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门进来,一路上府里都是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未见。傅之安打量着周围环境,只在心中暗暗赞叹,比上年久失修的皇宫,这里竟然更好些。
唐相倒台背后的原因他也让二虎细细查过,蛛丝马迹都指向这位冯氏大公子曾在背后出过不少力。能在唐弗盅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说服他去弑父,这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暗卫遍布内外,如果冯瑾不愿为他所用,那么这样的人只好杀了以绝后患。
“冯家长子冯瑾叩见陛下。”隔着一扇屏风,冯瑾向来人恭恭敬敬行礼。
听说冯瑾向来恃才倨傲,礼数周全倒是在傅之安意料之外,“快快请起,今日本是朕求贤,请你出山登朝堂上一展才华为民造福。”
傅之安出了屏风,一眼便看见那张极为熟悉的脸,原本该在南边镇子上做烟花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京城,或者说这早就是一个冯瑾制造的局。
他脸色微变,梁上的暗卫乌金刀已出鞘,随时准备动手。
冯瑾已经注意到他那一瞬的变化,从容道,“我有一胞弟,在南边的镇子里做烟花生意,正是诛杀罪相之地,不知陛下可见过他。”
傅之安不说话,只静静盯着他寻找破绽,良久才道,“十年幕僚只为做一个局,让唐弗盅父子自相残杀,你很有本事。只是有一点朕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多的巧合让傅之安不得不疑心。
“奸相误国,有识之士皆对他恨之入骨。”冯瑾直起腰来,立于那盆墨菊旁边越发显出傲骨之姿,“他一日不除,天下我等才学之人,又如何做出一番大事业。”
“我不想只在乡野志传上留下聊聊一笔,我的才志应当于朝堂之上建设,在史书上经世流传。”
时机差不多成熟,冯瑾适时表示忠心,“臣幼熟读经书,自懂得贤君不易得,既然天下安定,自当为国家建设效力,从此做个纯臣。”
一番回答,虽然不是十分完美,却也打消了傅之安一半的怀疑。
“既然冯卿愿意为朝堂效力,朕也不妄今日走一趟了。”傅之安走了出去,却在屏风处突然折返,转身眸光冰冷看着他。
“听闻你胞弟也回京了,可叫他出来见一面。有你这样的兄长,想必他也不会差。”
冯瑾没有慌了阵脚,“真是不巧,胞弟今日带着他的未婚妻上街赶热闹去了。”
傅之安随手扯下一只玉佩,“都道冯家富贵无双,又有你这样的贤士,不知哪家的女儿有这样的好福气。”
“长兄如父,胞弟的婚事自然是我来安排,总不能是在外面随便找一个就能进了家门。”冯瑾恭敬结果傅之安的玉佩,“陛下的礼物,臣可代为转交,完婚后定叫他二人入宫谢恩。”
他从一开始猜到了傅之安一定与阿钰见过面,那么要见阿钰的原因一定是为了寻找林径霜。
冯瑾曾问过弟弟,能不能换一个人,与皇帝抢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昏黄烛光下,冯钰垂眸道,“我本就没有逼迫她的打算,等过几日,她若真的没有感情,哥哥也不要难为她。”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知道弟弟是真的动了心。阿钰想要的,他一定会帮他留下来,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便是皇帝也奈何不得。
“去,把库房的东西清点好,今晚让布庄送一车红绸过来。”老管家得令,匆匆套了车子出门。
十五日一定是等不及了,冯瑾预备着三日之内就让他们成亲。
马车刚到冯府外,早有小厮上前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运。除了登云楼的那一桌饭食,他们还去了含翠坊,买了许多头饰和胭脂水粉。
林径霜对含翠坊里的东西很好奇,那几乎是水乳精华的前身。除了匀面的脂粉,掌柜的大力介绍了许多护肤的香露脂膏,说是番邦运来的珍贵草本,用了能青春常驻,不长皱纹。
林径霜心中暗暗吐槽,销售的话术原来也是从古至今的传承的。
她侧身靠近一旁的冯钰,与他讨论远远看去在了一起,亲密无间,“我看那么多贵女去买,量这么大,这里面的原材料真的都是从番邦过来的吗?”
