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盖顶,水汽萦绕顷刻间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打在琉璃瓦上叮咛作响,掩于层层雨幕中的景仁宫更添古朴飘渺。
“如此大的雨,很不必来请安的,比起冒着大雨前来,额娘更愿意你身体健康。”佟太后为不顾大雨也要前来向她请安的康熙擦着脸上的雨滴:“左右来日方长,若是怕皇额娘一个人寂寞,也可以让嫣嫣回来陪着额娘。
唉,一晃眼她都回去那么久了,也不知有没有被欺负。”
坐在凳子上的康熙抿嘴一笑:“皇额娘实在不必忧心,她日子过得舒服的很,前些日子才认识了钮祜禄家的格格呢,两人投缘的很,约着一起去看星星,不知玩的有多欢快。”
佟太后听完好奇的问道:“嫣嫣怎么会和钮祜禄家的格格扯上关系呢?”
康熙漫不经心的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丫头贪吃,早前在宫里还有人管束着,如今回去了,舅舅舅母越发舍不得约束她,又有岳岱伦领着她出府,一出去那就跟撒了欢似的到处寻摸着吃的。
西街那家的桂花糕做的最好,细腻香甜,就是每日只做上那么几笼,卖完了就没有,嫣嫣去的时候正好和钮祜禄家的格格撞在一起。
就剩一笼桂花糕了,钮祜禄家的格格让给了嫣嫣,二人就认识了。”
康熙浅浅地描述了几句没有过多的提及,譬如二者对于星象之说如出一辙的见解,才是她们真正一见如故的缘由。
只因在时下科学化的研究星象有破坏王朝气运之说,所以即使面对自己的亲额娘康熙还是下意识的为佟佳语嫣遮掩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佟太后并没有注意到康熙神色中的不自然,只是欣慰的笑了笑:“那丫头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康熙有些不好意思的扣了扣衣摆上的图案:“儿子和嫣嫣天天通信,自然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说了。”
佟太后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拆穿康熙这一份小小的口不对心,附和着说道:“也是,你与她原本就是极有缘分的。”
康熙微微的笑了笑,有些兴奋又不愿意表现出来的他喝起了茶,却不知那副不值钱的模样早已经被佟太后尽收于眼底了。
等到人离开,皇太后用帕子捂着嘴的咳嗽了半天都没缓过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她脸色是脂粉都遮不住的难看,嘴角却是带着笑的说道:“皇帝在意佟家的格格!还得给他们更多相处的时间,至少让嫣嫣进宫成为惯例。
从小相伴着长大的青梅竹马的纯真之情胜过无数虚情假意。”
嬷嬷心疼的眼泪直掉:“格格,事情还没有到如此地步,咱们只要告诉皇上,不信慈仁宫那人还敢接着对您下手。”
告诉,怎么告诉,自己的儿子但是皇帝但并没有亲政,做为一个未长成的孩子,提什么英明神武的太早了,在这时候太皇太后对他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二人不能有芥蒂。
慈仁宫的皇太后不重要,重要的是慈宁宫的太皇太后站在她身后。
该如何做,佟太后心中早有取舍,就如之前的每次选择一样,只是这一次谋算的是自己的性命,她依旧是冷静的说道:“过两日等嫣嫣入宫之后再去宣太医,就说本宫思念先帝,伤心过度!”
嬷嬷声音都在发颤地应了下来,小心的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主子扶到床上休息的她听见那一声细微的:“得再拖上一段时日,得让皇帝见不到哀家的最后一面,如此才能让他心中的愧疚和眷恋最大程度的惠及佟家。”
嬷嬷为佟太后盖被子的手一个发颤,咬着牙根才从喉间挤出一身轻嗯。
佟家人自然知道能和皇帝一起长大是多大的情分,没有一个拖后腿的很快就将佟佳语嫣打包送进了宫里。
一见佟太后,佟佳语嫣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还是一样打扮的佟太后看见了小孩子微皱的眉头,心中忍不住的微酸,果然小孩子最是敏锐,即使自己努力的遮掩,可仍抵不过亲近之人的敏锐。
“嫣嫣,快来姑姑这。”佟太后的一声轻唤让兀自在沉思的佟佳语嫣回过神来,小跑着到佟太后的身边,越近越能感觉到佟太后身上那种微妙的,仿佛生命力在流失的感觉的佟佳语嫣小脸都皱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趴在佟太后的膝上:“姑姑宣太医瞧瞧吧,嫣嫣总觉得你脸色不太好看。”
抹了脂粉的佟太后又何尝没有发现之前一直实打实的靠在自己怀中的小孩,如今虚虚的趴在自己腿上的动作呢,心中越发动容的她轻轻抚摸着小孩的小脸:“姑姑这两日一直有些倦怠,没睡好,所以脸色差了一些。”
佟佳语嫣心知肚明并不是这样的缘由,从末世中走出来的她绝不会认错那种衰败感。
可同样她也深知对一个人好更应该考虑她的立场,眼前的人是太后,是长者,是会深思熟虑过后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的人,于是佟佳语嫣不再言语。
