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价还价

    “他们这样的人啊,我是最讨厌的。”祝常脸上的表情跟语气劈了个叉,磨着牙说道。

    矫情,做作,吃饱了撑的,没事儿伤个春悲个秋,全天下的不平事儿遇到这些人都能免费听一场哭丧,放在火葬场刚好能开辟个新业务,不需要他们发多大的功,只要正常水平不出一年就能赚个车房俱全。

    “他家家境殷实,那时候因为污染全市教育资源大幅度缩水,学生几乎是对半砍,黎霜的父母都是老师,在周围人不断撤退的时候毅然逆流而上选择留了下来,周队那时候负责学校的加固与防护,跟他的父母关系不错,黎霜的父母当了一辈子的老师,骨子里刻着教书育人的责任,比起那些把仁义道德挂在嘴上的,这样的人更可怕,因为他们有信念,他们脆弱但也无坚不摧。”

    但是他们死了。

    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周顾山追击几个逃窜的异化者,那些人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学校,他们的一生终结的猝不及防。

    “那时候黎霜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懂,自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世界,其实在我们看来就是吃的太多没事干中二病犯了,他对着周队死缠烂打,热血上头发誓要击毙每一个异化者,周队说不行。”祝常像是讲故事一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小楼的表情,看他深思就知道他上钩了。

    “为什么?”江小楼反问。

    祝常笑了笑,语气惆怅,“他的父母没了,但是他还有个妹妹啊,哎呀,你今年多大来着?”

    他说着说着突然一问,江小楼张嘴就道,“二十。”

    “那他妹妹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祝常掰着手指头算,“如果她没出事,今年不是二十就是二十二,差不了多少。他父母走了,黎霜就得肩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那小妞刚上中学,性子拗得很,花生大的小妞不知道脑子里为啥有那么多的想法,黎霜让她走她不走,两个人较着劲,闹啊,吵啊,家都被掀翻了十八九次,黎霜恨铁不成钢又不能对着他唯一的妹妹剖心置腹说自己的难处,双方谁也不肯低头,最终黎霜还是妥协了。”

    “后来她也死了。”江小楼平铺直叙,他没见过黎霜的妹妹,在祝常说起的时候心里却莫名涌现出了一种名叫嫉妒的情绪,这种情绪就像是淤泥,江小楼一旦落下去就很难再爬起来。他想,他也应该像黎霜妹妹一样死去,活下来的如果是陈宏方那么一切将会不一样,该死的人是他,他活着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法给陈宏方报仇,没法……成为黎霜,成为陈宏方所期待的他。

    “咳咳。”祝常一看情况不对,急忙解释,“话不能这样说的。”

    “那她是怎么死的呢?”江小楼问。

    祝常沉默了片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起来无疑是再次掀开江小楼的疤,让他还没有长好的伤再次鲜血淋漓,他静静地考虑着措辞,江小楼就安静地等待下文。

    好一会儿,祝常才开口说,“是意外。”

    “那天周队收到消息说是海边有异样,带人前去的时候没注意到跟了个小尾巴,黎霜那时候父母刚去世,周队不收他,他就迫于在周队面前表现自己,未成想,这一回将他与他妹妹一同搭进去了。”祝常觉得说这些对江小楼来说是很残忍的,他们何其相似,黎霜和他妹妹一同被困在一栋三层小楼里,那里原本是他给那小丫头寻找的庇护所,结果被那些个丧心病狂的异化者给围堵了,他们疯起来毫无理智,黎霜亲眼看到妹妹在自己面前死去,精神一下子就垮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见过他,本以为他就此消停了的时候,黎霜又再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几个月的时间让他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跟他一起玩儿,他们觉得这小子太疯了,不要命的打法,每一场战斗都是抱着跟异化者同归于尽的结局去的。周队对他有愧疚,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明白的跟黎霜说清楚,他就不会脑子发热跟上去,也不会出现这种意外了,所以他让沉队带黎霜,沉津是周队一手带出来的接班人,周队让他们接触,心里是有那么点意思希望将来黎霜要是遇到什么问题沉津能拉他一把。”祝常经历了那段特殊时期,现在想来还是觉得窒息。“几个月的时间亲人接二连三的离世,他心里的难过并不比你少。”

    “你看到的,就是什么吗?”江小楼也只是有过那么几秒的混沌,随即他眼神清明地问道,“你看到的黎霜就是你以为的黎霜吗?祝哥,你跟黎霜熟悉吗?”