一日的相处,冯钰也极为开心,他伸手扶正林径霜头上缠在一起珠链,宠溺笑道,“有是有,但是不多。掌柜说的积雪草,怕是那么一大缸子里放了零星几点,其实买个开心就好。”
正说话间,布庄的马车载着一车上等红绸风风火火赶来。
布庄掌柜上气不接下气的跳下车来,“哎呦喂,我的冯二爷,那日我送来了你不要,今儿又急要,这不是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嘛。”
林径霜看见那一车红绸,顿时愣住,说好的十五日,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冯瑾又要变了。
正门打开,装束得比平时更加庄重的冯瑾出现在大门正中,处在高处扫了她一眼。
“我即将赴任,你与阿钰的婚事还是提前为好。”他掏出袖中的那枚玉佩,走到林径霜面前递给她。
她不认得那枚玉佩,却本能的觉得心慌,看着正装的冯瑾又联想到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她恍然间明白为什么冯瑾不让她早些回来。
她错过了傅之安,而兄弟二人相同的容貌让傅之安起了疑心,所以冯瑾要提前约定。
“这是当今君上赐下的玉佩,祝贺阿钰与你的新婚礼物。”
冯瑾看着林径霜迟疑的结果那枚玉佩,再抬头红了双眼,莹莹灯火下闪烁着泪光,如同叶尖欲坠的露珠般可爱可怜。
果然一旁的弟弟已经掏出了手绢,尽管伤心却任旧打算为林径霜争取自由。
“哥……”
话未落音,窄巷里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冯瑾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弟弟挡在身后。在看到马车的那一眼,他就知道他的计划失败了。
玄色古朴的马车颠的帘子飞起,马夫高超的驾驶技术一看就不是普通民间的车夫,稳稳将车停在了几人面前。
车内人焦急的冲出,直到在人群中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才回过神来,隐忍的情绪逐渐堆积,满溢而出,从眼神中从动作里散出信号。
那边的冯瑾自知事败,扯着弟弟一同跪下。
人群中只余两人遥遥相望,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却因为不敢相信而久久不敢靠近对方。
直到布庄的掌柜后知后觉的惊叫一声跪倒在地,那颗氤氲在眼眶中的硕大泪珠才惊醒般滚落下来。
林径霜下意识就要背过身去,用手里的帕子擦干净。
“我找了你好久,幸好今天没有再错过。”他撤掉林径霜手中碍眼的帕子,那是冯钰给她的,转而用自己的袖子轻轻给她擦泪。
“我带你走。”傅之安轻轻牵起她的手,将背后的目光全数挡住。
他本来并不想去想冯瑾的种种欺君行为,只希望先将林径霜带走,可冯瑾却跪到了他跟前。
“陛下,林姑娘已经和阿钰订婚……”
傅之安看着自己送上门来的人,理智再管不住心头怒火,只想一脚踹倒冯瑾。
良臣不易得,林径霜握住傅之安的手,一根根纤细的指尖钻到他的掌心。
“你……”他气得不轻,“你可知朕与她早就做了许久的夫妻,早在遇见冯钰之前。”
傅之安走到冯钰面前,“朕早警告过你,为什么不说!”
他的衣角被冯瑾一把拉住,他来不及瞥一眼面色惨白的弟弟,用自己挡在傅之安身前。
“不是阿钰,是我,是我为了罪相的事得知了陛下与林姑娘是逢场作戏,是我在镇上一次又一次躲过搜查,也是我,逼迫林姑娘嫁给阿钰。这一切,都与阿钰无关。”
三个时辰前还在厅堂之上做出清高雅士的人,此刻为了冯钰弯了脊梁,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陛下,阿钰是真心喜欢林姑娘,可否……”冯钰已经在背后扯着他的衣襟,示意他不可再说。
可冯瑾却直起腰,“臣,设计剿灭罪相,如此功劳,”他顶着傅之安震惊的怒火,闭着眼继续道,“只为阿钰求一个妻子,什么相阁宰辅,臣都不要……”
他瞪着地上人许久,若不是在这里杀了他明日天下读书人就要闹起来,他傅之安定不会心慈手软。
“阿霜,你告诉他,叫他死了心。”牵过林径霜 他又变得温柔起来,“让他那好哥哥也清醒清醒,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能换来的。”
冯钰紧紧扯着哥哥的衣角,从哥哥为了自己顶撞陛下的那一刻,仿佛一根紧绷着的弦突然断了,带着断裂的弹性抽打到心壁上。
好像什么喜欢什么姑娘都不够在意了,他怕的唯有哥哥因为这件事失足入狱。
他没敢与蹲下来的林径霜对视,只有一颗颗泪滴到正下方的衣摆上。
“冯钰,谢谢你照顾我,我要回家了。”她淡声道,“他是个好人,不会杀了你哥哥的。”
两句话的功夫一到,腰上横来一只手将她揽起,仿佛是护食的狗仔,带着警惕将心爱的东西收起来。
他是个好人,却不是多大方的人,第二日就有圣旨下来,冯瑾职位不变但上缴了一般的家产现银,对外称的是冯家大义,奉出一半家产充盈国库。
马车上,只余两人的空间安静的有些过分。他只坐在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将领口层层叠叠的衣服扯松,露出一双锁骨。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完就带着她的手去摸伤口边缘,红肿的微微发烫,带着一股药味弥漫了整个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