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云秋刚从医馆出来,突如其来一阵心悸,豆大的汗滴从她额发间密密往下淌。她像条脱了水,正在走向窒息的鱼,只能撑着力背靠墙,张大口用力地喘气。

    都说母子连心,这样毫无征兆的怪象,把她吓得心慌腿软。她怕孩子独自在家,真发生了什么不测,咬牙往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两下,逼自己清醒,站起身踉跄着往家里跑。

    跑至半道,云秋忽模糊看见离自己十米远的路上站了三个人。

    她揉揉眼,再看过去,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她眼花看出来几层重影,这条路除了她,只有右长老云岱一人。

    对云岱此人,云秋是打心底尊重的。

    在花霖掌事的三人中,族长云暨为人做事独断专权,奉行“舍小为大”,左长老云孚胸无点墨,说话做事迂腐不堪,是个溜须拍马的好手。只有右长老云岱是为民做实事的,兴办学堂,修路搭桥,尤其是到了后来,城内年轻人减少后,他桩桩件件亲历亲为。

    岱长老坎坷不顺了大半生,早年丧子,中年丧妻,偌大的院子现如今也就剩下他一人。平日里,他总是沉默寡言,一身素袍带着一个小墩子,坐在城防需要检修的角落里,拿着工具一点一点修补。

    平日里在城中遇到他,云秋再着急也会上前打个招呼行个礼。不过,岱长老不是从来不愿在夜晚出门吗?怎么这个点儿在这儿逛马路牙子?

    云秋心里闪过一丝狐疑,但她牵挂着家中幼子,没有再多想,脚上快走几步,走至跟前含笑行礼道:“岱长老。”

    那人不说话看着她,闻声露出来一抹笑,稍稍点了个头。

    正准备与之擦肩而过的云秋瞳孔猛地睁大,她一瞬间冷汗涔涔往外冒,血液从头顶凉到脚底。

    这人不是岱长老!

    她记忆中的岱长老虽然话少,但每每有人向他行礼时,他都会露出慈善的笑容,微微弯下腰,算是给小辈一个回礼。

    但刚刚那人却一动也没动,眼睛如死水一般不起波涛,那笑僵硬又诡异,若是张开嘴,里面怕不是会露出挂着淋漓鲜血的獠牙。

    云秋不动声色吞了下口水,她逼着自己不露异常之态,稳着脚步向前走去。

    “等等。”

    云秋心里咯噔一跳,她死死咬着唇肉,摒住了呼吸。她听见背后那人转过了身,对她说,“秋娘何故着急走?我这个老人家今日腿脚有些不方便,可否劳烦秋娘送我一趟?”

    “……岱长老。”云秋强撑道,“我刚刚身上来了葵水,恐污了您的眼……容我先回家处理了,再来送您可好?”

    “岱老”闻言朗声笑开,他没再继续用假音,清冷的声线把这诡谲的气氛衬得更为可怖。他开口道:“呵。我若是放你离开,你会再回来?”

    云秋心知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她闭着眼没再出声。

    “岱老”看云秋就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他没看见“鱼”垂死挣扎,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快活,于是起了恶劣的心思开始逗弄人,“你不想转过来看看我是你口中的岱老吗?”

    云秋:“……”

    “哑了?”那人没听见应答,声音更为冷冽,他紧逼道,“我记得,你身体里的毒可是不伤嗓子的,怎么就不会说话了?”

    毒?!

    她何时被下的毒?她感觉不舒服也就是自医馆出来后……

    云秋气极,她想到躺在病床上的九娘,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她转过身怒斥道:“卑鄙无耻!你怎敢?!”

    “你怎敢……”云秋怒极而泣,脸上挂着两行泪。她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喊道,“一个刚被你们害的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母亲,你怎下得去手?!”

    “嘘——”

    夜色里,年过花甲鬓如霜的人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右眼如鹰隼般直勾勾盯着对面年轻的女人,左眼因为情绪激动不受控制的转来转去,嘴角还带着瘆人的笑意缓缓上扬。

    直到把女人吓住了,他才放声大笑,癫狂如斯的模样真像极了话本里的地狱恶鬼。

    “我以为你有多大胆呢。在死之前装模做样逞强使狠,并不是个聪明的选择。”他轻嗤道。

    话落,他又想出来一个主意,兴奋道:“这样,看在你有点胆量骂我的份上,我再给你个机会。”

    “你来我面前,手不抖,揭掉我脸上的面具,我就放你回家看孩子。”他眼里闪着狡猾的光,说到最后,耐不住激动地勾着尾音,问道,“好不好?”

    云秋惊恐地睁大眼,低声喃道:“疯子……你是个疯子……”

    这疯子是在拿她孩子作威胁,他就是要看她无助害怕,看她跪地求饶,让她以为自己或许真还有一线生机能够逃此一死……可能怎么办?

    她没得选。

    云秋用力到把唇肉咬烂,血腥味灌入口腔,才终于抬步朝那人走去。她每走一步,心中的恨意就越汹涌。

    “你知道这人皮面具是怎么来的吗?”

    云秋刚捻开面具一角,那人就忽然间开口。他低了低头,迁就云秋的身高,让她不那么费力的摸到他的“脸”。

    他凑近,看着云秋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道:“这面具,是我从岱长老身上,活剥下来的啊……你摸着是不是觉得还热乎呢?”

