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除夕之夜,到处都是一番热闹的景象,家家户户灯笼高挂,窗内灯火映出一地的温暖。

    温言送走了谢惜晚后,一人独自往回走时,突然感到很寂寞。好像人生过客匆匆,万事可变,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会一直不变的。

    但有一件事好像没有变,就是这些年,她一直是一个人。带着这突然生出来的伤感,温言推开了国公府后院的小门。

    只见小雪飘落,竹叶暗摇,李承煦身披黑色斗篷,正站在门前缩着身子捂着手,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身看她。

    一刹那,漆黑的眸子灿若星河,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缓缓流动出浓重的情意。

    李承煦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大步跨过来将斗篷披在她身上,责怪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些出门?”

    因着李承煦要服丧,他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单独相处好好说过话了。

    温言径直扑到了李承煦的怀中,收紧手臂,抱住他的力度像是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刻在骨子中。

    原来万千灯火中,也有一盏是为她而点的。

    妙音楼里,还是那个老位置,温言靠在李承煦的肩上,看着台上和前一次没有丝毫变化的戏法。

    李承煦摸了摸她的头,他很喜欢这样亲昵的小动作,问道:“你说,这戏法一成不变,戏楼的掌柜就不怕台下的观众看腻吗?”

    温言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不会腻,这戏法我还能再看一千次。”

    她喜欢掌控的感觉,看过的戏法,她能知道这个动作的下一步是什么,这种能提前预测下一步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温言突然惊呼,“你看,这是什么,我怎么没看过?”

    原来是台上表演的人用一块红布,从里面变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有鸽子,有丝巾,有鲜花,甚至还有一只大鸡腿。

    乍然,照映台上的烛火熄灭,众人惊呼,下一瞬,整座妙音楼一片黑暗。

    李承煦将她的手握紧,两人没有说什么,只等着妙音楼的店员们将烛火重新点燃。

    灯亮起的那一刻,不知刚刚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温言看到台上表演者手中的那块红布落到了李承煦手里。

    李承煦松开她,和她拉开些许距离。他似乎有些紧张,鼻端沁出些许汗珠,耳朵泛得通红。

    “姑姑,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温言瞧着红布平坦,里面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不知道。”她直言。

    “我猜是一簇梨花,若我猜对了,姑姑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温言有些懵懂。

    见温言呆愣间,李承煦又急急补充道:“姑姑,你放心,这件事绝对是你力所能及的,我不会为难姑姑的。”

    “姑姑。”李承煦又催促了一声。

    温言回过神来,点头。

    红布自眼前掀开,他的手中赫然是一簇梨花。

    皎若今晚的月亮,洁白无霜;美若今夜的佳人,翩然动人。

    李承煦将手中的花递至温言怀中,温言接过,低头闻了一下,只觉得从未闻过如此香气动人的花。

    李承煦双眼放光,流光溢彩,仿若盛着今夜的月亮。

    “姑姑,你说答应我一件事的,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等守丧期结束,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大昭律法规定,父母去世子女需要为其守丧一年。在守丧期间,不应考,不做官,不婚娶。

    温言有些踌躇,一辈子很长,曾经三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甜蜜转眼也能变成思断义绝,花残月缺,再谁恋锦帐罗帏的怨恨。谁也说不准。

    李承煦见温言犹豫,有些焦急:“姑姑,你不愿吗?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你都告诉我,我改。”

    温言向来喜欢掌控的感觉,事情只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会去做。对待感情,亦是。然而李承煦小心翼翼般试探的话还是让她心疼了,这一瞬间,她只想抓住他。要是丢了他,往后余生,恐怕她也不会再喜欢上第二个人。

    温言靠近他,拉近两人交缠的气息,然后在他左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所有的海誓山盟皆化为快乐的蜜糖,点点滋润那一颗贫瘠的心。

    除夕第二天是新年,因着国公府还在守丧期,今天的新年有些冷清。大昭官员春节期间一律休假半个月,官员们会利用这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游山玩水,陪伴家人。是以温言听到婢女说闻柏林来府里找她时,是有些惊讶的。

    她将闻柏林请进院子里,给他上茶。

    闻柏林眉毛微皱,面色不好,见了她,第一句话便是问:“你现今是和李清正的儿子李承煦在一起吗?”