    不熟悉——祝常心想,他直属于沉津部下,跟黎霜那不是一个层次的,没啥交集。

    “陈哥去世前说让我调到沉队手底下,你懂他的意思吗?他让我去找沉津。”江小楼在黎霜手底下干的好好的,即便陈宏方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要多说这样一句话呢?

    祝常木讷地看向江小楼,只见他面皮薄,冷笑时耳朵连着侧脸红了一片,他一字一句解释道,“因为陈哥,不相信黎霜了。”

    “不可能。”祝常想也不想地反驳,“陈宏方在黎副手底下这么多年,他们是有出生入死的默契的,为什么……”

    “谁知道呢。”江小楼打断他,“默契可以培养,也可以改变,就像黎霜这个人,从骨子里透着虚情假意,谁知道你们看到的是他哪一张脸。”

    祝常还是不信,他宁可怀疑江小楼也不愿意相信陈宏方怀疑黎霜,陈宏方是黎霜手底下的人,他这人只是看着心思粗的跟棒槌一样,有时候确实管不住自己的嘴,但人是好的,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对了,陈哥那天提到了那个孩子,我记得那个小孩是黎霜主张将人送到基地的吧。”江小楼说完,祝常脑子飞速地转动着,联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他起初是不信,接着在江小楼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铺垫着细枝末节,假想成功后那根敏感的神经仿若被人轻轻弹了一下,酥麻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祝常嘴上嘟囔着,他不敢直说出那个近在嘴边的猜想,更不愿意去恶意揣测黎霜,但是一切太巧了,为什么偏偏是黎霜呢。

    天刚擦黑,付云穿着那身面包房里搜罗出来的衣服从后门出来,这身衣服大了两个码,穿在他身上就像个棍子套了麻袋,风一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塑料袋成了精。

    他贴着墙沿着小道出去,路边没人,地上有三两个大的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落在地上,脏污横肆,却连只老鼠都没有,能吃的都被人搜罗走了,不能吃的也落不到这路边的垃圾桶里去。付云抄着手快速行过这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在即将要踩到墙根下的时候腰身骤然发力,借着墙上的缝隙扒住了墙口,手指刚与那上面扎着的玻璃相触,付云愣了一下。

    ——不知道哪个傻×在这里安装了监控。

    该监控角度极其刁钻,付云挂在墙上不过露了个脑袋就跟这监控来了个眉平眼对,上面闪烁的红点表示这傻×监控是开着的。

    “我……操。”付云跟监控大眼瞪小眼,紧接着他单手挂住,另一只手劈手将墙上的大块玻璃拍了下来,尖头对着镜头狠狠地扎了过去。“对不住啊,我这人不喜欢跟镜头面对面。”

    他将玻璃丢下,踩着墙翻了过去。

    上次这样面对镜头还是在孵化基地,那里带给付云的感官实在不好,无案底体验坐牢,自那开始镜头带给付云的感官就是被人监管,丧失自由与自我的感觉。

    墙上的监控闪了两下,红点再也不亮了。

    “祝哥,咱们在这里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万一那玩意早就跑了呢。”江小楼蹲着腿麻了,他左右倒换了一下说道,“又没封路,要是熟悉的话说不准早跑了。”

    祝常摇头,“他跑也跑不了哪儿去,我可是看明白了,这人是有目的的,并且他的目标就在这附近,不然不能毫无障碍地跑到这里。”

    “欸,张哥叫我。”江小楼猛地跳起来,看着张鹏程给他传讯问他现在在哪儿,江小楼给他发了个定位。

    张鹏程:“老大说让你去医院守着,祝常放弃追踪异化者,立刻赶来基地。”

    张鹏程极少用这么简单的话下达指令,这让江小楼有些摸不着头脑,“为啥啊,他可是杀死了余东泽。”

    “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基地这边急需人手,让祝常过来,你去医院守在黎霜身边。”他担心那些人会对黎霜动手,让江小楼去守着多少能安心点。

    江小楼有些不满,敲敲打打回复,“不能让我去基地吗?”

    张鹏程:“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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