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蛋私生子”的八卦经过周末的发酵,到周一已有了超出预期的效果(也正因此,这段时间突起的其他所有艺人的黑料都被无视了),不仅多位“知情人”补充了种种细节佐证,舆论站位也产生了转移。关键是杨辰秋那边不仅不澄清,还放出了他出道这些年的捐款凭证以及资助证明(这也是屠衎溦之所以说他可能确实没钱的原因),本意虽是为了扭转人设,却正中对方下怀,反而做实了传闻,评论里立马形成了一支“心虚才会这么急于补偿”“这些都是他爸搜刮压榨的人命,他还回来的不过冰山一角”的领风队,事情走向俨然是要赶尽杀绝。
这天近午的时候,杨辰秋的经纪人突然联系彩宫希望能把合同定下,看来也是真的急了。可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彩宫也要评估风险,就算目前根本找不到替代杨辰秋的人选,可推迟拍摄总好过重拍或白拍。
小水没有经历冷灰,她不理解:就算杨辰秋真的是坏蛋的私生子,可他就一定也是坏蛋吗?他做的所有好事就都变成了理所当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宽恕了吗?她问灵俐:“你也觉得他不可饶恕吗?”
灵俐表情冷淡,压制着一丝伤感,反问:“那他是怎么长大的呢?”小水又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灵俐也不是真的需要答案。“是他的坏蛋爸爸给了钱让他衣食无忧地长大。你觉得他的衣食无忧是多少人的饥肠辘辘朝不保夕?”
小水又问庞欣,她原以为以庞欣爱八卦的性格,应该会偏向杨辰秋这边,却没想到她的回答竟意外客观:“对于那些平安度过冷灰的人,自然可以说‘做了坏事的是他爸,他那时也只是个孩子,孩子又能知道什么呢?’可对于体会过家破人亡的人来说,他们那时很可能也只是孩子,他们又有什么错呢?所以这事就很敏感,即便你心里觉得他无辜,也没法替他辩解什么。粉丝要恨也只能恨把这个瓜炒起来的人,其实这个传闻不是近期才有,只是一直被处理得很好,这次出事纯粹是人为设计加推波助澜加落井下石。”她说着说着就离题了,转头见小水满脸的疑惑抑郁,庞欣本以为以她的身世该是要加入讨伐阵营的,却不知她是何时粉起了杨辰秋?便又说:“你可能因为太小的时候就被带到了过于闭塞的环境生活,生活方式又原始,与世隔绝,苦也不知道这世上还可以有甜。重回社会得又太晚,像穿越过来的一样,因为差别太大直接忽略了内心不平衡的阶段,所以才体会不了冷灰给人的影响。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们这个行当啊,他被挤掉了立马就有人顶上。我们再粉个新人!”
庞欣倒是看得多想得开,但小水也不见得真能为此伤心多久,她不过是因为一些连带且互相影响的感情而替杨辰秋不平罢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见灵俐又要去会议室开会,大家也都有各自的事在忙,她却有种空虚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甚至不知道想打开哪个APP,目光扫到社交软件时,她突然想到:出了这么大事,看了这么多八卦,她都没有给当事人发过一条消息慰问一下,又不是没有联系方式的陌生人,自己这样属实太薄情了。于是她赶紧弥补,认真编辑了一条消息表达自己为他不平的心情,希望这消息能给他一些安慰。谁知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不仅在遣词造句上展现了小水没有的文字力量,甚至在字里行间还反过来安慰了小水。这不仅让小水心生感动更让她为自己不够善良而惭愧。但很快她就又有了新的弥补的机会,因为杨辰秋在表达了感谢后又很客气地询问她是否有时间能去他家一趟,因为他有事想要见她一面但现在又实在出不了门。小水欣然应允,给灵俐发了消息就叫车出门了,全然不曾想他说的“出不了门”究竟是什么意思,根本不知道此时他家(公司)门口究竟聚集了多少人。
所幸小水抵达现场时正处于“休战期”(之所以用引号是一种期望,期望它不要真的发展成战争,可实际上它却已初具雏形:完全对立不相容的立场、信念、坚持,为捍卫自己的主张随时准备决斗的勇气,群体和指挥,策略和阴谋,意想不到的叛徒,狡诈而隐忍的间谍……他们各站领地,观望时机),但也不好说会不会因为她的乱入而打破这份平静。与这个以独特气氛自成一体的小战场一街之隔的地方停着两辆警车,小水的车停在他们后面,过道时她感到背后有数双眼睛无奈又机警地盯着她,好像那些眼睛的主人不需要张嘴就能传出一种声音——“又一个”,且还附带着一种警告——“别闹事啊”。
小水突然有一丝紧张,同时又很兴奋,她头一次见这排场——时已入冬却未至严寒,只是因为做好了通宵抵制(或应援)的准备,这些人都穿着最厚的棉衣,各种取暖装备五花八门,且渐渐趋于原始,因为小水看见有一辆车的后备箱里装着数个齐膝高的油漆桶,大概就是为今晚生火准备的。他们或站或自备了马扎,眼神茫然(可一旦与敌对阵营的人产生眼神交流就会变得凶狠且傲慢),面容疲惫,兴许自己也在怀疑为啥要受这罪?但另一方面他们又牢牢地凝聚在团队里,不仅不离开,甚至仿佛有了自己在这个独特结构的团队里的固定位置,就像显微镜下的活体组织,它们不停颤动着证明自己还活着,可动作空间却极小。也正是这种由个体的唯一性以及随机的站位后得以固定的稳定性,若将他们等比例缩小,或将显微镜巨大化,那观察人员得到的将会是一个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样本。