    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云秋又惊又怒,她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瞪着对面还在笑的人,泪水如珠砸向地面。她指尖触到的人皮面具好像真的有温度,越来越热,顺着她的皮肤一路传到心脏。

    “哕——”云秋再也忍不住,她瘫软在地上,拼命往外吐东西,吐到最后只剩下一肚子酸水,那股恶心的劲还没有压下去。

    那人见此,险恶的躲远了去,失了耐心的直接抬手撕下了未揭完的面具,原本的样貌露了出来。

    断眉,残眼,脖颈间的绿色蛇形图案。

    巫晁,是巫晁。

    是在身上长满毒腺和刺刀,疯魔成瘾的巫晁。

    巫晁看着呕吐不止的女人,皱着眉小声骂了句,然后又抬手一丢,把面具“不小心”扔到了她面前。

    云秋近距离看着,吐得更厉害。她目眦欲裂地怒吼着:“活剥?!你不是人!你连畜牲也不是!你是阴沟里的罗刹,是嗜血的鬼奴!”

    她哭出声,用最狠绝的字句骂道:“你会有报应的!你生生世世都会有报应的!不得好死,拨皮抽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不得超生!永生永世不会被原谅!!!你要跪上千年万年,受万千疾苦,不得解脱!!”

    巫晁越听越疯。

    他握紧了双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微微扭动了下脖颈,然后从腰间抽出来一柄弯刀,他笑着吐出来三个字,“继续骂。”

    云秋当然要接着骂,她只恨不能把岱老受的折磨还在巫晁身上。她拿衣袖擦了擦嘴,如只身赴死般站起了身,抽出发间的簪子,作势要鱼死网破。

    “姑娘,别上当!”

    一声清脆的女音忽然插进来,截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视。

    巫晁率先看见来人,他收了笑,蹙眉道:“花妙翎,怎么哪哪都有你?”

    他看了眼花妙翎身边的江归晚,然后又重新把视线移到花妙翎身上,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这是又花言巧语骗了哪个蠢货?花妙翎,你真是旧性不改啊……”

    巫晁说着,忽然又看向江归晚,一副可怜她的语气:“你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我发发善心,当初就让你死在太古峰,这样今日你就不用再被这臭丫头蛊惑,有朝一日死无葬身之地。”

    好像是怕江归晚不信,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看见没?这就是被她缠上的下场。来吧,你开口,我帮你……”

    花妙翎听着巫晁的胡言乱语,气得发狂,想要走过去把他揍一顿。

    “巫晁!你给我清醒点!”

    江归晚没有和疯子打交道的经验,她果断选择闭嘴,去照看一旁无助的云秋。

    “秋娘,你……”

    云秋没见过花妙翎,但是江归晚在,她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她撤下满身的戾气,哭着向江归晚讲了整个经过。

    江归晚皱眉看着地上的人皮面具,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偃月剑。

    花妙翎看见江归晚紧绷的身影,她再顾不得和巫晁对呛,连忙开口道:“姐姐,这不是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巫晁胆子小,怕血也怕鬼,他不敢的!”

    这句话一落地,率先愣住的不是巫晁,反而是花妙翎自己。

    长久的沉默后,巫晁提着弯刀,阴沉地开了口,“花妙翎,谁告诉你,我怕那些东西了?”

    花妙翎不敢看巫晁的眼睛,她吞吞吐吐,半晌儿说不出一个字。

    巫晁把弯刀架在花妙翎脖子上,刀刃半圈着她,紧挨着皮肤。他再次问道:“谁告诉你,我怕那些东西了?”

    江归晚:“巫晁!”

    花妙翎也被这架势吓到了,她再不能跟江归晚说巫晁不会杀她这样的话。

    巫晁对她,是动了杀意的。

    花妙翎颤声道:“我……你……你小时候就怕……这种恐惧又改不了……”

    巫晁的手动了一下,他手里的弯刀就绕着花妙翎的脖子上转了一圈,然后听话的重新回到巫晁手里。

    江归晚看见,花妙翎瓷白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圈红色的窄线。她大气不敢出,唯恐自己说话再次激怒了巫晁。

    “巫晁……”花妙翎感受到刺痛,她反倒不再躲闪,直接抬眼看向了面前的人,“你真想杀我吗?”

    回答她的是巫晁把手里的刀往上移了移,冰凉的刀身紧贴着她的下巴。巫晁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似是十分满意,软下了声音:“想呢,做梦都想。”

    他看着花妙翎如星般的眼眸,低头凑近,笑着说:“花妙翎,你知道人性之善变能到何种地步吗?”

    “喜欢宠爱的,能一夜之间就弃如敝履。”他的视线慢慢往下移,经过鼻尖,最终落到她嫣红的唇上,“恐惧害怕的,也会一夜之间就不怕了。”

    她的唇色,可真像血啊。

    巫晁勾了下唇角,又继续说:“你知道我是怎么不再害怕的吗?被抛弃的那天晚上,我进了阴蛇殿。那里有什么呢?一殿的毒蛇啊……哈哈哈哈哈一殿的毒蛇……你认识的,不认识的,阴蛇殿里都有。”

    “就我自己一个人。那一晚上,我把那些蛇一条一条给切碎,挨个扔进炼炉里,烧成血水,再倒进中间的池子里……花妙翎你知道吗?池子被我装满了!哈哈哈哈哈……”

    “你说,我还会害怕血,害怕鬼吗?”

    花妙翎知道巫晁去做了蛇影,但她不知道,他竟是如此才保下了命。她哭道:“巫晁,对不……”

    最后一个“起”被巫晁吞了去,他发狠地咬着她的唇,越来越用力,直到两人都是满腔的血,他才停下。

    “花妙翎,你听好,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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