只是之后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这位慈爱的长辈,在佟太后身边已经跟出的佟佳语嫣在听到太医思念过度的诊断时也麻爪了。
抓住同样听到太医诊断的康熙跑到小花园里,佟佳语嫣偷偷摸摸开着小会:“表哥,有时间你也多回景仁宫陪陪姑姑吧。”
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挤出更多时间的康熙风轻云淡的说道:“没问题。”
康熙不说不代表佟佳语嫣不知道他有多么的辛苦,把人拉到一边笑嘻嘻的说道:“表哥这些日子学了什么,和嫣嫣说说呗。”
康熙一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哎呀,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吗,平日里一看书就直犯困的人今天还主动的准备多学些。”
佟佳语嫣一记直球打了过去的说道:“读书确实枯燥,但是嫣嫣想陪着表哥。”
笑容甜美的小女孩说着一只眼睛眨了眨,俏皮活泼的让康熙脸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两个小孩,一个你看着我,一个我看着你的,两小无猜的模样让跟在后头的佟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两个孩子很好,她更得隐忍。
之后的日子里,太医屡次开药,可佟太后的身子却时好时坏的,入冬后就陆陆续续的一直病着,着急上火的康熙让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多次诊脉,也只给出了一个郁结于心,让人好好调养的说法。
说到底这病就得让病人自己放宽心,安心调养才能够好的了,可问题是,如今皇太后还能有什么不顺心的?无非是惦记着先帝呗,太医们还能说让人家别惦记了吗?那不纯纯的找事吗?
所以斟酌来斟酌去的还是只能开些太平方子,皇太后接过方子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们这些太医都是怎么办事的?皇太后病了这些神日,开来开去的还是些太平方子。
说是医者仁心其实一点都不尽心,大病小病的都只会拖,生怕担一点责任的,才让这方子开来开去都是些温吞的没有什么用处的药。”
不高兴地提高了声音,眉头紧皱的样子活灵活现的将那份愤怒展现无遗,一点潜规则都不懂的将太医院的底细翻个底朝天的模样,更是符合皇太后平日里不通俗事的模样。
各方面都庸碌无能的,让谁都想不到她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幕后黑手摇身一变化身为正义使者为受害者出头,何其讽刺!
嬷嬷恨得垂眸不敢多看就怕慢些就目露恨意,佟太后面上云淡风轻的说道:“姐姐不要动怒,太医们都很尽心,只是哀家素日里多思多虑的,总是忍不住的念及先帝在世的模样。
明知该放宽心胸,却还是忍不住的总去想,太医们开的方子没有问题,是哀家没用。”
佟太后虚弱的皱着眉,说着话眼中泛着点点柔情的样子,让皇太后知道一切都没有问题了,便也不再讨人嫌的试探,安心的退了出去。
走之前鬼使神差的回头的她,看见了那睡在高床软枕之上虚弱的女子看向自己的孩子时,眼中真切的温柔和慈爱,柔和的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揉进骨血之中。
哪怕是不知他们身份的人,只需看上一眼,也知道这必定是一对母子。
皇太后收回目光,转而眺望着远方:“可惜……”可惜我此生都不可能有这样让我甘愿为其付出所有的孩子了。
身边的侍从不解的问道:“主子在说什么呢?”
入目皆是那四四方方的高墙的皇太后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是在说今天这天气真是不错!”
天气不错吗,侍从抬眼看了眼那阴沉沉的天气无脑的附和着。
知道自己将是唯一的太后的皇太后,再瞧见行礼有些生疏的乌日娜时都温柔的鼓励道:“乌日娜,你做的不错。”
一句温柔的夸赞让乌日娜激动的手都握紧成拳,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姑姑。”
颤抖的,充满依赖的声音让皇太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怜爱,漠视着宫中嬷嬷对乌日娜的一切打压教育的皇太后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怜惜的替乌日娜擦了擦眼泪:“别哭,你一哭姑姑看着心里也觉得难受。”
乌日娜咬紧的下唇,哭的抽抽噎噎的说道:“那些嬷嬷好凶,她们一直都在凶我,说我不好。”
皇太后不渝地说道:“姑姑待会儿就替你教育她们,你别把那些混账东西说的话放在心上,这规矩也不是一天就能学成的,你才学了没多久就学会如此之好,已经是非常聪慧的表现了。”
一番集替她出头和夸赞她的话,彻底的俘获了乌日娜的心,真切的将眼前的人视作最亲近信任的人的在那哭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