小水在这个样本旁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靠近一会儿退缩地徘徊在一条隐形却分明的界限之外,不知哪里才是正确的入口,仿佛此时她所见的景象不过是障眼法,是为了迷惑结界之外的“普通人”的,而只要踏入一步,那结界之内便已是战火纷飞,一个不小心就会乱入枪林弹雨。她斟酌再斟酌,终于还是决定让“城堡内的公主”派个了解情况的人来接她。于是不一会儿,一个展露着憨傻气质的胖墩墩的男孩就踏着无害又灵巧的脚步像是早知道哪里藏着陷阱一样曲曲折折地向她走来,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突然他极不合适宜地笑了起来,像朵奇葩的花一样绽放在狼藉的战场,虽然不知是什么特征让他确认了小水的身份,却只见他异常热情地挥手叫她过去。小水点了点头,胆小猫一样(除了没有飞起的耳朵)弓着身轻悄悄一溜烟地跑过去,目不斜视胆战心惊地可算进了那扇高瘦的门。
“我的天,这什么阵仗!?”她舒了一口气感叹,因为这座建筑内光线偏暗,说完才发现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外,亦适用于里。
“有点吓到了吧?喝点热水,”一个小水不认识的、站在这“里阵仗”最前面的女人边说边暗示她身后的人去倒水,可还没等水倒来,她就又满脸堆笑地说:“咱们去会议室聊?”
一听到“会议室”三个字,小水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把她当成彩宫代表了。“我不是代表彩宫来的。”
“啊我知道,那边坐着宽敞。”女人态度亲切又自然,面上说知道,心里却认定小水就是彩宫派来摸底的探子。
“但是,是……”
“是我找她。”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站在二楼楼梯口的杨辰秋笑容依旧阳光,脸色却不太好。小水冲着热情女人笑了笑,闪身绕过“大阵仗”接过本要帮她拿到会议室的客用水杯,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对不起啊,我让笑笑去接你的时候没说清楚。”杨辰秋道歉道,眼神总是不自觉地落到地上。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小水可怜他这副过于谦卑的模样,好像不仅那些他父亲犯下的罪都是他的错,就连他的存在,他仍存在都是错一样。“这种事就是别人可以说你错了,但你自己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错。”小水试着安慰他:“我也问了同事,大概能理解那些憎恶你的人的心情,不能说他们有理,却也不能说他们有错。所以反过来说你也一样,罪不是你犯下的,作为孩子你没得选,有能力后又一直在尽力补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不恨我吗?”他这突然一问,还真问住小水了,她为什么要恨他?“我听说你是冷灰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诈骗集团带到深山里生活,成长的过程肯定很痛苦吧?”
啊~原来因为这个。小水觉得好笑,但又不是真的好笑,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概述她的身世,而且毫无怀疑,好像这就是事实一样。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也成了某个传闻的主角。罢了罢了,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回姻缘殿了,何必管他们怎么说?若这个“冷灰孤儿”的身份更有助于劝解他,又何乐而不“用”呢?“所以你觉得我的痛苦都是你间接造成的?觉得我应该恨你?”
“你可以恨我,人的情绪都需要一个发泄口,我可以做这个被恨的人。这件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我可能就得退出这个行业了,到时候我会有一笔钱,无论你想继续接受教育,还是想换一种生活,我都会帮你。”
“你想错了,我不恨你,相反很喜欢你。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好,你不要这样把所有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这是病,不是事实。‘冷灰’是一整个时代的错,不是某个人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可它确实是某个人的错!是某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的错。虽然爆料都只说他是祭天囚,可他却不是那些助纣为虐浑水摸鱼的从犯,他就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我是陈一浪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