部都贴心送到林径霜眼前。
“你们家花园真漂亮啊,单单秋天里的菊花就种了这么多种。”
冯钰见她喜欢,温声道,“过几日又一个斗菊的宴会,很是热闹,你想去吗?”
林径霜向来喜欢热闹,当即就答应下来。
这几日京城格外热闹,沉寂了许久在乱世避灾的人家也逐渐出来活动了。尤其是曾经在朝为官的门户,听闻新君已经入京,一个个都盼望着重新入朝。
街上气象一改往常,变得朝气蓬□□来。
马车停住,京城最大的酒楼是登云楼,这里的斗菊宴是最好的。冯钰早早就定了一桌佳肴,包间是既能看见楼内公子小姐们吟诗作对,也能临街观赏百姓们庆贺的美景。
这一席,林径霜估摸着不下百金。
刚入门,便听见有人高声介绍斗菊的来历。
“诸位可知这斗菊宴的来历?”周围有附和声叫他继续讲下去,“不知是哪朝,有一久居山间的贤士来了京城的一个酒楼,谈笑间韬略尽显,不想正巧被出宫游玩的皇帝听见,当即便折了一只菊花赏下。”
“诸位可知这赏词是何?”他故作停顿,一时引得周围人唏嘘交谈。
“秋来百花杀尽,唯君一枝登云!”
周围不乏等着新君即位想要大展身手之人,听了他的话只觉的热血沸腾,鼓掌的叫好的,将斗菊宴的气氛推向高潮。
从窗户向下望去,百姓间的庆祝则另有一番热闹,有三五岁的稚童插菊启蒙,也有十五六岁的姑娘们簪菊祈祷好郎君,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登云楼内正宴开始,包间里的菜肴一道又一道摆上,楼下大厅内有才俊斗诗作赋,高高的红绸之上是登云楼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只淡绿色的雅致菊花,那是今日的彩头,寓意一举登云。
“那是玉龙腾飞,极名贵的一种菊花,用在今日倒也应景。”见林径霜很好奇,冯钰开口解释道。其实冯家在京城涉猎的行业极广,每年登云楼的花儿都是从他家的花铺里定制养育的。
楼下的斗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冯钰向下望去,淡淡道,“兄长若在此,定是年年夺魁。”
林径霜默默白了一眼,这兄弟两个不管对外人如何,自己家里人倒是互相照顾得很。大的操权弄政城府颇深,小的经商有道守财万贯,难怪即使乱世之下也过得十分惬意。
“这里的菜要比得意楼的更好吃,你快尝尝。”冯钰在桌边认认真真的给她夹菜,进来上菜的小厮偷偷错眼看了好几遍,内心只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命这样好,竟得了冯家二爷的青眼。
林径霜看够了热闹,听着下面作诗声此起彼伏,吃饭的兴头倒是缺缺,“听说新君登基了?”
冯钰一愣,他不大关心朝政,只是这几日新君登基之事确实传的沸沸扬扬,“是,听说新君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年郎,但也是身经百战很有手段。如今刚登基便处置了结党旧臣,通告了周边藩国,整顿军资朝政,启用人才。正是贤君,所以才有许多人想要跟着新君一展身手。”
林径霜放下筷子,“那是……很忙了。”她低声道,难怪没有找她,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过。
“是啊,一朝伊始,百废待新,新君恐怕此时忙得找不着北呢。”
冯钰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知道林径霜听着听着脸色就越来越黑。
“冯钰,我们先回去罢。”现在变成林径霜放不下了,面对着一桌珍贵佳肴连动一口的欲望都没有。
她起身又顿住,望着一桌菜肴道,“叫人送到府里去,我夜里饿了再吃,也不至于浪费。”
冯钰跟在她身后,在楼下一众相熟老板的诧异目光中乖乖走出去。
终于在登云楼门口拉住了她的袖子,“阿霜,可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再逛一逛。钗履簪环,胭脂水粉,不管什么的,你自己挑的总比他们送去府上的更顺心。”
林径霜默默挣开衣袖,“我真的累了冯钰,我想回府去,可以明日再陪你。”
冯钰为难道,“可是兄长说了,今日不准早回去,估计是有达官贵人来访,我们回去不方便的。”
冯钰向来听哥哥的话,此时也是两头为难不知道怎么办,终于林径霜软下心来答应了他再逛一逛。
而此时的冯府门口早已布满暗卫,一辆外表简朴的马车上搬下了一盆珍贵的番邦进贡的墨菊。
那花开的茂盛却沉稳,颜色不在争奇斗艳却只一眼就让人明白它的珍贵之处。大厅之上,冯瑾看着那盆放在屋子中央的花儿,成竹在胸的坐在椅子上细细赏玩。
冯家掌握了京城花市的大半,自然知道这盆墨菊不是平民之物,必然是出自宫里。又选在斗菊宴这天送到冯府来,显然是听闻了他冠绝南北的才能慕贤而来。
而那位新登基的少年君王,此刻已乘暗轿到了府外,以示自己求贤的诚心。这一次的屈尊降贵能换来一个求贤若渴的好名声,招揽更多的贤士参与新朝建设。
冯瑾早已做好准备,将身边人都散下去不许乱走,又叫住管家,“阿钰他们还没有回来吧。”
“还没有呢,跟着的人来回话说去了首饰铺子,且还有的逛呢。”
冯瑾点点头,“都下去吧,看好了下人一个都不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