    温言脸上染上一抹红晕,“是,怎么了吗?”

    她和闻柏林每每见面交谈的都是父亲之事,两人从未提及过对方生活感情上的私事。如今他这么直接问起,她倒有些不自然。

    闻柏林从怀中掏出一封被火燃烧了一大半的信,“都察院在萧晋辰府上的火炉里发现了这封只烧了一半的信。

    温言接过信,只见信的开头是“玉亭”二字。这封被烧了一半的信里面还依稀可以看到“贞明六年”“温言”“姜青”“此女威胁大计”“除之”的字。

    闻柏林又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这是李清正几个月前参贺深的折子,你打开看看里面的字迹。”

    温言几乎是抖着手打开折子的,一经对比,心中所存的几分侥幸尽数破灭。她低着头看了许久,想要找出辩驳的证据,可折子里的字怎么能和信上的一模一样呢!

    怎么可以,李清正怎么能是将她的身世告知给萧晋辰的人?他不是让自己好好和他的儿子在一起吗?

    还是说,这只是他让她放下防备警惕之心的计谋,他也曾为萧晋辰谋划,亲手推父亲入火坑。

    甚至,他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试探自己,利用她对李承煦的情意确定了她的身份,然后写信告知萧晋辰。

    原来竟是他,要杀她。

    那她和李承煦呢?以后要怎么办?

    温言的心涌上一股悲凉,明明她们昨夜才刚刚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甚至还没过一天,上天就要如此戏弄她们。

    闻柏林走后,温言也出了府,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李承煦,她怕自己会将所有的一切都责怪在他身上。责怪他为什么是李清正的儿子,责怪他为什么要喜欢上她。

    她去了御心湖,一人坐在小船里,让船夫漫无目的地划着船。她看着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看着雪花落在湖上瞬间消弭,看着湖底下偶尔游过的几条小鱼。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看着眼前的事物,她想当一个傻子。

    天色渐渐昏暗,她看着湖边上的人家点起一道道灯火,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小孩子们都穿上了崭新的春衣,捂着耳朵看着家人点燃爆竹。欢腾跳跃,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姑娘,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今天是新年,您不回家吃饭吗?

    船夫小心翼翼的话打断了温言的思绪,是了,今天是新年,船夫也是要回家团圆的。

    温言让船夫靠岸,自己随意找了个地方干坐着。

    以前,像无数个小孩子一样,自己最喜欢的节目也是春节。一到春节,父亲就会亲自下厨,做那道他引以为豪的糖炒腊肠花生。母亲会给她们裁制新衣,每年衣服的颜色和图案都不一样。还有哥哥,拿了压岁钱后,他会带自己去买好吃的。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会儿,那该有多好啊。

    雪越下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听到更夫打更时,温言这才惊觉现在已经是亥时整了。

    她起身往回走,这一走,又是一个时辰。等回到国公府时,已经是子时伊始。

    李承煦就等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远远看到她,便跑了过来。

    “手怎么这么冰凉?还有脸,你冻坏了。”李承煦低吼道。

    温言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温热。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李承煦搂着她边往回走,边让婢女准备好热水和姜茶。他捧起她的手,边搓边给她哈着口里的热气。

    “发生什么了吗?”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抚慰着。

    温言只是摇头,示意他别问了。

    “皇上宣你明天午时进宫。”

    温言这才抬头看了李承煦一眼,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逼迫贞明帝查处萧晋辰的案子,贞明帝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李承煦看着温言的神情,仿若下一秒她就会原地消失。是了,她要是想消失,自己又能怎么办。就像今日这般,自己和那么多人出去找了这么多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她。

    想到这里,李承煦一把将温言搂入怀中,抱紧。

    他急需要一个承诺。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没有你,我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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