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号在确认安全后从海底升起。
经过漫长窒息的煎熬,他们再次看到阳光照耀在亮晶晶的海面上,再次感受到清新湿润的海风拂过面颊,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虚脱。他们拥抱着、蹦跳着,有人欢呼雀跃,有人痛哭流涕。科林斯岛昨夜被雷暴和地震夷为平地,但无人在意。
即便珀伊尓斯·昆西已经极尽可能地通知全岛,还是有人没能成功登船,比如西尓弗校长,再比如被他非法秘密拘禁的其他胡夫家族成员。幸运的是,在咒语失效、风雨飘摇时,他们及时找到了安全的掩体,连被落石砸晕的校长先生都被一处结实的墙角庇佑,奇迹般地没受到太大伤害。
不过,维托后来听说,校长先生在灾难发生前就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症状,醒来后病情更重了。他坚称科林斯岛下埋着取之不尽的巨大宝藏,只用献祭一个学生就能开启。这种程度的胡言乱语自然没有人相信,因为C.C.的在校生名册根本查无此人。解聘流程走得飞快。从风光无限的学院掌门人到封闭病房内的精神病患者,西尓弗只用了一个晚上,不得不叫人唏嘘。
初期的混乱过去后,学校终于开始组织善后工作。全体师生被分散安排到附近的各个小岛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找回个人物品。维托原本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但辛西娅始终对自己的奖杯念念不忘,他们就一起去了晾晒打捞物的海滩。各种浸泡变形的书籍、衣物被混乱地堆放在一起,宛如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就是在这个地方,维托意外、却又不算太意外地遇见了一只箱子。
那是一个棕黄色的、藤编手提旅行箱,右下角缀有一个斑驳、但尚能辨认的名字:
尤朵拉·温特伯恩。
它的主人漂洋过海,由于某次未被记载的风暴而尸骨无存,它却完好地沉在科林斯岛海域内,因受到咒语的保护未被海水过分锈蚀,甚至在五十余年后得以重见天日。
迟缓的悲伤将他淹没,一些久未想起的记忆悄然浮出脑海。维托慢慢走过去,弯下腰,将它拾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在查阅校史时偶然翻出的旧报纸,想起了与校庆新闻同天登报的寻人启事,想起了在小酒馆内道听途说到的传言,想起了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而来的年迈老人。
这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见证,一则故事的落幕,也是一段漫长等待的终结。
维托写了一封信,连带着陈旧的行李箱一起寄给了埃托雷·帕夫洛先生,但直到父母已经来接他回家,也没有回信寄来。
或许帕夫洛先生已经在遗憾中过世了,没能等到他想要的答案;或许那件遗物超出了他的接受能力,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或许有人替他拦下了包裹,以免他平静的晚年遭受太大冲击。
维托不知道结果,始终有些失落和难过,觉得自己没能真正为他们做到什么。辛西娅则安慰他:“你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全部。”
“接受自己无法做出任何有价值的贡献,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维托苦笑。
辛西娅想了想,说:“往好处想,就算我们没法做出那样的事,也能平凡地过得不错。”
“这好像跟你的人生信条相反啊。”维托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可以容忍自己只做个普通人了?”
辛西娅很想捶他,但碍于萨诺先生和夫人还在附近,只得作罢。
“经历了重大变故,人总得有些新感悟。”她气鼓鼓地强调:“而且,我也没说要放弃对自己的要求。能做到最好的时候,我一定还是最好的那个。”
维托笑了。讨论这些渺小、实际的话题让他感到一阵轻松。维托回望了一下父母,试探性地问道:“科林斯岛已经毁了,重建恐怕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假如C.C.迟迟无法开学,你会换一所学校吗?”
“当然,”辛西娅不假思索地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大部分人应该都不想回来了。”停顿片刻,她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到时候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去哪所学校比较好。”
维托如释重负。“一言为定。”
风平浪静,雨过天晴。一艘艘渡船穿过大海,载着满心欢喜的学子重返故乡。
他们无知又脆弱,不能为自己的命运进行任何有效的抗争。他们也满足又幸运,没有被世界选中,就不必承担忧虑,从而肩负起本不该由任何个人承担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